62 銀老案 (1)
話本
有血的位置正是沐钰兒誤打誤撞間扶穩自己的那間格子, 裏面書被她推下一半,剩下的一半也跟着歪歪扭扭,原本被書本遮擋住的血跡就赤.裸裸地暴露出來。
沐钰兒站着看了一會兒:“血跡非拖曳, 也非濺射,很像是有人磕在這裏了。”
她摸了一下烏木書櫃上的邊緣,皺眉:“邊角圓弧光滑,尋常意外磕碰應該是磕不出血的。”
唐不言也跟着看了過去:“這位置很像是一個人跌倒時腦袋磕着了, 那人的身高估計是……”
“六尺上下。”
——正好和魯寂的身高吻合。
唐不言剛上前一步, 便蹙眉,腳步也堪堪停了下來,側首對着沐钰兒說道:“看看這個位置以下, 以及這一排的書架上還有沒有血跡。”
沐钰兒嗯了一聲,挽起袖子開始一格格把書推開一點, 誰知那架子看着大卻窄,有些書稍微一用力, 就直接撲通一聲落了下面。
沐钰兒和那些書面面相觑,讪讪說道:“等會來撿, 這也太遠了。”
書掉在架子的另一邊, 要去撿就要繞過兩個長長的書架。
幸好雖然書架髒,但書架後面的地大概打掃過了, 還算幹淨。
沐钰兒撸起袖子, 禍禍完一個格子, 突然和一只小動物面面相觑,随後扭頭,開心喊道。
“這有蟑螂啊!”她正打算捏起來給人看。
唐不言立刻後退一步:“別碰它。”
沐钰兒手指一頓, 笑眯眯問道:“少卿怕蟑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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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不言垂眸, 淡淡說道:“自然不怕。”
沐钰兒打量着他, 不悅說道:“那你幹嘛讓我一個人幹活。”
唐不言扭頭,準備去看那書桌,恰巧和一只鬼頭鬼腦的蟑螂對視一眼,輕輕呼出一口氣。
“如果一個地方有一只蟑螂,那就說明這兒地方已經有一百只蟑螂啦!”
沐钰兒一邊幹活,一邊興致勃勃的大聲說着。
“哎,少卿知道雲南那邊古古怪怪的食物嗎,叫烤蟑螂。”沐钰兒口氣逐漸興奮,“聽說還有螞蚱,蟬蛹什麽的,酥軟香脆。”
唐不言眉心越皺越緊,不知不覺中已經站在門口了。
沐钰兒見狀,立刻大笑起來。
“這些書都不曾被翻過?”沐钰兒随手打開一本書,就被裏面的灰嗆了一下,“魯寂難道也不愛看書嘛。”
唐不言的目光在書房內掃過,最後落在靠窗的案幾上。
上面淩亂地放着幾本書。
“是發什麽事□□情了嗎?隐約聽到這邊傳來動靜。”
門口,蘇懷等人自游廊處出現,他們似乎是着急趕來的,額頭還有些汗。
“剛才聽到這裏有動靜,可是出了什麽事情,需要幫忙?”蘇懷再一次問道。
他們一來就看到唐不言正站在門口不動彈,裏面那個蒙面小娘子正卷起裙子,哼哧哼哧把書架上的書推倒,半截光潔小腿若隐若現。
三人連忙背過身去。
“你們那邊能聽得到動靜?”唐不言側步一走,擋在大門前,淡淡問道。
吳成傑背對着他,點頭說道:“經史兩館離得遠,可我們辦公的地方隔得不遠,就只這走廊和小花壇,有些動靜都聽得見,也是為了讓我們相互照顧,若是尋常時候可以直接走游廊處內院,剛才有些着急這才直接走了中間這條道。”
