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好 (1)
翌日,是恩科初試第一場。
初試在晨間便要開始,從考生檢查入內,排座,準備,開考,交卷,大約有個半時辰。
許驕是恩科主考,要在考場巡視監考,處理現場的所有事宜。
恩科開考的這幾日,許驕都不會去早朝,每一場考試的相關官員也都會輪流不去早朝。
今日,恩科開考,早朝時,群臣紛紛發現天子情緒明顯緩和了許多,在殿上開口也風輕雲淡,不似前幾日烏雲密布。
朝中都想着應當是恩科終于開始的緣故,天子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來。
相爺親自盯着恩科,是天子重視。
只要恩科順利,天子的心情應當不會太差。
今日早朝,人人都松了口氣。
……
初試按六部兩寺劃分,共設八場。
每個考生可以任意最多選擇兩場參考,不設搭配。
這樣,考生的選擇在原有一場考試基礎上,又多出了兩個,相輔相成,也不必擔心一門考試失利,就一錘定音,這樣的恩科反而讓考生心态放松了許多。
許驕晨間很早就去了回山書院,回山書院是翰林院下設書院,占地廣闊,每年的春闱都在回山書院舉行。
因為恩科第一場初試的緣故,許驕沒辦法去送傅喬。
拂曉時候許驕就醒了,早早同傅喬道別。
去看小蠶豆的時候,小蠶豆還睡着沒醒。
許驕俯身吻了吻小蠶豆額頭,“小蠶豆,幹娘會想你的。”
在苑中,許驕同傅喬相擁,西關路遠,再見面……再見面其實并不知曉是什麽時候,許驕心中清楚。
“一路順風,照顧好自己,若是遇到合适的人,就放下朱昀吧,他一定不想你做一輩子未亡人。”許驕心疼她。
傅喬也擁她,“別光顧着我,你自己也是,兜兜轉轉這麽久,什麽時候嫁天子?”
許驕笑,“誰說我要嫁天子了?”
仿佛又是玩笑話。
傅喬心中一緊,松開她,目中遲疑,“你從小鬼點子就多,你可不要胡來。”
許驕笑道,“我都娶了你了,怎麽嫁天子?”
傅喬笑。
許驕再次擁了擁她,“喬喬,我去考場啦,我.日後來西關找你。”
傅喬調侃,“那天子會将我剁了。”
許驕笑了笑,沒有再出聲繼續,只是朝她再次道別,“自己多照顧好自己,不用替我擔心,我在何處,心裏都記挂你。”
傅喬忍俊。
許驕上了馬車,又撩起簾栊朝她揮手。
等到許驕的馬車駛離,傅喬才伸手摸了摸眼淚。
她是會想念她的……
阿驕,你也要自己照顧好自己。
***
第一輪的初試安排是工部。
因為沈淩本身就是負責恩科的考官之一,再加上工部眼下是沈淩在主事,第一輪放工部的初試,方便根據流程不合理的地方,随時做調整,以便于日後幾場初試得順利進行。
一整個上午,工部的人都在回山書院處。
監考,候場,做一些輔助和臨時的工作。
初試的時間不長,但因為這是第一次改革,所以很多考生并不習慣從寫文針砭時弊,表達政治訴求這樣的方式,忽然調整到三道考題。
第一道是理論題,考基礎的工部相關理論和常識。不少考生當場傻眼,隔行如隔山,這第一題就能删選出精通和非精通的考生。
第二道是實踐題,列舉了一處水利工事圖和當地的地形,還有每年的記錄,确認水利工事如何投入,如何看,闡述觀點。再次大多數考生傻眼,但論述題,還是可以闡明觀點。
第三題才是議論題,論述對工部的看法,主要問題,要如何下手改善。
考生:“……”
這和早前的春闱全然不同,但是不帶腦子的人都清楚,若有真才實學的人,很容易在這樣的考核中脫穎而出。
……
每年春闱都有提前交卷的。
厲害和自恃清高的,會提前很久出考場,但是這場考核,竟然沒有一人出考場。
不會的人,滿頭大汗,絞盡腦汁;會的人做得津津有味,反複核查,想在最後兩題多寫些出彩的,更重要的是,終于可以一展所長,舍不得盡早交卷。
所以等到時辰,何進來問。
許驕颔首。
何進吩咐翰林院的人鳴鐘收卷。
當回山書院的鐘聲想起時,不少考生才都反應過來,交卷了?
