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玉琢16
南山君道:“我出去瞧瞧,省得那小家夥看見你不自在。”
昭昭已經抱着瓊漿在殿外乖乖等着,見南山君出來,眼睛亮晶晶的上前乖乖行禮。
南山君心裏還是挺喜歡這聰明伶俐的少年的。
便和藹問:“這個時辰,你過來有事?”
“是啊。”
少年像有些不好意思。
“這回下山歷練,我、我沒有師長一道,想跟仙君座下謝一鳴還有陸星河組隊呢,到時候,還要麻煩南山君多多照顧,哦不,指點。”
“南山君放心,我很懂事,很聽話的,我還會煮飯烹茶,做各種好吃的點心,我絕不會給仙君添麻煩的。”
南山君沒料到昭昭來此的目的是這個。
想到此刻仍坐在殿裏的那家夥,便故意擡高語調:“你已經與你師尊商量過了?你師尊……他确定不去?”
昭昭自然不好意思說根本就沒跟長淵提起此事。
少年人的心思很奇怪。雖然他平日喜歡撒嬌耍賴的纏着長淵,讨好長淵,但心裏又很清楚,他們這段師徒關系,歸根到底是他算計來的,長淵根本沒有義務對他負責什麽。
他留在雪霄宮,也不過求一個安身之地而已。
他無依無靠,實在太需要一個家了。字面意義上的家。
所以他願意花費心思讨好長淵,甚至模仿墨羽的筆記,去慰藉便宜師父對便宜師兄的思念。他也和師父走散了,知道思念一個人是什麽滋味,所以很理解便宜師父四海八荒到處給墨羽尋藥的執着和堅持。
于他而言,只要看着便宜師父那張和記憶裏的師父高度重合的臉,就心滿意足,足以安撫夜深人靜時、心底深處蠢蠢欲動的思念和渴望,并不需要長淵為他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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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每回下山,每到一處新地方,他都會帶着那片龍鱗去追蹤師父蹤跡。便宜師父跟着還不方便呢。
便點頭。
“是啊,師尊他要照顧師兄,沒有時間陪我一起的。”
“再說,我已經這麽大了,又不是三四歲的小孩子,也不需要麻煩師尊的。跟着南山君,我一樣可以好好歷練的。”
南山君卻無端動了些恻隐之心。
眼前這小家夥,年紀不大,心性卻實在有些過于通透。
對這樣年紀的少年來說,也不知是好是壞。
佛家雖講究萬事皆空,斷絕七情六欲,可身為上神,他卻深知,七情六欲于尋常人而言,既可能是引人堕落的封喉毒藥,也可能是關鍵時刻阻人堕入更深深淵的無形羁絆。
很多時候,有欲望,有牽挂,才會有開墾生活的動力和鬥志。譬如丈夫身死,妻子仍願意為了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幼子,放棄輕生之念,堅強活下去。
眼前這小家夥,怎麽瞧着好像并不是很在乎自己師尊是不是要陪着自己一道下山歷練。
這小家夥雖然心眼多了點,處事伶俐了些,可在這屆新弟子裏,算是年紀較小的一撥了。先不說同齡人,便是比他大許多的師兄師姐,若有機會能和自家師長一道下山斬妖除魔,怕也會興奮的睡不着覺。
南山君心道,不消說,肯定是裏頭那家夥平日太疏于師徒間交流,導致小家夥與他感情如此生疏。
這回無論如何,他也得把那家夥弄下山不可。
拿定主意,南山君胸口堵得那股氣總算順了些。
視線落到昭昭懷中的那只青玉酒壺上,笑眯眯問:“這是什麽東西?”
昭昭立刻道:“是蓮花瓊漿,用今年夏天開的第一撥蓮花釀制的,今日剛剛釀成,我特意帶過來送給仙君的。”
南山君眼睛一亮。
南山君好飲,準确說,三界內的神仙,就沒幾個不好美酒的,如今正端坐在殿中的那位,更是飲中高手。南山君驚喜:“是蓮花瓊漿!”
多年前他就喝過一次昭昭釀的瓊漿,似乎也是蓮花釀的,堪稱回味無窮。
昭昭嗯嗯點頭。
“我技藝有限,做得不好,仙君不要嫌棄。”
南山君和藹搖頭:“你不必謙虛,我昔日也曾跟天族的一位酒仙學過釀酒,自知瓊漿釀制過程有多複雜,光是采集仙露,便要費一番功夫,你小小年紀便掌握了這等技藝,實在厲害。做這個,花了不少時間吧?”