“魯寂講課那夜,你們可有聽到什麽動靜?”唐不言問。
三人對視一眼,各自搖了搖頭:“那日風很大,這棵樹平日裏就是小風也吵得很,那日更是嘩啦作響,加上下雨,我們确實沒聽見什麽動靜。”
唐不言順着他的手指看去。
一顆十米高的翠綠樟樹在春日陽光的沐浴下舒張枝葉,底下全都是還未來得及打掃的落葉。
“你們走過來要多久?”唐不言收回視線,自三人沾着泥濘的鞋面上掃過,又問道。
“三月初就一直在下雨,昨夜甚至下了暴雨,這條路都是泥,新鞋子也禁不起折騰。”蘇懷不好意思地将沾了泥濘的黑色圓頭鞋,往後撇了撇。
唐不言的視線自衆人腳下不經意掃過,最後落在王新民和吳成傑灰撲撲的圓頭黑靴上。
“大概半炷香不到。”蘇懷繼續解釋着,“這條走廊是直通的,上下都能走,很快的。”
“原來如此。”唐不言目光在那條大紅色游廊上掃過。
“可需要幫忙?”蘇懷耳中聽着書本嘩啦啦掉在地上的聲音,又想起剛才看到的畫面,便體貼問道。
“不用。”
“不必。”
沐钰兒和唐不言異口同聲的聲音響起。
門外三人一怔。
“我自己能做。”
“讓她自己去做。”
兩人再一次異口同聲拒絕者。
沐钰兒撇了撇嘴,推書的動作更加用力了點。
三人見狀也不久留,再一次相攜離去。
“他們都是殿下親自召進來的人嗎?”沐钰兒聽背後動靜遠去,這才随口問道。
唐不言看着三人的身形相攜離去,三人年齡各異,卻隐隐有以年級最小的蘇懷為首。
“嗯。”他收回視線,“陛下對太子管束并不嚴格,東宮大部分僚屬都是殿下自己選的。”
“那就是說明他們是忠于太子的?”沐钰兒敏銳問道。
唐不言沉默。
沐钰兒扭頭,機警問道:“不對嗎?”
“人心如何能如何确定。”唐不言籠着袖子,垂眸,淡淡說道,眉宇間的冷色被不甚明亮的天光一罩,沁寒入骨。
沐钰兒若有所思地移開視線。
沒一會兒,所有書籍被推倒,露出一間間書格,一間書格頗長,十五寸長短,原先密密麻麻放了書,現在全都被推空,擁擠的屋內頓時寬敞起來。
“這裏有不少血跡,還有……已經幹了的小白花和樹葉,說明當夜風卻是大,樹葉都曾被吹進來。”沐钰兒仔細觀察着書櫃邊緣。
“這裏的血跡被人擦過,但烏木紋理素來深,所以那個人,應該是在晚上收拾現場,這才沒有收拾幹淨。”
唐不言掃視着整個屋子:“這一塊地面是不是和其他地方比,太過幹淨了。”
沐钰兒聞言目光落在腳踩的地面,随後又把目光落在書架後的地面上,兩相比較着:“真的,書架後面地面已經有一層薄彙了,這麽也該七.八日不曾打掃了,這裏卻還沒有灰燼落下。”
“若是在這裏發生打鬥。”她蹙眉,“若是真的如蘇懷所言距離不算遠,怎麽會沒人發現。”
唐不言上前踱步,拿起桌子上并未被整齊排起的書本。
“其他格子上沒有血跡,說明打鬥并不激烈。”沐钰兒身後抹了幾下其他格子,“這幾格櫃子沒有灰,其他地方卻有。。”
書本淩亂地堆在一起,因為太過粗心,其中一本甚至後封皮被折在壓着,露出一條深刻的折痕,唐不言伸手摸上去時發現邊緣帶着細微的灰燼。
“這個格子上好像少了幾本書?”沐钰兒摸着血跡格子的右側第三格的空格上,“這裏的灰被人擦過,書哪裏去了?”