真交卷了?
考官收卷,不交着視為放棄。
考生們紛紛交卷。
這類考試,都有隔間隔開,想要作弊根本沒有可能,好多人早前背了許多和工部相關的文章,但除了最後一題近乎用不上。
而且,最可笑的是,如果第一題一竅不通,第二題牛頭不對馬嘴,第三題卻大氣磅礴,如行雲流水,那才是最贻笑大方的事。
所以這場考試出來,焦灼的焦灼,稀奇的稀奇,緊張的緊張,迷茫的迷茫,有一臉春.光一看便是考得好的,也有愁雲不展,還有當場開始哭的……
許驕覺得像看到了早前的自己。
一上午的巡考,抽查,到眼下收卷,糊名,一氣呵成。
時間本就很緊,又涉及到分類考試,所以不用譽卷。
晌午過後,工部的所有考官便關在回山書院的桃李廳內開始閱卷。
許驕全程監督。
早前的恩科,工部大多只是出人做代表,眼下整個桃李廳內都是工部的人,忽然覺得和早前的閱卷大不相同了。
閱卷時可以讨論,方便達成共識。
遇到優異者可以相互傳閱。
每份試卷至少要有兩人互閱,覺得優秀者到複閱,複閱之後優異者為優異,其餘為良好,未通過互閱者為普通,所有優異和良好留檔,待綜合試後一道評估。
所以整個桃李廳都能熱鬧,不像早前閱卷的死氣騰騰,不時就能聽到拍案驚奇,這個好!這個好!
亦或是,早前不覺得,原來竟能如此簡化!
這人直接拿來用都可以!
印象深刻!
桃李廳內,閱卷氣氛不覺活躍,而且仿佛整個工部都聯動了起來,都在為日後挖掘人才,這種氛圍讓廳中所有的人都覺得很好。
到申時左右,廳中正是最火熱的時候。
許驕也在沈淩處,看沈淩方才感嘆的稀缺人才!
桃李廳外連串腳步聲想起,廳中才紛紛擡眸,見是天子入內,衆人紛紛起身,循禮跪拜。
“起來吧,朕來看看,你們繼續。”宋卿源聲音溫和,明顯心情不錯。
衆人起身,繼續各自的而工作。
但畢竟天子在,廳中不似早前讨論火熱。
宋卿源早前是聽到的,眼下也未多作聲。
許驕同沈淩在一處,正在看沈淩手中的試卷。許驕是天子近臣,沈淩又是近來天子身前的紅人,天子會踱步至兩人跟前,旁人也不覺得奇怪。
“怎麽樣?”宋卿源至許驕近側,旁人一聽便知曉天子是問許相的。
許驕應道,“有不少讓人眼前一亮的,還在繼續看。”
宋卿源颔首。
“陛下過目。”沈淩将手中的一摞遞給天子。
宋卿源接過,見理論滿分,論述有理有據,最後的發揮題也指出了不少問題,這麽挑選初試,是能有對應才幹的人會脫穎而出。
見天子看得認真,怕是重視,廳中都不敢怠慢。
“不錯。”宋卿源難得如此評價。
宋卿源交還給沈淩。
而後又随意去了任意幾個人跟前,旁人也都紛紛遞了試卷給宋卿源過目。
水平參差不齊,也有讓人啼笑皆非的,譬如,真有理論題一竅不通,實踐題說不出所以然,但是最後一題大氣磅礴,紙上談兵的。
宋卿源笑了笑。
宋卿源在,許驕便跟在身後。
總的來說,因為初試劃分了八場,所以相對量不算太大,而且工部是第一場,相對專業知識是最算難的,不少人都未選擇第一場,所以看得慢些也無妨。
宋卿源一面看,許驕一面道,“互閱之後,會有複閱,優秀和良好會留檔,和最後的綜合考一道評估。”
“嗯。”宋卿源輕聲。
天子親至,廳中都覺天子重視。
但宋卿源在,還都拘謹着。
宋卿源不會久待,等到宋卿源看了些時候,口中道,“諸卿辛苦了。”
衆人才拱手,“分內之事。”
知曉天子要離開了。
“清和,同朕來一趟。”宋卿源喚了聲。
“是。”許驕拱手應聲。
兩人前後出了廳中,不多時,廳中恢複了早前熱火朝天的讨論和感嘆。
……
回山書院不小,桃李廳用作閱卷廳。
還有供考官歇息之處。
