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銀老案 (1)

魯寂

站在門口的正是沐钰兒懷疑的第二個嫌疑人——蘇懷。

唐不言側首去看門口站着的人。

蘇懷不過三十, 長得頗為秀氣,淡藍色的袍子穿在他身上有文人的雅致。

“你認了?”沐钰兒驚訝地看着他。

蘇懷點頭,目光落在王新明身上:“之前勞煩王令史幫忙遮掩, 本就說不過去,此事因我而起,我不能站在您身後。”

王新明眉間緊皺,随後長嘆一口氣:“明晝, 你沒有做錯。”

沐钰兒眉間一揚。

“剛才看到這位女郎站在那個位置, 我便有不好的預感。”蘇懷垂眸,淡淡說道,“當夜亥正時刻, 我冒雨敲響魯寂的大門,結果一言不合就在那個位置和魯寂發生争執。”

他臉上露出苦笑:“我當時一時氣憤, 便伸手推了他一下,誰知他也沒站穩, 腦袋直接磕到那個架子上,立刻流血不止, 閉眼倒下”

蘇懷抹了一把臉。

“我當時很害怕, 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誰知道竟然沒有呼吸了。”

沐钰兒大驚:“你碰他脈搏了嗎?”

蘇懷搖頭:“我當時太慌了, 很快就跑回來了, 王令史正巧開門透氣, 見我如此慌張便上前詢問,我沒忍住便全盤托出,他便說替我收拾屋子, 要我迅速離開東宮。”

沐钰兒的目光在臉上身上打量。

“女郎不必驚疑。”王新民淡淡說道, “我不是為了蘇懷, 是為了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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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不言束手站在窗邊,淺淡的日光落在側臉,便顯出幾分出塵之色。

“東宮不管死了誰,事情都會落在殿下頭上。”他淡淡說道,“你們該做的是請太醫。”

“太醫?”蘇懷自喉嚨中溢出一聲冷笑,“他不配。”

“先說說你到底做了什麽?”沐钰兒岔開話題。

“我去的時候,看到魯寂白着臉倒在地上,頭下是一攤子血,便叫了熱水,把血跡全都擦了,然後把書架上掉在地上的書也都放在架子上。”王新民木着臉,繼續說道,“我也不知道那些書原本在哪裏,便胡亂放了起來,不曾想還是被這位女郎發現了。”

唐不言擰眉:“你當時可有發現魯寂的桌子上有沒有放着一疊書。”

沐钰兒不知何時和他站在一起,連忙掏出懷裏的話本冊子,放在兩人眼前比劃着:“這樣的。”

王新民搖頭:“不記得了,當時實在是太慌張,我怕時間耽誤久了會出事,一直蹲在地上把血跡擦幹淨,然後再把書都理好,沒有擡頭看過書桌上的東西。”

唐不言去看蘇懷。

蘇懷仔細看着沐钰兒手中的書,猶豫開口:“好像是有這麽一疊,案桌上攤着幾本,剩下的都堆在邊角上,當時我只是看了一眼,并沒有細看。”

沐钰兒點頭,把話本重新塞回袖子裏,手中的筆在指尖打了一個轉,繼續問道:“你為何過去和他吵架。”

蘇懷猶豫,卻在下一瞬間擡眸去看唐不言,嘴角微動,卻又半晌不說話。

沐钰兒立刻警覺,眼珠子一轉,立刻別着手去戳唐不言的後腰。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無奈說道:“我真的不知。”

這次,他是低頭看着沐钰兒說道,順便伸手把她的爪子抓開。

沐钰兒細眉緊皺,質疑道:“那他看你做什麽?”

唐不言擡眸去看蘇懷:“你為何看我?”

