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拜師2

仙車日行千裏,不過數日,便進入一十四州境內。

一十四州境內有戰神長淵劍氣鎮壓,未免駕車的靈獸被誤傷,所有來往仙車都會選擇落地而行。

麒麟宮的自然也不例外。

月黑風高。一十四州最外圍是一片霧林,終日霧氣環繞,古木森森,據說近日出了許多鬧鬼傳聞,已經連續有好幾個仙族弟子莫名失蹤在林內。為着安全起見,管事命人在仙車四角挂起可以辟邪的琉璃燈和桃木符咒。随行侍從也都緊緊護在麒麟少主司南所在的仙車周圍。

“大管事,您看,那……那是什麽?”

忽有侍從哆嗦着道了句。

衆人本就心神緊繃,這一望,都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林中一顆兩人合抱的不知名古木下,竟垂目坐着一個玄衣青年。

青年臉隐在黑暗裏,看不清眉眼,一手撐着膝,似睡了過去,繡着金色紋路的衣袍上滴滴答答流着血跡,那血滴在泥地上,蜿蜒彙成血流,俨然是個重傷之人。

一縷夜風,嗚嗚刮過牆角,吹得青年發絲飛舞,衣袂拂動。

如此時候,如此詭異,侍從們下意識抽出靈劍。

“且慢。”

動靜驚動了車內休息的麒麟少主司南。司南披着狐裘出來,詢問情況,管事急道:“此地危險,少主快快進車去。”

司南卻認真打量着樹下青年,視線落到青年腰間玉牌時,臉色一變:“不好,是一十四州的弟子。”

“只有一十四州的弟子,身上才會佩戴這種制式的玉牌。看樣子,應是受了傷困在此地,萬一遇上那魔物,只怕兇多吉少。咱們既遇上了,斷不可坐視不管。你去探探,這位仙友可還有氣息?”

管事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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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疑:“少主,萬一是那鬼物假扮的呢。”

司南卻搖頭:“他內府仙元純正,不會是鬼物,快過去,先把人救上來再說。”

管事嘆口氣,只能從命,安排侍從去查看。

“少主,還有氣息!”

侍從很快回禀。

司南大喜:“速将人扶到車上來。”

兩個侍從一左一右扶起青年,剛走到車邊,後頭忽響起一道清亮少年聲音:“兄長,我車裏地方寬敞,讓這位仙友到我車上來吧。”

管事正擔心這來歷不明的人會傷了自家少主,聞言立刻道:“沒錯少主,您身體不好,還是讓小公子來照顧這位仙友吧。”

司南想了想,點頭。

于是侍從們便将人扶到了昭昭車上。

“小公子,這人?”

“放到榻上。”

少年撩起仙袍,跪坐到毯子上,湊過去,鴉羽濃密如小扇,睜着雙烏漉漉猶如寶石般漂亮的眼睛,滿懷期待的湊近,研究起眼前青年。

這可是一十四州正牌弟子,若是個品階高的,說不準能替他搭橋引線,把他引薦到那些上神宮中。

仙族弟子的修為,主要憑內府內仙元的強弱來體現。

昭昭湊在青年身上,努力的吸,努力的感知對方仙元,甚至提前準備好了防禦的符咒,免得對方仙元太強盛了,誤傷了自己。

然而少年伸長鼻尖嗅了半天,都只探到一縷微弱的,猶如風中之燭的仙元。即便是受了重傷,也不該這麽弱呀。

除非這人本身修為就很低弱。昭昭困惑不已,眼睛骨碌碌一轉,視線落到青年腰間的玉牌上。撈起一瞧,就見上面赫然刻着一行字:外門弟子,扶風。

“……”

竟然是個根本連正經師父都沒有的外門弟子。

昭昭大受打擊,瞬間失去興致,一個編外的外門弟子,根本幫不了他什麽忙,也給他引薦不了什麽大人物。

靈樞見剛才還興致勃勃眼睛發光的小主子突然悶悶不樂起來,正奇怪,就見少年起身,随口吩咐:“把他挪到角上去,還有,把他坐過的地方好好打掃一遍。”

說完,也不再理會靈樞和新救上來的傷號,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倒是靈樞看着青年渾身是血的模樣,有些同情,問:“小公子,這位仙友看起來傷得很重啊,咱們是不是先給他上點藥?”

