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土得掉渣
他說:“小偷?”
她回答:“我不是小偷。”
“那你是誰?”
“你又是誰?”這個突如其來衣衫不整出現在別人家浴室門外的女生反倒振振有詞。
肖嶼崇略微感到諷刺,他竟然在自己家被人質問是誰,不可理喻,簡直離譜。然而廖茗覺卻大大方方和他對視,好像完全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下一秒,她忽然用老實巴交的表情看向後面,順勢發出極具迷惑性的單音節:“啊。”
以為是誰過來,肖嶼崇條件反射想一探究竟,剛回頭,就感覺手臂被往外推了一下。
門猛地關上了。
反鎖。
繼續那副打扮和人在門口争論下去,不管解不解釋得清,廖茗覺覺得肯定是自己吃虧。
她快速把衣服換好,草草扣了內衣,用毛巾盡量擦幹頭發,然後才火急火燎出去,噼裏啪啦踩着樓梯下樓。然而已經晚了,肖嶼崇正站在他媽媽身邊,仰起頭來看向她。很難說那眼神到底是什麽意思。
“來,介紹一下。”肖阿姨笑吟吟地拉住廖茗覺,“小覺,這是我兒子嶼崇。嶼崇,這是小覺。你爸爸之前去小莊山回來經常說的。她和你要上一個大學了,也是學植保。你們可以做好朋友啊。”
憑借以往的經驗,廖茗覺從不覺得交朋友是什麽難事。在她生活的鎮上,大家都是鄰裏鄰居,大人一塊兒幹活,小夥伴幾個就約着一起上山打草,下河摸蝦,出生就認識了,之後又上同一所學校,每個年級就兩個班。忽略根本沒幾個交往對象這點,她就沒遇到過什麽人際交往上的問題。
然而,廖茗覺還沒開始傻笑,就被肖嶼崇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看着她,沒有明确拒絕,但眼神完全談不上友好:“朋友?”
“啊哈哈,小覺你滿十八歲了嗎?幾月份的……啊,幾號……就比嶼崇小一天,真有緣分。不做朋友,就做哥哥妹妹吧!”
肖嶼崇顯而易見對這石頭裏蹦出來的妹妹沒興趣,回頭就說:“我約了同學。用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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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肖阿姨卻驚呼起來,“你們去幹什麽呀?”
“不是昨天就說了?一起去看游戲比賽。”
“那你也可以帶小覺去啊!”
肖阿姨不容分說,已經把廖茗覺推到肖嶼崇身邊。廖茗覺想退退不得,甚至開始考慮要麽借口自己拉肚子想上廁所。然而肖嶼崇只稍微停頓了一下,似乎早習慣了他媽媽這種古道熱腸,一言不發就回頭。
廖茗覺本來也不是完全沒餘地,但仔細一想,本來自己也想出門,出去後分開走就好,索性不推辭肖阿姨好意。
高考剛結束,肖嶼崇就考了駕照。他是高考失利才調劑到現在的專業,爸爸媽媽無所謂,但他自己內心打定主意,入學後一定要争取轉系。開着車出來,就看到新住到他家的女生要往反方向。他一腳油門,停到她跟前時皺眉:“你跑哪去?”
“啊,沒事的,你去玩吧。我剛好自己轉轉。”她笑着說。
這樣也好,倒是順了他的意。但她這麽善解人意,讓他也不好意思做壞人:“你先坐上來吧。出小區有點繞。”
恭敬不如從命,廖茗覺高高興興坐上副駕駛座,系好了安全帶——她沒有挑位置,肖嶼崇開的是輛沒有後座的車。
“你去哪?我送你。”肖嶼崇說,“開個導航給我。”
從後視鏡看到廖茗覺一臉反應遲緩的樣子,肖嶼崇有些不确定地補充了一句:“……手機地圖導航。”
“我知道,”廖茗覺有種被小看了的感覺,忙不疊解釋,“只是我沒下那個APP。”
“……”肖嶼崇把自己手機拿過去,“你定位一下你要去哪吧。”
話音剛落,就有一輛檸檬黃的敞篷車橫沖直撞而來,恰恰好停在旁邊車道,打開車窗向肖嶼崇打招呼。等會兒約好了一起見面的朋友說:“哦!肖嶼崇,這是你女朋友?”