蘇懷被這個劇情走向吓蒙了一會兒,好一會兒才磕磕巴巴說道:“這事,這是涉及殿下,這位……”

這次他的目光看向沐钰兒。

沐钰兒不服輸地看着他,随後靠近唐不言,伸手去抓着他的袖子,用力扯了扯,警惕說道:“這案子我辦的,有什麽是我不能聽的。”

唐不言颔首,順從說道:“沒有她不能聽的。”

蘇懷眉心緊皺:“你,可這些真的和殿下有關,若是出事……”

“某自一力承擔。”唐不言淡淡斷了他的話,“說吧。”

蘇懷啞然。

沐钰兒這才松了一口氣。

唐不言垂眸看着她的手。

沐钰兒立馬松開,甚至殷勤地哈了一口氣在手心,貼在有些褶皺的衣服上小心給他縷縷平。

唐不言撥開她的手,神色不辨喜怒:“好好查案。”

沐钰兒也只是做做樣子,立馬收回手:“好嘞,那你說吧。”

她目光炯炯地看向蘇懷。

蘇懷舔了舔幹涸的唇角,目光在屋內衆人身上一個個掃過去,最後落在一處虛空的地方,沙啞開口。

“魯寂,魯寂是個叛徒。”

沐钰兒寫字的筆一頓。

王新民沉默地嘆了一口氣:“背主之人,喪盡天良。”

唐不言蹙眉:“為何這樣說?”

“他一直負責南下的生意,這些生意不能放在臺面上,唯恐被人抓住把柄,他每次都是微服出去的,或者借着他夫人的名義。”蘇懷聲音逐漸平靜下來,“此事少卿知道嗎?”

唐不言搖頭。

“我也不知。”蘇懷慘笑着,“如今東宮知道這事的,除了魯寂本人和太子殿下,大概只有我了。”

“你是如何得知的?”沐钰兒不解問道。

“你知道他南下做什麽生意嗎?”蘇懷慘笑一聲,不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了一個不相幹的事情。

沐钰兒蹙眉,心中突然升起不祥的預感。

“草藥生意。”蘇懷似笑非笑,“南下做草藥的二道販子。”

沐钰兒嘶了一聲。

“本就是如此也不算大事,可,可他偏偏和倭寇有勾結,逼得洛陽如今這種困境。”他的聲音倏地變輕,神色迷離,“洛陽如今草藥高漲,當真是拜他所賜。”

沐钰兒手中的筆直接在紙上脫出一條長長的線,驚詫擡頭,就連一直沉默的唐不言也變了臉色。

“這件事情一旦事發。”蘇懷抹了一把臉,“世人會怪誰,魯寂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令史,所有人都會責怪殿下。”

王新民跌坐在椅子上,面容愁苦:“不然我們也不會坐下這樣的事情,原本以為是殺.人了,可第二次又見那屋子空蕩蕩的,我們甚至心中清醒,可之後魯寂便又失蹤了,我們便一直惴惴不安。”

“你們可有證據?”沐钰兒嚴肅問道。

蘇懷搖頭:“我就是苦于沒有證據,這才一直不能禀告殿下,但我在三月初親眼看到他和一個日本浪人說話。”

沐钰兒心中微動,擡頭問道:“那個浪人你見過模樣嗎?”

蘇懷搖頭:“那人帶着面紗,很神秘的樣子。”

沐钰兒眨了眨眼,随後在紙上畫了一個縮小的人:“是這樣嗎?”

唐不言看過來。

只見一個穿灰衣服,戴黑鬥笠,手持長寬刀男人模樣奇怪但又意外生動地躍然紙上。

“此人是否消瘦枯白,聲音沙啞。”沐钰兒補充道。

蘇懷眼睛一亮:“正是,那人的嗓子不知是不是壞了,就像在砂石上滾過一樣,女郎也認識?”

沐钰兒慢吞吞收回本子,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何止認識,還有點仇呢?”