昭昭正噼裏啪啦撥弄着算盤,想也不想,道:“藥不要錢麽,我總共就剩那麽點傷藥,得留給我自己用。你放心,仙族弟子都有自愈能力的,讓他慢慢自愈就是了。”

靈樞甚是無語。

“既如此,你幹嘛把人要過來。”

讓人待在司南少主那裏,好歹少受點罪。

昭昭道:“自然得要過來,只有這樣,兄長才會覺得我懂事乖巧。”再說,本來指望着這人是正經弟子,幫他引薦來着。誰知道是個最低等的外門,連個燒火的都比不上。

行吧。

靈樞只能作罷。

畢竟,他家小公子這摳門勁兒他也不是第一天看到了。

霧林面積很大,霧氣又遮擋視線,仙車不能騰空而行,至少要行三日才能徹底穿過林子,進入一十四州最外圍的霜寒鎮。

第一夜安安穩穩渡過,無事發生,管事和侍從們都松了一口氣。中午時,一行人暫時在一處尚算幹淨的空地上停下,休整用餐。

司南特意去後頭車裏探望昨夜救回來的人,還沒進去,昭昭就探出頭道:“兄長放心,那位仙友上過藥,已經好多了,此刻正在休息呢。”

司南一聽,果然沒再堅持進去探望,只吩咐管事多送一份湯食過來。

湯食很快送來。

靈樞望着正吃飯的昭昭:“那屬下去喂那位仙友?”

昭昭:“喂什麽?”

“湯食啊。”

“等等。”

靈樞正要端着東西進去,不料昭昭從随身靈囊裏取出塊幹糧,道:“喏,你拿這個,用水泡泡,喂他去。”

靈樞:“那這湯食……?”

“放我這裏吧。”

少年趺坐案後,慢悠悠吹着湯勺裏的滾燙飯食。“我如今正在長身體呢,一份根本不夠吃。昨夜還餓肚子了。李錦那個混蛋,又不肯給我加餐。”

“……”靈樞默默的,把湯食放了下去。

無人注意到,此刻正垂目坐在車廂一角雜物堆中的青年,手指細微的動了動,指尖隐約有一抹赤色劃過。

自然更無人能想到,這面貌“平平無奇”,仙元弱的像随時能蹬腿咽氣,腰間還挂着個低階外門弟子玉牌的“重傷之人”,正是聲震三界,曾一劍斬了魔君問天頭顱的“三界第一劍”,被無數人敬慕着、畏懼着,此刻本應隐居在雪霄宮的——戰神長淵。

縱以長淵的修為,已經達到辟谷之境,根本不需要靠進食來維持體力,看到這小東西一連串操作,也是嘆為觀止。

以至于此後很長時間,每當回想起和未來便宜徒兒的第一次見面,長淵都忍不住呵一聲。

“君上!”

胸口傳音石傳來座下仙官焦急的聲音。

“君上可還好麽?”

“屬下接到君上指令,便立刻趕了過來,可……怎沒看到君上蹤跡?”

半晌,長淵用意念回了句:“嗯。”

對面仙官似乎松了口氣。

然依舊很擔心。君上本是分了元神去東海為墨羽殿下尋藥,回來途中接到南山君消息,聽說此地有魔物出沒,想順手料理了,誰料趕上舊傷發作,無法動用仙力,才不得以自封神識,僞裝作重傷弟子,誘魔物前來,并通知他速來支援。自封神識,便意味着無法視物,只能靠意念感知周圍一切。

“那君上現在何處?”

