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會是被讨厭了吧……

垃圾桶擺放在走廊盡頭,不是那麽顯眼,廖茗覺費了好大的勁才伸手進去,把裏面的蘿蔔幹掏出來。

有兩瓶,其中一瓶被擰開了,所以才散發出氣味。另一瓶封了口還沒開過,只是上面沾了另一瓶的辣油。她覺得有點可惜,所以拿回了宿舍。還沒買洗潔精,所以先拿衛生紙擦掉油,然後用熱水沖洗了一遍。

沒過多久,到了晚上,室友陸陸續續都回來了,也都還是若無其事地言笑晏晏。廖茗覺套上媽媽的舊衣服,穿着內褲就上床。

剛好刷着牙的同學出來,帶着笑容問她:“你沒有睡衣嗎?”

廖茗覺說:“嗯,沒有穿那個習慣。”

臨睡之前,大家黑燈瞎火地閑聊。

先讨論學校附近的商場和娛樂設施,有人今天已經出去踩過點了,大家也用美團之類的App在互聯網上了解着。接下來的話題是軍訓,雖然都是學生,但總會有那麽一兩個有各種門路的,要麽認識學長學姐,要麽家長和教職工相識,總之早早打聽到校方的各種安排,相當闊氣地傳到群裏。最後,對于荷爾蒙正值分泌旺季、才剛擺脫“早戀”紅線不久的的大學生們來說,還有一個無法回避的話題。

戀愛。

“我們這一級好像有帥哥。”

“在哪在哪?我們專業不都只有搞農業的光頭強嗎?”

廖茗覺對面鋪的女同學冷不防開口:“光頭強是林業。”

“我看到了!真挺帥的。叫什麽,‘肖嶼崇’是吧?隔着兩個人才要到微信,好拽啊,當面問還不給。”

廖茗覺躺在床上,暗暗想着,那小子還真是了不得,上大學第一天就這麽受歡迎了。

不僅如此,還聽到了其他人選。

“不是還有一個嗎?個子很高、皮膚很白的。聽說是放棄保送名額進來的。”

“誰啊,沒見到。”

“你們有看到學長嗎?學長裏有高質量的嗎?”

“你不是有男朋友嘛!幹嘛這麽興奮!”

“欣賞帥哥人人有責。”

然後就聽到之前把軍訓日程傳到群裏,名字叫趙嘉嘉的女生拖着懶散的語調說:“你們聽說過那個傳言嗎?還有名人考到這裏來的。”

“反正也不可能是我們系吧。”

此話一出,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眼看着安靜下來,廖茗覺想着應該沒事了,于是頭一次主動插入話題:“那個,你們誰扔掉了我送的酸角和蘿蔔丁嗎?”

她其實沒有要發脾氣的意思,只是想問問而已,順便解釋一下自己沒有逼別人收下的意思,或者了解一下是不是有什麽文化的水土不服,大城市裏的孩子真的都不吃這種東西。然而,她話音落下後,寝室裏卻陷入了比剛才還沉默的沉默。

起初廖茗覺也很困惑,為什麽?是老師來了嗎?她沒有要怪誰的意思啊。

雖然沒有宿管老師,但整個寝室仍然有着高度的熄燈自覺。

那一夜就是這樣過去的。

第二天在鬧哄哄的教室裏,聽廖茗覺說了整個事情經過後,王良戊很認真地笑了出來。他淡淡地笑着,将填寫完的聯絡簿往後傳,随即轉動着水珠筆道:“你這可以說是踩了最大的雷啊。”

“什麽?”廖茗覺茫然地反問,“直截了當不藏着掖着解決問題不好嗎?”

“你以為是解理綜題嗎?茗覺,人和人之間的事不能這麽簡單粗暴。”王良戊有條不紊地說下去,“手工做的東西本身很有負擔,雖然你肯定沒有錯,但別人收下後不想要也無可厚非。當然,直接扔了是不對,但你撿到後當着所有人的面問,感覺就是要找麻煩嘛。”

廖茗覺馬上辯解:“我沒有要找麻煩啊!”

“你是想交朋友對吧?”他溫溫柔柔地确認。

她也篤定地承認:“嗯!”

王良戊忍不住笑出聲,廖茗覺則難以理喻地回望向他。

就在這時,有人經過,在廖茗覺旁邊的座位放下記事本,自己也坐下來。她回過頭,就看到在宿舍睡她對面的室友。女生的名字叫胡姍,冷冷清清的,沒什麽表情,化妝風格卻在一衆剛從高中畢業的孩子中格外突出。她也是那一天唯一一個不留情面拒絕了土特産的人。

廖茗覺有點受寵若驚,畢竟自打前一天晚上的大無語事件發生,天亮後,宿舍同學就都巧妙地避開了與她正面交流:“胡姍?”

“你微信是這個嗎?”胡姍沒回應她的問候,徑自拿起手機,從宿舍群裏翻出唯一一個頭像是自家牽牛花的賬號。

“啊,嗯。”廖茗覺懵懵懂懂。

胡姍面無表情,邊添加好友邊說:“她們剛才都在看這邊呢。”

“什麽?”