自己升官發財的夢想折戟沉沙,此人功不可沒啊。

“你說魯寂和這人說話,都說了什麽話?”唐不言問。

“只說賬本該上交了,說他給的錢越來越少了。”蘇懷蹙眉,“那個灰衣人會武功,我剛靠近,聽了這一句,他便發現我了,那個人本打算殺我,被魯寂攔下了,後來幸好有衛隊經過,我便假裝摔倒,讓衛隊把我帶走。”

“衛隊?”沐钰兒驚訝,“是在宮內。”

蘇懷點頭:“就在右春坊的那條小道裏。”

沐钰兒一驚:“那灰衣人竟然如此大膽。”

蘇懷冷笑一聲:“也就是這般膽大包天這才露出馬腳,我那夜去質問魯寂,誰知魯寂竟然大膽承認,還說自己完全不怕,盡管去告狀,我一時氣不過便和他動手了。”

只是誰也沒想到怒火中燒的蘇懷差點就真的殺了魯寂。

“殿下待我們有天高地厚之恩。”蘇懷木着臉,痛苦而堅定,“這人竟敢吃裏扒外,如此陷害殿下。”

沐钰兒和唐不言四目相對。

“具體在哪裏見到他和灰衣人說話?”沐钰兒問。

蘇懷冷靜下來,思索片刻:“就在那一條小道上靠右邊的一個角門,大概是第一進的院子。”

沐钰兒之前雖然只是經過那裏,但一眼掃過還是記了一個大概,很快就确定了位置。

那位置靠近宮牆角落,一個不甚就會被巡邏隊發現,灰衣人怎麽選在這裏?

“你親眼看到魯寂把東西交給灰衣服?”唐不言問。

“自然!”蘇懷憤怒,“他竟然對一個日本浪人彎腰鞠躬,無恥。”

“此事若是被陛下知道……”王新民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打寒顫,喃喃自語,“殿下,殿下該如何是好!”

“所以你當時起了殺心?”唐不言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看向蘇懷,不辨喜怒。

蘇懷怔怔地看着他,好一會兒,眼眶逐漸泛出紅意。

“是。”

沙啞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內輕輕響起。

“我不能任由殿下出事。”

—— ——

“你覺得蘇懷說的是真的嗎?”沐钰兒跟在唐不言身後,拎着裙子慢吞吞問道。

唐不言沉吟片刻:“至少和現在的線索都對得上。”

沐钰兒索性坐在一側的欄杆上。

“蘇懷和王新民都是讀書人,為了遮掩殿下的事情,所以對魯寂起了殺心,但他們沒經驗,所以沒殺成功,後腦勺經脈複雜,有事只是輕輕一敲就會猝死,但有時候便是用力擊打,半邊陷進去也能好好活着。”

沐钰兒晃着雙腿解釋着。

“當時魯寂應該只是閉氣了,所以蘇懷摸了一下以為沒氣就吓走了。”

唐不言站在臺階下,眸光往下就看到鞋尖上的夜明珠,往上又是那只翩然于飛的銀蝶,最後不得不身形微動,目光落在面前那顆高聳的大樹上。

“王新民當時慌亂中給蘇懷收拾殘局時,絆了一腳摔在魯寂身上,也許就是這一腳,救了魯寂,讓那口氣吐了出來,但就是這樣他也沒有發現魯寂還活着。”沐钰兒嘆氣。

“少卿,同樣是被殿下救了的人,為何魯寂要叛主呢?”她踢了踢裙擺,不解說道,“殿下對他不好嗎?”

沐钰兒只是聽着這幾日的只言片語,便知太子殿下對這位魯寂有多信任。

“人心難測。”唐不言束手,“你回宴會吧,我去右春坊看看。”

沐钰兒像一只輕盈的小貓,直接躍到他身邊,笑眯眯說道:“我想和你一起去。”

唐不言蹙眉。

“那個灰衣人萬一還在怎麽辦?”沐钰兒苦惱說着,“你也不會武功,你也打不過他,這人能混進東宮,可見武功确實還不算。”

“他不可能一直呆在右春坊,想來是當夜趁着雨夜才混進來的。”唐不言倒是随意,“白日右春坊都是人,不會出太大的事情。”

沐钰兒背着手搖頭,在他身邊繞圈:“不行,咱北闕原則案子幾個人,就得幾個人完好無損的一起回去。”

唐不言見她像一只小貓兒不停的繞圈,不由低聲說道:“別繞了。”

沐钰兒停步,歪頭,無辜說道:“我在想事情。”

“想什麽?”