入了屋中,宋卿源将她抵在屋門口親吻,“朕想你了……”
許驕咬唇,“昨晚才見過……”
不知見過,也折騰到很晚。
如果不是說今日還有恩科第一場,她要很早就來看着,不知還要翻來覆去折騰她多久。
明明是吵架,冷戰,到後來吃虧的都是她。
晾他的時間越久,這幾日的,總要加倍找回來,一定要她臣服,說軟話,哄着他,他心裏舒坦了,才不折騰了……
“又想了。”他凝眸看她。柏靳離開後,他心中其實莫名不安,也煩躁,總覺得柏靳來了一遭南順,不會這麽風平浪靜就走,他近來極敏.感。
許驕也有她的不安,煩躁和敏.感。
越是這種時候,他越恨不得時時将她锢在身邊,至少在經過幾日.你不見我,我也不可以不見你的冷戰期,他是吃味許驕的态度。他若不開口,昨日的冷戰未必就會結束。他忽然意識到她忙起來的時候,可以一頭紮進恩科的事情中,十天半個月過去,也不用一定要見他。
他早前可以幾個月就要罷她一次官,兩人置氣一個月是常有得事。但眼下,幾日就可以讓他煩躁得無所适從。
“完事兒到明和殿,朕等你。”宋卿源輕聲。
許驕:“……事情很多,會很晚。”
“那就早點。”
又是不容置喙,許驕:“……”她實在不想很晚還從回山書院折騰進宮。
“恩科這麽大的事,滿朝皆知朕重視,你是主考,你不入宮複命,旁人怎麽想?”宋卿源提醒。許驕才想起連續幾日都不早朝,是應當去明和殿複命。
“和沈淩一道來。”宋卿源囑咐一聲,而後又狠狠親了親她修頸處,而後才替她整理好衣領,出了屋中。等靜下心來,許驕又想起,她是已經許久沒去明和殿了……
***
整個下午,許驕都在桃李廳內,和工部的人一起。
再晚些,許驕沒讓沈淩再閱卷了,而是讓沈淩初步整理了今日第一場恩科遇到的問題,需要改進之處,還有今日截止目前為止的閱卷結果。
等大致看過,便交待了衆人一聲,而後同沈淩一道去了明和殿。
黃昏前後,是要入明和殿同天子知會一聲,恩科第一日進展。
明日是刑部初試。
刑部初試時,工部還可以繼續在桃李廳中閱卷,而後刑部至別處閱卷即可,相互交叉,也不會相互影響。
等入宮中,明和殿外是大監在值守。
“陛下,相爺和沈淩沈大人來了。”大監入內通傳。
“嗯。”天子輕嗯一聲,沒有擡頭。
許驕和沈淩入內,許驕大致說起今日整個恩科第一場初試的情況,閱卷情況,也說了明日要改進和調整之處,以及後幾日的預估等等。
宋卿源認真聽着,又道,“你跟緊些,朕今日看閱卷情況,覺得很好,後面幾日其他幾處初試不要出岔子。”
許驕和沈淩拱手應是。
“這幾日,朕會每日都抽空去回山書院,以示重視,每日恩科的進展,都這個時候來明和殿回朕。”宋卿源囑咐一聲。
許驕和沈淩再次應聲。
宋卿源才低頭,“清和留下,朕有事同你說。沈淩,方才說的調整之事,你先去做。”
沈淩先退出了明和殿中。
“好了,沒人了。”宋卿源溫聲,“過來。”
許驕上前,他照舊抱她坐懷中,沉聲道,“許驕,朕有事要和你談……”
經過岑夫人和柏靳之事,兩人接連的争執也好,冷戰也好,他覺得早前的心照不宣和刻意回避已經不适用了,他心中有不安,她也有,慶州回來之後,愛慕升華,他們有親近也有争吵,過了愛欲和新鮮,面臨的問題接踵而至,需要為日後打算。
“阿驕,你和朕不能永遠像眼下……我們需要談一談。”他不戳破,她會一直茍且。
而眼下,他分明聽到她心跳加快,臉色緊張。
他繼續道,“朝中已有微詞,朕後宮要有人,也要有子嗣,不是沒有辦法的事,但要提前考量,朕早前說恩科後,那你我二人什麽時候談?現在,還是恩科後?”