一本本正兒八經的經義解析的冊子被拿走放到一處,露出其中一本格格不入的冊子。
“你怎麽沒聽我說話!”沐钰兒說了半天也不見人回複,不由扭頭看去。
只見唐不言手中握着一本名叫田橫趣聞錄的話本。
沐钰兒一怔,盯着那藍色封皮:“魯寂很喜歡田橫嗎?怎麽又一本田橫的話本。”
唐不言摸着紙上的字跡,遞了過去:“是魯寂的字。”
沐钰兒接過去,驚訝發現:“這內容和他屋內的那本田橫傳一模一樣。”
“名字不一樣啊。”她翻開書皮看了一眼。
唐不言蹙眉:“內容一模一樣?”
沐钰兒快速翻看了幾頁:“走向一模一樣,你要問是不是一字不差,我也不敢保證。”
“之前的田橫傳你帶回去可又發現什麽?”唐不言問。
“少了幾頁。”沐钰兒很快就翻到最後幾頁,露出了然之色,“這裏也少了幾頁。”
唐不言看着紙張裝訂處整齊的劃痕,顯然是被刀一把割開的。
“但我知道被割開的是什麽內容。”沐钰兒笑眯眯說道。
唐不言擡眸看她。
“田橫是誰,少卿應該不陌生吧?”
唐不言點頭:“太史公曾言‘田橫之高節,賓客幕義而從橫死,豈非至賢!’是一個忠烈之士。”
沐钰兒點頭:“田橫是秦末齊國舊王族,在漢.高.祖統一天下後,因有烹殺郦生之仇,便率五百人困守孤島,後劉邦下诏,如果田橫來降,便封王封侯;如果不來,便派兵悉數剿滅。”
“田橫便帶兩個部下向京城進發,但在距離洛陽三十裏,也就是屍鄉,他便自刎而死,此後漢.高.祖派人去招降島上的五百人,但他們聽到田橫自刎,便都蹈海而死。”
沐钰兒話鋒一頓,揚了揚手中的冊子。
“史書上對他的記載在此便結束了,但民間卻還有其他傳言,以文明元年,一枝梅寫的那本田橫傳最是廣為流傳。”
“說是在田橫和他的五百名壯士守義不辱,自殺殉主時,位于蓬萊田橫山上,上千株櫻花樹一夜之間悉數開放,滿樹爛漫,如煙似海,蓬萊的守備大為吃驚連忙上報給劉邦,大臣皆以為這是天意的诏令,所以劉邦就将田橫和五百壯士全部厚葬,後來蓬萊和屍山兩處百姓為田橫和五百壯士立碑建廟,每年祭奠。”
沐钰兒語氣一頓:“蓬萊我不知道,但屍山我前些年辦案的時候見過,确實有田橫廟,滿山都是櫻花,可見這個傳言也并非全假。”
唐不言捏着指骨,冷不丁問道:“你為何知道?”
沐钰兒得意說道:“這兩本都是謄抄的,原本我看過!”
唐不言嗯了一聲,反問道:“所以魯寂為何要撕去這兩頁。”
沐钰兒搖頭。
“而且這一疊東西就是從那個架子上拿出來的。”唐不言指了指沐钰兒之前說的帶有血跡格子的右側第三格的空格上。
沐钰兒順勢看過去:“你怎麽知道?”
“這裏每個各自都是滿格的,就算少也不過一兩本,但那空格一開始就少了七.八本,這裏真好有八本,而且書本底部的灰都是拖曳的痕跡,可見當時是被人匆匆拿下來的。”唐不言眸光冷靜地看着那個高大的書架。
沐钰兒吃驚:“你記性這般好,這也記得?”
唐不言收回視線,解釋道:“這是洛陽普通的書櫃大小,書肆和書院裏的規格便是如此,一個櫃子滿打滿算不過二十五本,尋常人整理書冊不會塞得如此滿,最多不過二十本,剛才那個櫃子裏不過十一本。”
沐钰兒驚詫,目光在被自己推得爛七八糟的書櫃上看了一樣,警覺說道:“你不會剛才掃了一眼,這底下四排的書本全都記得吧?”