“如果這些話本是裏面有隐藏的賬本,那為何還留這一本給我們?”沐钰兒從懷中掏出那本被卷成一筒的田橫話本。

“算起來是兩本。”沐钰兒比劃了出一個二的手勢,“總不該魯寂對這人是真的崇拜到無法言喻,這才把市面上所有關于他的本子都謄抄一遍吧,所以話本是話本,這本是這本。”

唐不言接過那本冊子:“魯家那本你可看出一點問題。”

沐钰兒腳步一頓,眨了眨眼:“看出了一點。”

“什麽?”唐不言側首看她。

沐钰兒仰着頭,無辜說道:“挺好看的。”

唐不言和她四目相對。

“就普通話本。”沐钰兒被看得怪不好意思的,不由低頭嘟囔着,“一枝梅寫話本真的很厲害,用詞很奔放大膽,行文引人入勝,一點也不枯燥。”

唐不言咳嗽一聲。

沐钰兒話鋒一轉。正兒八經說道:“但我以防萬一,讓張一去檢查了。”

“這本也送去檢查吧。”唐不言說,“我們現在去右春坊看看。”

沐钰兒把話本胡亂塞進袖子裏,走在他身側:“魯寂是一開始就抱着不良的目的入東宮?還是中間被人收買了?”

唐不言搖頭。

“魯寂都受這麽重的傷了,還堅持趕在清明前要把賬本送走,是為什麽?”

唐不言搖頭。

“從崇文館可以直接去右春坊,魯寂為何要抱着賬本繞一圈,再者去麗正殿再去右春坊路上還要多花一刻鐘,這是為何?”

唐不言搖頭。

“太子殿下知道魯寂是倒賣草藥嗎?”

唐不言還是搖頭。

沐钰兒提着裙子,慢吞吞說道:“知不知道也不重要了,只要賬本的事情一暴露,所有的事情必定遷怒太子而已。”

“慎言。”唐不言側首,警告道。

沐钰兒皺了皺鼻子。

“那我們猜猜魯寂背後之人是誰可以嗎?”沐钰兒問。

唐不言這次卻是沉默了。

沐钰兒機靈耳朵一動,立馬伸手扒拉着唐不言的手臂,警惕問道:“你不會是知道了吧?”

唐不言看着那只手。

沐钰兒也不怕,只是稍微用力扯了扯,咬牙說道:“咱現在可以同一條船上的人,少卿可不能只顧自己逃生,不要我啊。”

唐不言眼皮子一掀。

“我覺得消息共通是很有必要查案的。”沐钰兒迎上他的眼,慢吞吞說道,“案子急,我也急,少卿急不急啊?”

唐不言膚色極白,那身翠綠色的衣裳越發顯得他人如修竹,文雅秀致。

“我不知。”唐不言拂去她的手指,“看不慣東宮的人太多了,但能走到這一步的左右也避不開幾人。”

“雙章兄弟?”沐钰兒捏着指尖,冷不丁說道,“還是梁王?”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聲,脊背微微彎曲,肩胛顫抖。

“不知。”他沙啞開口,擡腳朝着大門走去,“去右春坊看看,動作快些,你還能趕回去吃口酥山。”

沐钰兒跟在他身後,喪氣說道:“吃不到就吃不到吧,還是辦案子要緊。”

唐不言側首看她。

沐钰兒焉噠噠地低着頭。

“魯寂重傷醒來,不直接回家治病反而帶着那些賬本去右春坊,我覺得他是打算趕在清明前想做什麽。”她謹慎猜測道,“他打聽過兩次清明節,清明那天是要發生什麽事情嗎?”

她若有所思地分析着,正一擡頭就撞上唐不言的視線,不由愣在原處,“怎麽了?”