才瞥一眼,眼尖的又發現她手裏握着肖嶼崇的手機,一下炸開了鍋:“喲嚯!真是?嫂子查崗呢?別擔心!我們真是一幫兄弟,就去看星際比賽。”
肖嶼崇本來是要反駁的,一聽後面這滔滔不絕一大串,直截了當關了車窗。
廖茗覺感覺自己還是不說話為好,正猶豫着怎麽解決,就聽到同樣尴尬的肖嶼崇鎮定自若轉移話題:“你是小莊山人?”
“啊,是呀,”廖茗覺也樂于換氣氛,連忙說,“你好像沒跟肖叔叔一起去過。”
結果沒想到,肖嶼崇一下又把天聊死了:“嗯,我不喜歡山裏。”
其實,他沒有讓誰難堪的意思。肖嶼崇認為爸爸或許是個好人,但絕對不是一個好父親。
等他從思緒中回過神時,稍微也覺察到了異樣。安靜的時間長過頭了,他反省起自己措辭的不恰當,随口想要補充,卻聽到廖茗覺的回複。
她側過頭,露出檸檬片浸泡到碳酸飲料中一般的笑容。“好巧啊,”廖茗覺清清爽爽地回答他,“我也不喜歡城裏。”
過紅綠燈就該下車了,廖茗覺背好她那只精品店五塊買來的斜挎包,肖嶼崇沒忘詢問一句“你知道怎麽回去嗎”,她也相當篤定地點了頭。
廖茗覺暗暗冷笑。
雖然成績很好,但她可不是書呆子。
上能割豬草掏鳥蛋,下能燒螞蝗生柴火,就連之前沒用過的智能手機,也在等待高考出分的一個月裏鑽研了個七七八八,如今已經能輕車熟路給電商軟件解綁銀行卡。
不管怎麽說,想要接受更好的教育出人頭地,背井離鄉也是不得已。她的确是頭一次來這樣的大城市,不怎麽習慣,也沒有特別喜歡,但憑自己的實力,适應并融入其中肯定不是什麽難事。
廖茗覺的計劃可不僅僅是适應。
盡管家裏不算貧寒,學費還是付得起的,但也滿十八歲了,心安理得找家裏要錢不是不行,不過她還是想嘗試一下——
廖茗覺在網上填寫了快餐店的應聘信息,預約好了下午過去面試。因為不想讓肖叔叔一家知道,所以她沒讓肖嶼崇送得太近。離定好的時間還早,在周圍轉轉也好。
她随便找了一件便利店借用wifi。
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飲料,一瓶就要二十多塊錢,內心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不解,廖茗覺坐下,剛好就收到新的消息提醒。
是媽媽。
媽媽發來消息說:“寶寶,怎麽樣啊?已經到了嗎?”
剛剛的疲憊頓時煙消雲散,廖茗覺高興地發了自己拍的照片過去。裏面有機場停機坪的照片,地鐵站高峰期滿滿當當全是人的照片,還有肖阿姨給她收拾的房間的照片。廖茗覺說:“到了,都挺好的。媽媽你下班了嗎?我等會兒可以跟你打電話嗎?”