唐不言矜持點頭:“差不多吧。”
沐钰兒倒吸一口氣,随後真情實感誇道:“少卿這腦袋是該去讀書的。”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
沐钰兒連忙露出一個殷勤的笑來。
那燦爛的笑容被四蝶銀步搖釵一照,莫名多了點女郎才有的天真。
唐不言移開視線。
“你可又發現什麽?”他聲音微微放低,沙啞問道。
沐钰兒點頭:“就第四層中間這格有血跡,後面都沒有,可見打鬥很短暫,甚至連座椅都沒被打翻。”
她細眉緊皺:“小黑臉方興說他第二次見魯寂實在亥正一刻,手裏還抱着一堆書,但是麗正殿正在修繕,燈火通明,所以若是魯寂面部有傷不該沒有被發現,所以我大膽猜測,魯寂傷在腦後。”
“他應該不太可能第二次返回崇文館。”沐钰兒在空中虛虛點了一下,“他在戌時三刻第一次回到崇文館,小黑臉第二次見到他是亥正一刻,崇文館到麗正殿要一刻鐘,也就是說魯寂是亥正時刻出了崇文館。”
她手指比劃了一個長度:“那他在崇文館呆了一個時辰一刻,這個時間就很長。”
“若是他的傷口是第二次回崇文館造成的,首先麗正殿附近格外空曠,小黑臉應該第三次看到,可他沒看到,再者兩個侍衛看到他之間只有三刻鐘,這個時間要來回跑肯定是來不及的,說明他去了某個沒有巡衛隊,或者說巡邏次數不密集的地方,之後直接出宮了。”
“還有這枚落葉!”沐钰兒舉起手中發黴的,軟噠噠的落葉,指了指外面那棵大樹,“這枚落葉總不該這麽巧,在不是正對着大門的時候,偏偏吹到書架上吧。”
“桌子下也有一枚,有半個腳印。”唐不言指了指書桌一處陰影。
沐钰兒很快就扒拉出來:“這枚腳……不是魯寂的,魯寂不到六尺,身形消瘦,正常而言,腳型跟人的身高體重息息相關,這個腳印的人明顯高而中等身材。”
“所以當時有誰在大雨天來到魯寂屋內,和他發生了……小聲的争執,可能甚至沒有過多的停留。”唐不言分析着。
“對!”
沐钰兒眼睛微亮:“所以現在有三個問題,第一,魯寂在崇文館到底發生了什麽?”
“第二,是什麽事情要他頭部受傷流血後還要冒雨出門一趟。”
“第三,那疊書到底是什麽?”
唐不言看着她燦若明珠的眼睛。
沐钰兒平日裏總是懶洋洋,不着調的樣子,可一旦涉及案子,就像大貓在小憩中睜開眼,終其銳利,光芒難擋。
“你是不是在發呆,聽到我說話的嘛?”沐钰兒的腦袋突然湊過來,一雙大眼睛撲閃着,警覺地緊盯着唐不言。
唐不言慢吞吞地眨了眨眼,接着攏了攏披風的動作,往後悄悄退了一步。
“聽到了。”他說,“崇文館配有內侍,你可要詢問。”
沐钰兒連連點頭,簪子上的銀蝶微微煽動着翅膀,好似按耐不住,即将起飛一般。
“你還想詢問誰?”唐不言低聲說道,“你離席太久了也不好。”
沐钰兒掰着手指頭說道:“想要詢問崇文館的侍衛和內侍,魯寂到底何時離開崇文館的,有沒有和人發生過争執?”
“魯寂的書一定從崇文館帶出去的,到底是什麽書,還有我想在附近轉一下,看看魯寂到底能去哪裏?”