他說完,明顯覺得她害怕捅破。
“恩科後吧……”她淡淡垂眸,敷衍。
他看她,沒有戳穿,“那就恩科後。”
她眉間微舒。
宋卿源盡收眼底,心底莫名不是滋味。
他打橫抱起她。
“陛……”許驕改口,“宋卿源,這裏是明和殿……”
他沒應聲,抱起她去了內殿。
她從未來過明和殿內殿。
眼下才見殿內有小榻,案幾,屏風,是處暫歇的地方。
許驕咬唇,他一向不會在明和殿亂來,也不會胡鬧,但眼下,入了內殿抱着她在殿中親吻,她有些躲不開,好容易尋到時機第二次開口,“宋卿源,這裏是明和殿……”
話音未落,身上的衣裳已經寬了一般,他俯身,她以為他要将她放在小榻上,卻忽得背後一陣冰涼,許驕微微顫了顫,知曉被他按在案幾上。
周遭冊子掉落的聲音和衣裳的摩挲聲參雜在一處,許驕聽到身上的衣裳被撕落在地,指尖忍不住攥緊他,輕輕顫了又顫,很快,意識與呼吸聲混在一處,模糊不清,只有耳邊他低沉而帶了占有的聲音喚着“阿驕”。
明和殿也好,龍案上也好,都陌生而禁.忌的,雙重的緊張和刺激下,許驕指尖攥緊他的後背,雙臂,繁花墜.落處,她吻上他雙唇……
***
宋卿源連她衣裳都撕了,她哪裏都去不了。
他想讓她在明和殿留到什麽時候,她一點辦法都沒有,旁人也只會以為君臣之間的秉燭夜談,尤其還有恩科這樣的幌子。
衣裳撕破了,她不能一直這麽靠在他懷裏,他伸手取了一側龍袍給她蓋上,許驕詫異看他。
剛事後,他聲音沙啞,見她眼中詫異,他開口,“你的我的,分那麽清楚做什麽?”
許驕啞然,沒有接話。
龍袍寬大,她攏在裏面,修頸和鎖骨上都是方才的痕跡,她伸手牽了衣裳裹住,但衣裳裏都帶了他身上的白玉蘭和龍涎香味道。
她忽然意識到,恩科結束前,她日日都要來明和殿。
她剛才看了他的眼睛,以她對他的了解,他方才分明喜歡在案幾上,她不知道這個念頭在他心裏盤踞了多久,許是她來明和殿的第一日,又許是他自己都說不清。
他是想告訴她,在明和殿,她也是他的。
前朝,前殿都一樣。
他喜歡看她裹在他的龍袍裏,他沒準備讓她走。
他在小榻上看起奏折,讓她躺他懷裏,也開口道,“找到岑夫人了。”
許驕愣住。
他低聲道,“別擔心,朕讓人跟着了,不會有旁的事。”
許驕看他。
他沒看她,目光只是落在奏折上,平靜道,“你娘讓朕心中不安穩,很早之前就是,她不喜歡朕,但你孝順,朕不說重話,她不死心,有一日她會讓你生旁的念頭。”
“……”許驕撐手起身,“她是我娘,她是為了我……”
宋卿源看她,“你以為換了旁人,朕會怎麽樣?”
許驕喉間輕咽。
宋卿源低聲,“許驕,不是你才沒有安全感,朕也會沒有……”
許驕想開口,大監的聲音在殿外想起,“陛下,鴻胪寺卿邵大人來了。”
老師?