幾條氣泡接二連三發出去,但媽媽那邊又不回複了。
媽媽要工作,這也沒辦法。環顧一周,廖茗覺忽然發現便利店環境還不錯。功能有點像她老家的小賣部,但完全不是一個規格。老家的超市暗得像蜘蛛精的老巢,沒有奧利奧只有“粵利粵”,冰箱裏沒幾種冰淇淋,還總跟魚和肉之類的生鮮食品直接凍在一起,以至于雪糕都臭臭的。而這裏則大相徑庭,燈光很亮,地板很幹淨,還有音樂。貨架上的商品很多,食品有拆袋即食的零嘴,也有現做的主食。日用品一應俱全,靠近收銀的地方甚至還有閃亮亮的外國雜志。
好時髦啊。
她暗自腹诽。
好有都市人的感覺。
為了不讓自己顯得那麽鄉巴佬,廖茗覺慢慢回過頭。便利店的玻璃櫥窗上貼了一張海報,在店內看不清楚。
外面熱得要命,店裏卻很涼快。休息的時間過得飛快,一眨眼就該走了。自動門打開,高溫的盛夏如熱浪般噴湧,迎面撲來,廖茗覺咽了口唾沫。
她完全沒有撐陽傘的概念,也沒有戴帽子,暴曬下走出去。
廖茗覺看到了便利店外貼的招聘兼職工的海報。
店長在這間便利店已經幹了有兩年。比起其他分店,這裏來面試的人很多,卻又總是缺人。原因無他,都是這特殊地理位置惹的禍。
看着眼前的應征者,店長來回比對簡歷,慢條斯理地開口:“你是剛高考完?”
“嗯!是的!”廖茗覺太迫切了,以至于兩眼閃閃發光卻毫不自知。
“你不是本地人啊,來這裏是上大學?”
“是啊,錄取通知書的照片我也有,要看嗎?”廖茗覺已經側過身去掏手機。
怎麽說呢。
店長對這女生的第一印象只有一個,那就是“土”。
土得掉渣。
皮膚被曬黑了,沒有化妝,頭發未經燙染,甚至連專業tony修剪過的痕跡都沒有,穿着一件背帶褲,腳下是沒有品牌可言的運動鞋。
猶豫一陣,他還是問了:“你是來追星的嗎?”
廖茗覺一時半會沒聽懂,但還是勉勉強強地回答:“我是來找兼職的。”
“不是,”店長換了一個提問方式,“你知道J3是什麽嗎?”
這就是這間便利店的特殊所在。
就在距離不到500米的地方,以培養偶像聞名的“造星工廠”J3娛樂公司總部就在那裏。連帶着公司藝人的教室與練習場所一起,成為諸多記者及粉絲的朝聖之地。其中不乏有些失去分寸的狂熱分子,為了接近偶像無所不用其極。
這家便利店說深受影響,倒沒那麽嚴重,但也不是完全沒波及。
這是面試測題嗎?
廖茗覺認真地琢磨起來。
“zhei三”?這種有點中外結合的名字,能是什麽呢?
“你說,”目睹女生流露困惑,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店長忍不住鼓勵道,“沒關系。你覺得是什麽?”
廖茗覺回答:“衛生巾?”
店長在憋笑,下一秒,便利店的門就開了。
看到來人,店長右眼微跳。雖然這三四個人裏大多都戴了帽子或口罩,但顯然是已出道的偶像組合成員。大概是被叫來開會或為演唱會排練。店長只默默掃碼,分心一看,坐在位置上的廖茗覺無動于衷。
她只覺得他們香水味很刺鼻。
男人也噴這麽重香水的嗎?
心裏正納悶,廖茗覺轉過頭,就看到一個男人在用衣服做掩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拿出相機來。她十分疑惑,試探性地将上半身往左側挪。
偷拍男也轉移鏡頭。
廖茗覺沒注意到,背後那幾名客人剛好去左邊的冰櫃挑咖啡。
她又向右側移。
幾名藝人正回到右邊收銀臺去,偷拍男理所當然地轉換拍攝角度。
廖茗覺确定了狀況,無語透頂地冷笑一聲——呵,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她當機立斷,毅然決然,起身出去,順手抄起門邊的旋轉拖把。
私生大叔專注于捕捉獵物,做夢都想不到會有拖布從天而降。他摔了個屁股蹲,頭頂毛巾拖布,就像戴了頂假發,瞠目結舌地擡起頭。
“竟敢偷拍我……爺爺果然沒說錯,”廖茗覺心滿意足地拍了拍手,仿佛武俠片裏仗劍走天涯的女俠,“城裏到處都是變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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