唐不言颔首:“那便一個個來。”
沒多久,灰衣內侍并兩個侍衛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
“三月初四是你們當值,你們都是何時見到魯寂的。”沐钰兒坐在桌子前,問道。
“奴婢是內院經史兩館伺候貴人們茶水的,崇文館經、史兩館附近只安置了令史九人和書令史十八人。”小黃門年紀小說話脆生生的。
他伸手比劃了一下:“也就是在這一圈,這條游廊全都可以走遍。”
沐钰兒随便看了一眼門外那條顯眼大紅色的花廊。
花廊左右兩側屋頂堆滿了細白的小花,官署的屋子前為了朝陽倒是格外空落落,這些小白花若是平日裏仔細養着,細細小小垂落下來時應該很好看,可前幾日大風大雨,如今就顯得有些七零八落的凄慘。
“平日裏這條花廊都有有人巡走嗎?”唐不言問。
內侍面露為難之色:“諸位貴人除非召喚,不然我們是不能随意踏入此處的。”
沐钰兒擡眸:“你的意思是這裏是沒人伺候的?”
“對。”內侍點頭,“諸位貴人平日不需要人伺候的,唯有燒水打掃時才會讓奴婢進來,有時一日都沒有貴人召喚也是常有的事情。”
“是東宮所有地方都這樣,還是崇文館這樣?”沐钰兒不解追問。
“就崇文館如此。”
沐钰兒有些吃驚,伸手戳了戳唐不言的後腰。
唐不言身形一僵,只覺得貓爪兒勾着衣服金絲,實在有些煩人,不由嘆氣,身形微動,避開那只鬧人的爪子。
“我也不知。”他并未回頭,但還是淡淡解釋着。
沐钰兒滿意地收回手。
“那你初四可有見過魯寂?”她擡頭,重整旗鼓問道。
小內侍連忙慌張收回視線,磕巴說道:“見,見過。”
“他叫你打掃屋子了?”沐钰兒驚訝說道。
“不是的,亥正一刻還沒到,當時更漏還有一個小山尖沒落完,魯令史叫奴婢備上一條黑袍說是下雨了,準備披着回家。”小內侍苦着臉,“奴婢說黑袍不遮雨,給他備傘,但魯令史不要,說自己手中還有書。”
“奴婢又說那不如奴婢送他上車,誰知魯令史還嫌奴婢啰嗦,陰了臉,奴婢這才慌忙給他備下黑袍,之後目送他離開屋子。”
沐钰兒坐直身子:“那可看清他懷中書的樣子。”
小內侍好一會兒,扭擰說道:“奴婢,奴婢不識字。”
“你在崇文館伺候,你竟然不識字!”沐钰兒吃驚問道。
小內侍低頭:“館內之前發生過有內侍偷盜貴人東西的事情,便都換了一批奴婢這樣不識字的人。”
偷東西和識不識字有何關系。
沐钰兒迷茫,下意識伸手打算去戳唐不言。
誰知手指剛剛碰到衣服邊邊,就聽到頭頂一個沙啞的聲音。
“我也不知道。”
她擡眸,眨巴着眼睛,正好和唐不言垂眸的視線撞在一起。
“也不知道啊。”她讪讪收回手。
唐不言盯着她發紅的耳朵看了一會兒,這才移開視線,卻不料和那個小內侍打量的沐钰兒的視線撞在一起。
內侍猝不及防和那雙冰冷的漆黑眸子看了個正着,慌亂地移開視線。
“仔細想想。”唐不言冷淡的視線注視着小內侍的眼睛,身形微動,擋在沐钰兒身前,淡淡說道,“那書如何模樣,什麽顏色,大小如何?”