胡姍揚了揚側臉,示意坐在一塊兒的女同學,才剛入學,大家難免以更容易熟悉起來的宿舍為陣地來拓展人際關系。室友們坐在一起,讨論的話題很多,廖茗覺是其中一個。她明明是怪胎,卻在第一節 班會就跟各方面條件都顯眼的男同學形影不離,一副情侶的派頭。雖然王良戊和她只是朋友,但已經被從背後扣上“口味重”的标簽。

廖茗覺忍不住皺眉,倒沒有生氣,只是充滿了不解。

胡姍臉上頭一次浮現出了微不可查的笑意,她說:“有些人就是這樣。我昨天沒有要你的土産,是因為吃的時候會聯想到你的臉,總覺得有點不舒服。沒有別的意思。”

廖茗覺有些摸不着頭腦:“哦……哦!不要緊啦。”

“但沒想到你這個人挺有意思的,一點都不在意別人的目光。”胡姍微微笑着說。

王良戊不由得插了句嘴:“她不是不在意,是不會。”

“那不也挺好嘛。”

她朝廖茗覺笑着,廖茗覺不知道做什麽反應,卻也不知不覺讪笑起來。就在這一刻,老師走進了教室。

班導推了推眼鏡,慢條斯理地開口道:“先點個名,大家順便自我介紹一下吧。”

花名冊上是按學號來的,學號是按錄取成績排的。這點就算不說,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然後,老師就念出了第一個名字:“廖茗覺。”

說廖茗覺沒有做任何準備是假的。

早在暑假,剛從網上認識王良戊時,她就咨詢了不少大學的事。其中也被提到了這個環節,可能會有自我介紹。雖然王良戊只是不經意間随口一提,但廖茗覺卻上了心,甚至在網上搜索了大學生自我介紹精選。

她了解過了,自己的姓名、年齡和家鄉是基本,以前高中做過的班幹部也可以說,還有興趣愛好什麽的,适當加入有趣的玩笑,是人氣暴漲的訣竅。女生想要吸引異性的話,還可以準備賣弄一些個人特色,但廖茗覺暫時沒有這個需求,所以可以不提。

廖茗覺覺得,小莊山這種地方,說出來也沒人知道。她就是普通應屆生,可還是有聽說周圍人年齡不一,大概是讀書早晚或複讀的緣故。高中時她做過衛生委員,沒別的活要幹,就是打掃衛生,很煩,再也不想幹了,所以不提應該會更好。愛好的話……

“我還挺喜歡學習的,所以高考考的還可以。”說這話時,臺下略微有戲谑的噓聲,何止是“可以”。但廖茗覺沒覺察到,繼而堂堂正正地說,“還有,我有很喜歡的男偶像,那個組合叫飛輪海,哈哈哈。”

近似炫耀的優等生自白。

有一定年頭的臺灣組合。

幹巴巴的笑聲。

廖茗覺的自我介紹就這麽極其尴尬地在冷場中落下帷幕。

最難的是她還毫無自覺,坐回去時問旁邊人怎麽樣,王良戊只笑眯眯的,胡姍豎起了大拇指,廖茗覺被嬌慣得自我感覺良好。

之後,軍訓就開始了。

一進寝室,所有人就安靜,一插嘴,也只會得到稀稀拉拉的答複。遲鈍如廖茗覺,是直到軍訓進行了一半才發現不對勁的。

那一天她進宿舍時,屋裏只有三個人。大家都在喝水,忽然間,還是上次問她穿不穿睡衣的女生說:“你都不塗防曬霜嗎?”

“塗啊。”廖茗覺舉起她之前特意跟風買的安耐曬。不可否認,這的确是她人生第一次用防曬霜,過去想都沒想過,總覺得曬一曬又怎麽樣,沒那麽嬌氣。

她又被問了:“怎麽都沒看你卸過?你塗防曬不卸嗎?”

廖茗覺想了想,回答說:“我用了洗面奶。”

“啊?那很傷皮膚吧。”她們忽然相視一笑,意味不明。

廖茗覺心想,她們應該是在提醒她防曬霜要卸妝吧。

她走出去洗了把臉,回來時站在門外,隐隐約約聽到說話的聲音。

趙嘉嘉的嗓子尤其尖:“我不是說她不好,你們不覺得她身上有點臭嗎?那個土鼈是不是衣服洗不幹淨啊。”

夏日的走廊尤其燥熱,廖茗覺站立着,她的第一反應是——

誰?

廖茗覺的情商确實不太高,但這并不代表她是智障。她擡起手,聞了聞自己的袖子。她明明每天都換衣服的啊,也沒有狐臭才對。應該不是說她,肯定不是說她。

她不會是被讨厭了吧?

廖茗覺百思不得其解,當問起胡姍時,果不其然得到了“你終于注意到了啊”的揶揄。

她只是想過個精彩一點的大學生活而已,這會不會精彩過頭了?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廖茗覺認為還有挽留的餘地,她應該跟她們談談。趙嘉嘉是寝室的中心,參加廣播站所以不用參加軍訓,經常落單,也因此成為了第一個目标。

廖茗覺知道她每天不出早操也不去食堂。那一天跑完操,廖茗覺沒有像往常一樣沖刺去食堂,而是直接回了宿舍。

她的計劃是跟趙嘉嘉當面把話說開。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她萬萬沒想到,趙嘉嘉還睡着沒醒。

要把她叫醒嗎?怎麽想怎麽覺得會火上澆油。廖茗覺糾結好久,終究還是得放棄,白瞎了她犧牲一頓早餐。就在轉背那一刻,衣角碰到趙嘉嘉下鋪的桌面,一張有一定硬度的紙片掉在地上。

廖茗覺彎腰撿起。

拍立得照片裏是男生笑着的面容,角度選得不怎麽樣,卻擋不住五官出彩。她往下看,在白邊看到寫着的名字。鄧卓恩。放回原位,她又繼續看着那張臉。

好像在哪聽過的名字。好像在哪看過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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