“若是沒吃到,我可以……”唐不言自那雙明亮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模樣,眼皮微微一動,最後移開視線,冷不丁說道,“帶你去吃。”

沐钰兒迷瞪了一會兒,随後眼睛一亮。

“也這麽好吃嗎。”她激動問道。

“嗯。”

沐钰兒立刻開心起來,臉上笑意擋也擋不住:“三郎真的是天下第一大好人!那我們趕緊去右春坊吧,那地方我剛才溜進來過,防守并不嚴密,兩刻鐘才會有一班守衛。”

“嗯。”

“我先溜過去,少卿你慢慢來。”沐钰兒走到大門口,看了眼防衛嚴密的侍衛,不由小聲嘆氣。

“我本覺得東宮至少是殿下自己的東宮,許是安全一些,可如今被殿下信任的魯寂都是叛徒,這些人我就更不敢賭了。”

唐不言看着她踩着東西,腰肢一點一扭,整個人如果一團柳絮一般輕飄飄地落在屋頂上,悄無聲息,無一人被驚動。

“我走啦!”沐钰兒扭頭一笑,對着唐不言揮了揮手,然後壓低身子,很快就消失在視線中。

沐钰兒很快就卡在巡邏間的細微時間差,悄然無聲地來到右春坊的那條小巷高牆上埋伏着。

底下是一隊巡邏衛隊,馬上就要走出宮牆外了。

右春坊隸屬于宮尹府,內設右庶子、右中允、右贊善等官,今日雖是郡主宴會,但裏面影影綽綽依舊還有人影。

沐钰兒觀望了一會兒,在隊伍消失在高牆後悄無聲息地落地。

這幾日地面一直下雨,石磚上還帶着泥濘。

右春坊其實就是一個三進院子,院落空曠,布置簡單,她很快就找到蘇懷說的那個位置。

小門上的紅漆都斑駁了,兩階臺階甚至長滿了青苔。

沐钰兒眸光微動,蹲下.身來,看着第一階臺階的右側青苔上有一滴細微的血。

若是按照蘇懷和王新民所說,魯寂确實應該受傷挺重,傷口滴血并不奇怪。

她站在緊閉的大門前,直接躍了進去。

這間院子空蕩蕩的,是一個荒廢的小院落,院落內到處都是沒人打掃的泥濘落葉,裏面卻沒有任何淩亂的腳步印,可見魯寂和灰衣人交易時并未入內。

沐钰兒眉心緊皺,貼着院內牆壁走了幾步,目光突然落在一側緊閉的房門前。

房門并沒有上鎖,只是門口卻格外幹淨。

沐钰兒腳步一頓,下意識想要按緊腰側的長刀,卻撲了一個空,手指在腰間摩擦了一下,這才悄無聲息地走向那個房門。

今日并未下雨,可天色并不明豔,迎面而來的風吹得正中那顆樹葉刷啦作響,整個院子安靜地就像被籠罩在蒙蒙水汽中。

沐钰兒停在并未完全關閉的大門前,伸手,輕輕推開,久未修繕的大門發出難聽的聲音,灰塵在空中飛揚。

一道微光自身後透過空隙緩緩落入屋內。

一雙血紅的眼睛被日光照亮,直勾勾地看着沐钰兒……

—— ——

“這座院子裏面是不是有動靜。”巡邏的衛隊長站在緊閉的校門前,側耳皺眉問道。

“這鬼屋不是一向如此嗎?”侍衛小聲說道,“整天有的沒的發出聲響,我們每次進去一看都沒問題。”

侍衛長蹙眉:“今日是安樂郡主生辰宴,還是謹慎一些為好,你們幾個跟我去看看。”

小門被推開,只看到一人坐在站在臺階下,仰頭看着面前這個郁郁蔥蔥的大樹。

“唐少卿!”衛隊長大驚。

唐不言側首,一雙眼睛冷沁沁的。

“您,您怎麽在這裏?”衛隊長腳步停在原處,右手扶着刀柄,恭敬問道。

唐不言咳嗽一聲,淡淡說道:“約了右庶子。”

“約在這裏?”衛隊長驚疑。

唐不言垂眸,淡淡說道:“外面太熱鬧了。”

兩人說話間,果不其然聽到外面有動靜。

——“唐三郎看到了嗎……”

——“往哪邊走了?”