小內侍被吓得兩腿顫顫,絞盡腦汁地回想着,突然激動說道:“藍色的,只中間有一行字,就普通書本的大小,奴婢覺得有點像……那本書。”
沐钰兒也跟着順勢低下頭,和桌角上的一本書對視了一眼,下意識倒吸一口氣。
“你确定是這本?”沐钰兒的腦袋從唐不言背後探出來,手中拎着唐不言随手放在一側的田橫趣聞錄的話本。
小內侍眯眼歪頭打量了一下,猶豫說道:“字不是這個字,但,有點像這個封皮。”
沐钰兒驚訝:“這是洛陽的話本皮,基本上所有謄抄的話本都是這種皮。”
“魯寂屋內有一本田橫,東宮的官屬裏也有一本。”唐不言垂眸,“這本先帶回去。”
沐钰兒點頭,直接壓在記錄的本子下面。
“你還記得當時屋內情況如何,魯令史神色如何,是否有不妥。”唐不言又問。
小內侍一張臉緊皺着,仔細回想起當夜的時候。
那夜,風大雨大,落葉都吹到門口。
屋內昏暗。
他敲了敲門,大門很遲才打開。
正好一陣風落下。
他在風中打了一個寒顫,下意識擡眸就看到一雙白氣氣的臉。
他吓得打了一個哆嗦……
“對了!”小黃門整個抖了一下,“魯令史臉白白的,魯令史本就比一般男子要白一些,當夜屋內燭火大概不太亮了,這麽猛一照還把奴婢吓了一跳。”
“那屋內呢?”沐钰兒半個身子從唐不言身後探出來,扒拉了一下他的寬袖,露出自己的臉來,緊追着問道。
小內侍苦着臉:“實在是不記得了,屋內也有點黑,但我隐約感覺到書桌上有點陰影,很像是疊着很多書。”
沐钰兒擡眸去看唐不言:“書,是不是準備帶走的書?”
“你當日還曾見過其他人嗎?”
小內侍搖頭:“已經很晚了,當夜大概就剩下王令史屋內的燈還開着,所有人都走了。”
“可有聽到争執?”
小內侍搖頭。
“你當夜還來過內院嗎?”沐钰兒問。
小內侍點頭:“來過,給蘇令史和吳令史添茶,還給王令史端了一盆熱水說要泡腳去去寒,說去來也真奇怪,奴婢本來打算來倒水,卻發現水空了,王令史說自己順手倒在廊檐下了。”
“那你們呢?”唐不言沉吟片刻,這才看先一直沒說話的兩個侍衛。
“何時見魯令史離開的?”
兩個侍衛對視一眼,其中年長一點地說道:“卑職當日和盧三一起搭檔守值,魯令史是亥正一刻未到就離開了。”
他又多解釋了一句:“門口有一個刻漏,當時夜已經很黑了,雨也逐漸大了,在魯令史出來之前,是蘇令史,當時是亥時正刻出來的,刻漏發出水聲,所以卑職便多看了一眼。”
“蘇懷是正刻走的?”沐钰兒翻了翻前面的記錄,吃驚說道,“不是說一刻的時候才走的嘛?”
侍衛仔細想了想,随後點頭:“不是一刻,當時刻漏發出了水聲,該是正刻,許是蘇令史記錯了,卑職記得魯令史屋內的更漏就慢了一刻。”
沐钰兒驚詫,去角落裏看水滴漏,如今剛剛走完一格。
“壞很久了,但魯令史一直沒叫我們修。”小內侍也符合道。
沐钰兒心中微動,一個大膽的想法在腦海中浮現。
“魯寂走時有何異樣嗎?”唐不言接過她的話,繼續問道。
侍衛為難搖頭:“卑職對這些令史也只限于記住模樣名字,具體性格如何卻是不得而知的,有些健談一些,譬如蘇令史、王令史還稍微了解一些,兩位令史關系好,時常同走同去,也算健談,但像魯令史這般寡言的,卻是話也不曾說過一句。”
“當時他穿着黑袍子,懷裏抱着東西,帶着兜帽,直接沖入雨中,卑職還和程四說魯令史當真是回家心切呢。”矮小一點的侍衛跟着解釋着。
“正是正是。”程四連連點頭。
“可有誰神色慌張的嘛?”沐钰兒冷不丁問道。
兩個侍衛沉默,盧三猶豫說道:“麗正殿修繕事急,衆人皆是神色匆匆之色。”
沐钰兒挑眉,聽出他的未盡之意。
“那是誰有些反常?”