昭昭便倒豆子般,和南山君講述制作過程,末了,道:“我也是按照書上教的方法做的,哪裏敢跟酒仙比,也虧得雪霄宮後山蓮花長得好,才讓我做成了。”
少年聲音軟軟糯糯,清脆悅耳,歡快回蕩在殿檐間。
僅數丈之隔的大殿內,長淵撐額坐在案後,有一搭沒一搭以指敲膝,聽他們在外面讨論什麽瓊漿仙露,心想,這小東西,怎如此聒噪。
天下的靈寵,都是這般麽。
上回見地藏座下那谛聽,明明老實沉悶的很,大部分時間都趴在地上睡覺。
不像眼前這個。
長淵想,他根本不需看,就能想象到這小東西如何像只驕傲的小孔雀一樣,蹦蹦跶跶,表面謙虛,實則以更高明的手段,向對方炫耀自己高超技藝。
殿外,南山君由衷感慨:“如此繁複的步驟,難得你小小年紀,竟能記住。這手絕活,便是天上的酒仙,見了你都要甘拜下風。”
“東西我便收下了。”
“你放心——”南山君故意向着殿內擡高聲音:“這回下山歷練,本君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本君可實在太喜歡你這小家夥了。”
心願達成,昭昭大喜,把瓊漿遞給南山君,便乖乖行禮告退,美滋滋往階下走了。
望着少年蹦蹦跳跳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南山君感慨了下,方提着那壺瓊漿進殿,放到某人面前,哼哼道:“還是本君有口福啊,在殿裏坐着,就能喝到這等酒中極品,不像某些人,只能飲那些毫無滋味的糙酒,也不嫌硌嗓子。”
長淵:“……”
長淵盯着那小巧的十分眼熟的青玉酒壺,額角青筋狠狠跳了下。
呵。
若他沒看錯。
前陣子小東西給他煮竹葉茶,也是盛在這樣一只酒壺裏。
原來還是批量生産。
昨日能用來讨好他,今日就能掉頭當做禮物送給旁人。
哦。
用的還是他親手種的蓮花。
“不喝了。”
長淵擱下酒盞站了起來。
“欸怎麽就不喝了。”
南山君啧啧:“你該不會是見那小家夥給我送這麽好的瓊漿,吃醋了吧?”
南山君作出大驚狀。
“莫非,你從未喝過那小家夥釀制的瓊漿?”
“不會吧?”
“我記得這屆弟子剛入學那會兒,這小家夥給各宮都送了自己釀的瓊漿,碧華君還有其他中神、上神都收到了啊,連梵音都有份。怎麽,你沒收到?不可能吧,那小家夥當時一心要拜你為師,怎會漏了你這尊大神。”
長淵:“……”
長淵:呵。
南山君當即捧腹:“你、你當真沒收到?”
“君羨啊君羨,你看看你,這師尊是做的多失敗。”
長淵已經完全不想搭理這喋喋不休的老媽子,心道,不就一壺瓊漿,他稀罕?那小東西平日讨好他的伎倆,他還少見?
南山君收斂起玩笑色,道:“好了好了,我跟你說正經的。你如今是真好好反思一下,你和那小家夥之間的關系了。”
“我問你,那小家夥,到底有沒有和你商量過這回下山歷練的事?”
“人家別的弟子,聽說有機會和師長一道下山歷練,哪個不是興奮雀躍,也只有這小家夥,連問都不敢問你,反而巴巴的抱着壺瓊漿,跑到我這裏,讨好我這個‘別人家的師父’,你說說,你這個師尊是不是做的很失敗。”
“這小家夥也不容易,他的身世,我也聽過一些,乍然從雲端落到塵泥裏,別說一個孩子了,便是換成咱們一個修為高深的上神,都未必受得了。你這個做師尊的,也該多關心關心徒兒的心理健康,別總那麽嚴厲。”
長淵沉默了好一會兒,半晌,道:“那也是他自己選擇的路。”
“他不是有自己的族人麽,他若真的只是為求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完全可以回到自己族中,不必寄居在麒麟宮,也不必非要拜本君為師。”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可如今三界,妖族和仙族地位天差地別,他想做仙族,不想做妖,也可以理解嘛。”
長淵挑眉:“既如此,當初怎不見你将這小東西收入門下?”
南山君愧道:“這也是我不如你之處,許多道理,我雖然明白,可我畢竟是一州之主,一行一動都代表着一十四州的态度,魔族餘孽未消,妖族也四處作亂,很多時候就算我有那想法,也無法任意而為。”
長淵毫不留情:“那你還說什麽屁話。”
南山君:“……”
南山君驚愕:“你這家夥,怎麽如此粗暴。”
“我好心幫你緩解師徒關系,你倒好,非但不領情,還言語攻擊,真真是好心喂了驢肝肺。”
長淵施施然起身:“本君宮裏的事,就不勞你這個州主費心了,州主還是先管好一十四州的大事吧。”
轉眼到三日之期。
昭昭以往下山試煉,都是讓靈樞給梵音說一聲,等回來後再向長淵彙報試煉結果。
這次也一樣。
仙州大門外已經整齊排列着許多輛馬車,裏面坐的正是各宮此次陪弟子一道外出歷練的大小神們。弟子們則騎馬随在一邊。
昭昭拿着包袱和劍,很快找到謝一鳴和陸星河在的隊伍,和兩人打了招呼,正要問哪匹是自己的靈馬。
謝一鳴大為驚訝:“昭昭,你還要和我們一起嗎?”
昭昭奇怪道:“不是都說好了麽?”
“難道你們又和別人組隊了不成。”
“不是不是。”謝一鳴指着位于最前方的一輛闊大豪華的馬車:“這回戰神也要一道下山啊,你難道不跟着戰神麽?”
昭昭:“……”
昭昭一愣。
他怎麽不知道,便宜師父也要一道?!
便宜師父吃錯什麽藥了。
正困惑,梵音已經分開人群走了過來,笑道:“小公子,君上正在車裏等着你呢。”
“也是君上今早臨時決定的,故而沒來得及通知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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