——“快,快去找……”

衛隊長頓時露出心領神會的笑。

“出去時若是碰到有人詢問,還請衛隊長言明并未看見某。”唐不言站在一扇角屋門前,收回視線,淡淡說道,只是口氣不容拒絕。

衛隊長抱拳:“是。”

唐不言目送四人離去,直到腳步聲逐漸走遠,背後緊閉的大門悄悄打開,還是帶出一點刺耳的動靜。

“少卿,這可怎麽辦?”沐钰兒小臉探了出來,苦着臉問道。

唐不言轉身,目光落在她臉上,最後落在屋內平坦放着的屍體上。

事情還要從沐钰兒推開房門說起。

沐钰兒冷不丁看到那雙血紅的眼睛,下意識右腳向後撤了一步,直接送了力道把大門倏地推開。

大門咣當一聲晃蕩着,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也順便露出屋內全部面容。

地面上全都是血跡,有一個被人倒挂在懸梁上放血,那雙眼睛死氣而猙獰地注視着來人,臉上已有潰爛之色,整個人慘白,唯有眼珠同學,而那人竟然就是他們苦尋不見的魯寂。

就在此時,門口傳來衛隊的聲音,沐钰兒看着那具屍體,一時間不知到底要不要暴露在人前,恰在此時,另一側的大門恰好被打開。

沐钰兒吓得立刻躲在水缸裏,然後悄咪咪伸出腦袋張望。

唐不言出現在門口,恰好随着視線看了過來。

沐钰兒一喜,連忙站起來對着他着急地無聲比劃了一下,先是指了指屋內,然後自己掐自己的脖子,最後舌頭一吐,脖子一歪。

唐不言對着她搖了搖頭,指了指屋內。

沐钰兒點頭,悄悄入內,順手關上門,這才有剛才的一幕。

“能看出是何時死的嗎?”唐不言正在門前,看着滿地血跡并未入內。

“屍體都僵硬腐爛了,這幾日如此潮濕,死了一定很久了。”

魯寂穿着書令淡綠色的衣服,如今已經被鮮血染成黑褐色,那雙眼睛怎麽也合不上,傷口共有兩處,一處是胸膛上的三刀六洞,還有一處這是手腕上的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如今屍體上已經爬滿了蛆蟲,傷口上更是密集,看的人頭皮發麻。

手指已經被鮮血染滿,在失血過多的蒼白手背上染出詭異的顏色,密密麻麻的幼蟲在指尖蠕動。

沐钰兒看着那個傷口,蹙眉,嚴肅說道:“三刀六洞和倒吊放血是江湖幫派對待叛徒的懲罰。”

唐不言倏地擡眸看過來。

“前者是懲罰方式,後者是殺.人辦法。”沐钰兒蹲下來,看着他上身三個血洞,“這代表天地人三刀,意指他背信棄義,不信仰于天,不敬奉于地,不效忠于人。”

“而倒吊放血則是江湖幫派的殺叛徒的方式。”

“我剛才在這裏轉了一圈,已經沒有賬本了,而且沒有腳印了,屋內很幹淨很幹淨。”沐钰兒看着空蕩蕩的屋子,“殺人的一定還是個高手。”

兩人不約而同想起當日小巷裏的那個日本浪人。

“還好不是東宮的人。”沐钰兒嘆氣,“不然這就麻煩了。”

唐不言冷眼看着屍體,目光落在那雙不甘心瞪大的眼睛上:“帶回去驗屍吧。”

“怎麽帶?”沐钰兒不解問道,“若是光明正大擡出去,事情不就露餡了。”

“此事瞞不住了。”唐不言捏着手指,聲音平靜說道,“背後之人做了這麽多,不就是為了把此事鬧大。”