盧三神色掙紮,聲音低了下來:“蘇令史脾氣最好,往日要離開時,見了我們都會打聲招呼的,那日他竟然匆匆走了,我準備給他拿傘都沒喊住他。”
沐钰兒眉尖一跳,和唐不言四目相對。
“蘇懷。”她在紙上龍飛鳳舞寫下這個人的名字,“也許該單獨見見他。”
“還有其他異樣嗎?”沐钰兒點了點其他兩個人的名字。
“王令史說在路上摔了一跤,走路一拐一拐的,卑職見他是崇文館已經沒人了,就送他出了崇教門。”盧三見沐钰兒猶豫,便多解釋了一句,“卑職是內宮侍衛,所以當值期間不能出崇教門。”
沐钰兒點頭:“王新民是如何摔的?”
“說是當夜下雨,雨大風大糊了眼,年紀大了,不小心絆了臺階,沒站穩。”盧三說道。
“他當時穿的是什麽鞋子?”沐钰兒又問,“圓頭還是尖頭,有沒有沾泥。”
兩個侍衛眉頭緊皺。
“好像是圓頭的,有泥濘,對了好像有這個小白花,”程四指了指地上的花,“對了,當夜大風大雨的,那些花還染到王令史身上,我們幫他拍了拍。”
沐钰兒嗯了一聲,再一次詢問小黃門:“他們平日裏是不是可以穿過這條游廊直接出崇文館,不需要中間這條路。”
小黃門點頭:“正是。”
沐钰兒心中一冽,王令史最後一個走,身形高瘦,這般想來确實有些可疑。
唐不言捏着指骨:“當夜可有其他人外出。”
兩個侍衛一并搖頭:“落鑰之後宮內規矩多,約束嚴,當夜崇文殿只有四位有要事的令史。”
唐不言沉吟片刻,随後把人打發走。
沐钰兒在幾下交談中很快就理出一條思路。
“初四晚上,魯寂和人在這間屋子裏發生了争執甚至打鬧,這裏連內侍都很難進來,有嫌疑的只有對面的三個令史。”沐钰兒把三人的名字各自畫了一個圈,“只是他們為何不和,魯寂人緣不好我卻是沒想到的。”
唐不言盯着紙張上密密麻麻的信息,冷不丁:“你宮牆你翻得進來嗎?”
沐钰兒仰頭看他,眨了眨眼,老實說道:“雖然很想吹牛,但确實不太行,我今日能摸過來是因為內苑在辦宴,裏外都有些亂,但我剛才仔細觀察過東宮的守衛,一刻鐘一輪,有空隙的時間不過幾瞬,我自小腿腳利索,所以才跑得快。”
“若是外人深夜翻牆,他第一要格外熟悉東宮,第二是格外熟悉魯寂,确保魯寂見到他時不會發出動靜,畢竟兩邊屋子并不算遠,這邊若是有人尖叫,想來對面三人就會跑過來。”
唐不言颔首:“那發生争執,甚至失手傷人的應該就是對面三人中。”
“那這次就單獨詢問一下。”沐钰兒關上本子,看了眼更漏,“時間不多了,我出來已經一個時辰了。”
“王新民和蘇懷,少卿了解多少?”沐钰兒随口問道。
“王新民是永興五年的進士,當年陛下增開恩科,他上一年并未上榜,這次卻得了四十八名。”
沐钰兒驚訝:“為何當年會增開恩科。”
科舉乃是前朝所創,今朝太..宗大力推行,定下律法,三年一次大恩科,非大事不可恩開,是以能增開恩科的由頭不算多。
唐不言眸光微動,淡淡說道:“永興五年,厲太子出生。”
沐钰兒腳步一頓,差點把自己絆倒,連忙扒拉着唐不言的手臂,這才止住了身形:“這,這,殿下沒事吧。”
她忍不住趴在唐不言手臂邊,苦着臉,壓低聲音說道:“怎麽一個兩個我瞧着都和厲太子有關系啊,陛下真的不知嗎?”