許驕忽得緊張。
“緊張什麽,在這裏別出聲。”宋卿源吻上她側頰,起身去了外殿。
內殿裏,只剩了許驕自己一處。
她早前從未來過內殿,也是頭一回,在內殿聽他和朝臣說話,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與她無關,但她還能清楚聽見。她身上只有他的龍袍,只有在小榻上坐着,這裏分明只是他暫歇的地方,沒想到他任性亂來,她只能穿着她的衣裳,哪裏都去不了。
許久之後,等他見了老師回來,她還坐在小榻上,身上是靛青色的龍袍,青絲墨發堆在香肩處,說不盡的明豔妩媚……
不是他,旁人也會嬌寵她入骨。
宋卿源淡聲道,“讓大監取衣服去了,先等等。”
“嗯。”許驕輕聲。
他看了她眼,還是覺得她穿着他龍袍的模樣,讓他舒坦,他伸手将她帶到懷中,許驕有些怕他還來,但只是攬着他看奏折,嘴角是淡淡笑意。
只是大監這一趟去的實在有些久,許驕有些坐不住,也會碎碎念道,“怎麽還不來?”
鹿鳴巷又不遠,又不是陋室。
宋卿源看她,她支吾道,“我想回去了……”
宋卿源逗她,“朕不想你走。”
許驕果真坐直了,理直氣壯道,“所以你根本沒有讓大監去取衣服是不是?”
宋卿源看她。
她有些惱!
宋卿源放下折子,認真看她,“許驕,你告訴朕,你到底在怕什麽?”
許驕愣住。
恰好,外殿中大監的聲音傳來,“陛下,東西取來了。”
許驕又怔住,才知曉方才宋卿源是逗她的,但她下意識就覺得宋卿源是騙她的,許驕臉紅。
宋卿源沉着臉,“朕在你心中從來就不是好人……”
許驕:“……”
在屏風後換完衣裳,許驕重新穿回了深紫色的朝服,和早前穿着龍袍的明豔妩媚模樣,判若兩人。
“我回去了……”許驕輕聲。
“嗯。”他從剛才起臉色就不怎麽好。
許驕出了內殿,宋卿源臉色剛滞了滞,她又竄回了內殿,在他臉頰上親了口,然後一溜煙跑出了明和殿。
宋卿源笑了笑,眸間都是溫和潤澤。
***
回到鹿鳴巷,許驕翻來覆去睡不着。
腦海裏都是宋卿源今日的話。
——阿驕,你和朕不能永遠像眼下……我們需要談一談。
——朝中已有微詞,朕後宮要有人,也要有子嗣,不是沒有辦法的事,但要提前考量。
——許驕,你告訴朕,你到底在怕什麽?
許驕目光空望着天花板出神。
她怕他……
怕她的抱抱龍,有一日會真的變成一條真的龍……
許驕目光黯然。
……
不知過了多久,許驕才入寐。
只是睡着後不久,就恍惚做起了噩夢,其實也不是噩夢,就是夢到很早之前還在東宮的時候。
她那時在宋卿源寝殿熬書,有一次宋卿源很晚回來,應當以為她已經走了,因為書房的燈已經熄了,但她其實是在他寝殿的書房內睡着了。
後來半夢半醒,仿佛聽到說話聲。
許驕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醒了,但等聽到寝殿案幾前的聲音,許驕又吓醒了。
是天家和宋卿源的說話聲。
許驕不敢吱聲。
也猜到宋卿源肯定沒留意她在這裏。
聽模樣,天家已經和宋卿源在這裏說了許久的話,而且屏退了殿中,一個人都沒有。
她如果此時冒出動靜,恐怕會成偷聽天家父子說話,不說留在東宮,恐怕性命堪憂,許驕咬唇,重新趴回原處,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和動靜來。
寝殿中很靜,除了燈盞的滋滋聲,便只有天家和東宮的說話聲。
天家的聲音低沉而穩重,似古井無波,又多了不可猜測,“知曉朕為什麽不讓你在東宮放侍妾,也不讓你立太子妃?”