“如果把賬本提早找到,是不是就好一些。”沐钰兒小聲問道。

唐不言閉眼,神色越發冰冷。

他膚色極白,在這點微光籠罩下宛若冰霜,越發顯得高冷不可攀。

“找不到了。”他淡淡說道,帶着事情塵埃落定的平靜。

“那怎麽辦啊。”沐钰兒憂心忡忡。

唐不言垂眸。

“把案子查清楚吧。”他輕輕吐出一口氣,那筆宛若筆墨一蹴而就的眉眼在此刻籠上雲霧之色。

“那我現在就去北闕叫人。”沐钰兒出了屋子,安慰道,“若是找到兇手也許陛下會聽殿下說幾句。”

唐不言嗯了一聲。

“別喪氣。”沐钰兒探過腦袋,正打算拍拍他的手臂,卻猛地想起手指上有血,在千鈞一發間停了下來,順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褲子。

摸了一下這才發現這衣服也是自己的衣服。

腰上已經有一道道被拖開的血痕,在紅綠色的間裙上格外明顯。

沐钰兒扯着衣服,大驚:“衣服髒了!”

唐不言扭頭去看,視線在她腰間一閃而過,随後便很快移開視線。

“髒了怎麽辦?”沐钰兒心虛問道。

“髒了便不要了。”唐不言沙啞說道。

“我不是故意的。”沐钰兒小聲嘟囔着。

“不礙事。”唐不言垂眸,看着她失落的小腦袋,便掏出帕子,遞了過去:“擦一下手,回去吧,這具屍體若是可以,煩請今日就給出結果。”

沐钰兒接過帕子,仔仔細細擦着手。

“少卿奉義門在這裏?”沐钰兒跟在他後面,見他筆直繞過奉義門,驚訝說道。

“右嘉善門可以直接到嘉德門前。”唐不言說道。

沐钰兒驚訝跟在他身後:“原來還能這麽走,東宮小門還挺多。”

唐不言格外沉默,只是淡淡嗯了一聲。

兩人很快就來到嘉德門,守門的侍衛看到唐不言還頗為驚訝。

“少卿。”侍衛長上前行禮,目光忍不住朝着他身後的女郎看去,“可是要離席?”

唐不言颔首,沐钰兒躲在他背後。

兩人很快就出了嘉福門,沐钰兒找了半天,這才在滿地馬車中看到瑾微正抱着馬鞭在打瞌睡。

“屍體怎麽運出來?”沐钰兒朝着瑾微的方向走去,小聲問道,“你若是不想驚動東宮,其實我也可以搬出來的。”

“你可以躲過守衛?”唐不言驚訝問道。

沐钰兒皺了皺鼻子,強壓着得意,故作淡定地答道:“還行吧,我自小腿腳利索,我師父在我十歲的時候就打不着我了。”

唐不言滿腹心事就在此刻開心的炫耀中被驅散地煙消雲散。

“不必,瞞到越久,背後之人越晚拿出證據,陛下便會越生氣。”唐不言淡淡說道,“既然魯寂死了,不妨就跟着背後之人的腳步走,看看他們到底要做什麽?”

“不是陷害……”沐钰兒嘴裏含糊了一下。

“若是這樣,賬本早就交上去了,何必繞這麽大一圈。”唐不言解釋着,“他們圖謀的只怕更深。”

“那不是很危險。”沐钰兒驚詫說道。

唐不言沉默,最後站在馬車前,略帶疲憊說道:“上車吧。”

沐钰兒見他臉色格外差,猛然想起今日他生病還未痊愈。

“我自己回去吧,少卿還是回府休息吧。”

瑾微也發現郎君臉色不好,連忙上前張開大氅給人披上。

“郎君不舒服了嗎?”

唐不言咳嗽一聲:“先送你回去,等會我就讓人把屍體送過來給你。”

沐钰兒一聽就知道他還不打算休息。

“還是身體要緊……”

“三郎呢,不是說出宮了嗎?”