厲太子一事,當年死了多少人,便是二十二年過去了,只是聽着只言片語的沐钰兒都覺得膽寒。
唐不言看着手臂上的手指,好一會兒才說道:“殿下仁厚。”
沐钰兒沉默,輕聲說道:“可,殿下也不過是自身難保。”
“你當日對我言及北闕舊況時,不是也不撞南牆不回頭。”唐不言伸出手臂,讓她的手安然搭在他的手腕上,這才淡淡說道。
沐钰兒語塞,吶吶地看着他。
“殿下仁厚。”唐不言只是垂眸,再一次重複了一句。
“那,那蘇懷呢?”沐钰兒垂頭,走在他身側,“總不會也……”
“蘇懷并不是,蘇懷是聖歷三年的十六名,長得好,年紀輕,學問好,但,家境貧寒。”唐不言話鋒一頓,“在吏部磋磨了兩年,也找不到空缺填補的位置,一直郁郁寡歡,本打算年底再不成便索性回家種地,後來被微服的殿下得知,便要到了宮尹府做了一個令史。”
沐钰兒嘴角微動:“殿下,殿下還挺有撿人的愛好。”
一個兩個的,都被他撿回來安置在東宮,在自己的一畝三分田裏庇護起來。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
沐钰兒立馬緊抿嘴巴:“失言、失言。”
“兩人對殿下本該是忠誠的。”唐不言收回視線,解釋道。
“那魯寂呢?”沐钰兒随口問道。
唐不言搖頭:“魯寂當年也郁郁不得志,文明元年陛下登基,厲太子自盡,魯寂趕上一個好時機,卻因為原先和厲太子有些許聯系便一直被打壓,為此落魄了七.八來年,後殿下聖歷元年被冊立為太子,這才日子好過一些。”
“那不是應該更感激太子嗎?”沐钰兒反問。
“确實如此。”唐不言颔首。
沐钰兒捏緊手下的手腕,纖細的手指堪堪按着他的脈搏,冷不丁說道:“你們之前在正堂打了個謎語是什麽意思?”
唐不言停步,沐钰兒也跟着停下來。
身側的大樹郁郁蔥蔥,樹葉翠綠搖擺,依稀的微光落在兩人頭頂。
唐不言冰白的側臉被那層日光籠着,就好似冰冷的霜雪悄無聲息地降落而來。
沐钰兒笑眯眯說道:“我瞧着魯寂和其餘三人關系不太融洽,但魯寂作為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不該如此,若是說進宮尹府的年份,人的年紀來算,說起來也該是王新民最大才是。”
唐不言垂眸看她,那雙黑漆漆的眼睛若是沉默地看人,便帶着些許逼人的無聲銳利。
“既然臺面上都說不動,那我覺得便是私底下事情,可少卿之前又說宮尹府并無其他争鬥,那就說明也不是私交抱團的問題。”
沐钰兒的手指相比較一般女子已經算得上纖長,但和唐不言一筆卻還是顯得嬌小起來,小小一團捏着,不似尋常女郎的雪白細膩,但也算精致可愛。
唐不言盯着那手指有些出神。
“所以不和的原因就不該是明面上的的事。”沐钰兒慢吞吞說着,“東宮如今,戰戰兢兢,可底下卻有唐家等人的扶持,我想……”
“你确定想知道。”唐不言收回視線,手腕微動,打斷她的話。
沐钰兒便也随之放開手。
“本不想知道,但覺得此事也許涉及魯寂失蹤一案。”沐钰兒抱臂,為難說道,“我求的是一個升官發財,可如今這塊石頭又擋在前面,我自然不能認輸,便只能搬開那塊石頭,若要搬開,自然是知己知彼才是。”
唐不言目光落在她發髻上的銀蝶上,好一會兒才說道:“陛下年邁,如今章氏兄弟借控鶴監之手屢屢插手朝政,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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