宋卿源平日的老成持重,在天家面前,也都是少年氣,“兒臣明白,父皇想讓兒臣多放心思在朝事上。”
天家聲音依舊沒有多少波瀾,平靜道,“男女之事是小事,你寵幸幾個宮娥都無妨,朕是想同你說,年少時候的情誼珍貴,也容易讓人念念不忘,銘記很久,同樣的,也容易讓人铤而走險。你是東宮儲君,日後要登基為帝,對自己的人生要有掌控。”
許驕聽着,仿佛聽到了什麽不該聽的東西。
宋卿源應聲,“父皇的教誨,兒臣一定謹記。”
天家又道,“朕不擔心你以後,擔心你眼下年少,喜歡就寫在臉上,人人都能看見。你何時能隐藏自己的情緒,喜怒不形于色,讓朝臣猜測你的威嚴,你才是一個君王。”
“旁的都好藏,愛慕心思不好藏,偏偏是你最應當藏的。年少時候的喜歡簡單,越到後面越難,參雜的利益越多,反而越想找回年少時候最簡單的,也是最想要的,這會左右和動搖你很多判斷。”天家看他,“後宮不能專寵,喜歡的,不喜歡的都要有,但越是喜歡的,越不能讓她顯眼,她可以做你籠中金絲雀裏的一只,你可以寵愛,可以讓她誕下子嗣,但你有你的江山社稷,朕說的你明白嗎?”
“兒臣明白。”宋卿源應聲。
天家颔首,“卿源,父皇是過來人,無論你當初多喜歡一個人,但等你真正到這個位置,就會知曉,喜歡是微不足道的事,等你真正登基,掌控南順,你就知曉你每日要面對的紛繁複雜的事情,你自己會明白父皇同你說的。”
“兒臣記住了。”
“朕方才說了,不擔心你将來,擔心你眼下。”
“兒臣沒有心悅之人。”
天家點頭,“記住了,卿源,無論是在眼下東宮,還是日後宮中,君王的心要比旁人狠,也要比旁人淡,江山來之不易,觊觎的,大有人在。男女之事盡歡即可,不可多放心思。”
“兒臣謹記。”
天家的語氣似乎溫和下來,“後宮不過寸土之地,長翅膀也飛不出來的地方,你要哄誰,是輕而易舉的事,将心思放在前朝。”
宋卿源應聲,“兒臣明白,逢場作戲,不必認真,後宮也不會專寵。”
天家颔首。
稍後,待得天家離開,許驕也不敢吱聲。
宋卿源去送天家,許驕才想起身溜走,但很快聽到殿門開關的聲音,宋卿源折回,許驕只能回到原處裝睡。
宋卿源回寝榻的時候,整個人僵住。
“你怎麽在這兒?”宋卿源說完便想起他讓她在這看書,早前是燈滅了,他也忘了。
好似想起剛才天家的話,宋卿源警覺,“聽到什麽了?”
許驕假裝迷糊,“嗯?”
宋卿源見她模樣不似有假。
許驕如往常,“那我回去了。”
宋卿源叫住她,“你瘋了是不是?”