一陣嘈雜聲在宮門口響起。

唐不言側首,蹙眉看了一會兒,最後無奈說道:“上車。”

沐钰兒一見宮門口的仗勢就覺得不妙,連忙掀開簾子躲了,馬車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趕在那一群人過來時,正好陷入安靜。

唐不言蹙眉,看着被衆人簇擁走過來的安樂郡主。

“三郎。”

安樂郡主年僅十五,可樣貌已經出落的傾國傾城,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妩媚的丹鳳眼,額間一滴暗藍色的水滴狀的寶石垂落在眉間,眼尾處火紋妝的斜紋,撐得眉眼精致富貴,唇頰兩側是一顆顆米大的珍珠弧形,只需開口便覺得流光溢彩,華彩逼人。

“我聽說你有個表妹來,怎麽不見影子。”她靠近唐不言,笑起來格外妩媚,目光落在垂落的車簾上,“若是以後都要生活在洛陽,如此羞怯可不行。”

唐不言眉眼低垂,淡淡說道:“她身體不适,微臣正打算送她回去。”

安樂郡主細眉一挑,上前一步,高聳的漆鬟髻上兩側碧玉流蘇長墜因這猛然起勢的動作晃了晃,指甲蓋大小東珠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那不是正好,東宮今日還有太醫,不如讓太醫看看。”她笑說道,眉目間是桀骜不馴的嚣張,哪怕口氣再是溫柔也掩蓋不住咄咄逼人的嬌縱,“總不好耽誤表妹的身體。”

唐不言臉色不辨喜怒,神色冷淡若冰霜,冷沁沁的:“不必。”

安樂郡主手指繞着大紅色的帔巾,靠近唐不言,大紅色錦緣绫大袖金光淩淩。

她笑顏如花地伸手,想要去搭唐不言的肩膀。

“你那個表妹好生神秘,本宮不就是想見她一下,竟然還要翻天覆地地找人,本宮就想和她交個朋友,怎麽這麽難。”

唐不言往後移了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淡淡說道:“表妹性格腼腆,不愛見人,還請郡主恕罪。”

“那我要是不恕呢?”安樂郡主一反剛才的溫柔小意,挑眉驕傲說道,“我今日就想看看她長什麽樣子,給我把人抓出來。”

身後的丫鬟正準備上前一步。

瑾微立馬緊張地擋在馬車前。

唐不言擡眸,眉眼低壓,冷冷掃過衆人。

丫鬟們只覺得後脖頸一涼,下意識慌亂停下腳步,面面相觑。

唐不言漆黑的眸光落在安樂郡主身上,如瀚海重波,千山陰雪,駭得人心生忌憚。

安樂郡主伸向他臉頰的手僵在原處。

“殿下。”

唐不言後退一步,站在車轅前,神色冷淡:“今日您是宴會的主人,該回去了。”

鄭裹兒咬牙,随後嘴角微微揚起,下巴微擡,倨傲問道:“唐不言,你難道不知姑姑第二任驸馬的妻子是如何死的?”

瑾微臉色微變。

千秋公主在第一任驸馬死後一直寡居公主府,陛下不忍獨女孤單,竟賜死姜則攸發妻,抹去名號,驅其子嗣,只為了讓千秋公主風光大嫁。

唐不言臉上卻無異色,眉目間雪色蒙着淡淡冷色:“唐家并非姜家。”

鄭裹兒臉色僵硬。

姜家依附陛下而生,權勢榮耀皆系于陛下一念之間,別說賜死一個侄子的妻子,便是賜死當家主人也不過是擡手之間的事情。

可唐家,世代尊貴,簪纓世家,陛下肱骨,一舉一動,朝野側目,便是陛下也要三思而動。

唐不言眸光深沉,眉如雪,骨如松,不動如山。

“郡主也并非公主。”

“唐不言。”安樂郡主聞言頓時大怒,伸手就打人。

“郎君。”

“郡主。”

“裹兒。”

三個聲音交錯響起,于此同時,一顆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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