恰好靈樞泡好了幹糧,端着碗走了過來,長淵便掐斷信號,繼續垂目裝死。

“我們小公子也并非故意苛待仙友,實在是……這個年紀,确實正在長身體。”

靈樞頂着良心的譴責,做賊心虛的解釋了一通,道:“就委屈仙友,先随便吃些墊墊肚子了。”

長淵:呵。

“小公子,這位仙友不肯張嘴,好像根本無法進食啊。”

在喂了三勺都沒喂進去一滴之後,靈樞束手無策,只能向昭昭彙報情況。

畢竟是一十四州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人死在他們麒麟宮的車上。

昭昭果然放下湯碗走過來,歪着腦袋,打量青年一圈,眼睛骨碌碌一轉,道:“去百寶箱裏,把我那張仙符取來。”

仙符,化入水中飲下,可補充仙元。

靈樞不敢相信,小公子摳得連碗湯食都要扣下自己吃,怎麽突然大方,舍得把那麽金貴的寶貝拿出來喂人了。

靈樞很快把仙符取來。

“可要屬下去端碗水過來?”

“先不急。”

就見少年蹲下身,将那枚仙符夾在指間,在青年面前一邊晃一邊道:“想不想吃這個?想吃的話,就要乖乖聽話,乖乖吃飯嗷。”

“等吃完飯,我就喂你這個。”

靈樞:“……”

這哪兒是喂飯,這分明是逗狗。

“行了,開始喂吧。”

少年起身,大剌剌一揮手,吩咐。

長淵一哂,他倒要瞧瞧,這小東西心裏又在打什麽鬼主意。便當真給面子的張開嘴,吞了口那米糊一樣難吃的飯食。

靈樞大喜:“吃了,吃了,還是小公子有辦法。”

一碗幹糧很快喂完,靈樞放下碗,另盛了碗清水過來。

“小公子,仙符呢?”

昭昭已經坐回案後繼續算自己的賬了,聞言奇怪擡頭:“什麽仙符?”

“就是您要喂給那位仙友的仙符啊。”

“哦。”

少年手指如飛,将算珠撥得如玉石擊響。“那是我哄他吃飯用的,等下次他再不肯乖乖吃飯了,再喂不遲。”

靈樞:……

正艱難吞咽那硌牙迷糊的長淵:“……”

呵。

他就知道,這小東西必懷鬼胎。

轉眼到了第三日。

在噼裏啪啦撥了三天算盤後,昭昭也終于弄清了自己目前的財務狀況。

“按照一十四州的物價和吃穿用度,我的靈石,最多只能撐十天。”

靈樞:“那怎麽辦?要不跟司南少主那兒借點?”

昭昭搖頭:“那怎麽好,我不要面子的麽。族長夫人每月給我月錢,已經仁至義盡,我怎好再想兄長要錢。”

“不過沒關系,等拜了師就好了。等拜了師,我就可以再多一份師父的月錢,說不準,師父看我乖巧,還會獎勵我很多靈寶。拿了換錢,應該能換不少。”

靈樞忽然有些同情戰神,被這麽個小守財奴給盯上。

長淵雙眼無法視物,這些天已經習慣坐在角落裏,聽這小東西絮絮叨叨,聽到此處,心想,誰若收了你做徒兒,不是眼瞎就是心瞎。

車裏正說着閑話,車外懸挂的桃木符忽然簌簌亂撞起來。

這是——有邪物靠近的征兆。

前頭管事和侍從顯然也感受到了,管事大呼:“快,保護少主!”

幾乎同時,一股滲骨寒意忽水波紋般一圈圈在空氣裏漫開,空氣仿佛結了冰,伴着幾聲沉重黏着的喘息聲,整個霧林都被籠在一片詭異的死寂裏。

“啊!”

一聲慘叫。

一股黑色氣團閃電般自林間蹿出,眨眼功夫,将一名侍從卷走。

“是、是魔物!”

“快!祭出仙器,保護少主!”

管事聲音透着戰栗和悚然,然說時遲那時快,不過片刻功夫,黑色氣團已張開大口,發着磔磔怪笑,再度朝一行人沖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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