宋卿源看了看殿外,低聲道,“再隔一個時辰再走。”
她繼續裝作迷糊。
宋卿源沒再看她。
許驕卻在偷偷看他,心中想,宋卿源日後會不會變成天家口中那樣的人……
她仿佛頭一遭離帝王心境這麽近。
也有些莫名害怕。
……
時隔多年,許驕都還記得宋卿源的話。
——逢場作戲,不必認真,後宮也不會專寵。
而宋卿源也在慢慢變成天家口中那樣,能隐藏自己的情緒,喜怒不形于色,讓朝臣猜測威嚴的君王……
都是很早之前的事,是今日在明和殿,她才會又想起。
——後宮不過寸土之地,長翅膀也飛不出來的地方,你要哄誰,是輕而易舉的事,将心思放在前朝。
她不想留在那個長翅膀也飛不出來的地方……
所以她才會拼命去做另一個許驕,一個能站在他身側的許驕。
夢醒後,許驕再無睡意。
傻子才會和帝王談戀愛……
她不傻。
她早前只是偷偷喜歡。
但在慶州的時候,她還是狗了,忽然想,她喜歡,她就想要……
等她要不起,就不要了。
她快要不起了……
要不起也好。
許驕伸手頭蓋在被子裏。
***
翌日,是恩科第二輪初試。
第二輪初試是刑部。
刑部的初試有了昨日的參考後,要好猜了許多。刑部律令常識,實踐應用,還有論證。
對律令清楚熟悉的,很容易就能作答,對律令不清楚的,無從下手,但也不好提前出來,怕影響綜合考的印象。
所以這一輪也沒有考生提前交卷。
一上午的巡考,抽查,到眼下收卷,糊名,再次一氣呵成。
昨日工部還在桃李廳閱卷,今日刑部集中在榮華堂閱卷。
許驕大部分時間在榮華堂中和刑部的一道,看看這一輪考生的資質和答題狀态,也會抽空去桃李廳看看工部這邊的閱卷收尾。
申時左右,宋卿源照舊來了回山書院,是直接去了榮華堂,看刑部閱卷進展。
彼時許驕正在桃李廳中,宋卿源沒有讓人喚她,只在榮華堂呆了稍許,就起駕回宮。
刑部諸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陛下真的親自來過問,是極其重視恩科之事,才會接連兩日都來回山書院,誰都不敢馬虎。
……
一連八日,八場初試。
閱卷也緊鑼密鼓,沒有休沐。
許驕一連去了明和殿八日,覺得日後都不想去明和殿了,所幸到休沐那日大理寺也完成了判卷。
第一輪的初步名冊有了,等到第二輪的綜合試結束,就可以根據兩輪得成績做綜合評斷,只是不再設三甲。
朝中陸續開始有人打聽初試的成績。
但聽聞這次相爺管得嚴,若是有走露風聲,甚至是影響到結果的,會被嚴苛問責。相爺眼皮子底下,這一屆恩科,沒有人敢作弊,也沒人敢走後門。
第二輪綜合考有各半時辰,考生可以中途暫離,但大部分考生都不會離開。
綜合卷的閱卷就不似六部兩寺這般活躍。
有翰林院的人手,再加上各處抽掉的人手,因為要在四天內全部閱卷完畢,還要結合初試的名次,最後定下錄取,時間非常緊。
許驕和沈淩,還有翰林院的所有其他人,一連幾日都歇在回山書院,近乎哪裏都沒去過。
發榜前一日,初步的名冊拟定了下來。
宋卿源也至回山書院,連同各部一道過目,确認了這批錄用的四十六人。
其中二十三人是同時通過了初試和綜合試的的。
十三人是在初試中表現優秀,但是綜合試并不顯眼,但是有潛力的。
還有十人是初試中落敗,但是綜合試發揮的水準很高的。
這樣綜合考慮後,确定下來了四十六人名單。
發榜當日,幾家歡喜幾家愁,但好些學子原本都以為名落,卻因為有其中一項考試優異而在榜的時候,潸然淚下。
發榜之後,許驕在鹿鳴巷睡了一整日。
發榜前許驕近乎兩天沒怎麽合眼,何種平衡比較,還有四十六人之外,還有二十人是補錄的,也就是可能非正式編制,但是可以留觀。
剩下便是各部的搶人大戰!
春調之後,剔除了一大堆人,各部都缺人,有好的苗子就想往自己這裏拽。
尤其是參加了兩輪初試,但是兩輪初試都很好,且最後一輪綜合試優秀的,搶人大戰裏各部除了口角之争,也近乎打起來。
這種時候,許驕除了要挑翰林院的人,也要綜合平衡,因為還有二十人是補錄的,人手是應當夠的,要看怎麽用。
……
明和殿內,宋卿源也在自己看着名冊。
每年的春闱和恩科,他都會自己挑人,早前發榜的四十六和補錄的二十人,他在設宴上都見過,他們的試卷,他也都看過,評價也看過。
他有自己的判斷,也會挑選有潛力的人。
往常這個環節都是宋卿源自己拿主意,這次,将許驕也叫來,“你呢,看好誰?”
許驕意外。
他從前不會問她的,這是第一次。
宋卿源是覺得,早前他也不怎麽看好齊長平,但許驕的堅持提醒了他一件事,他也容易看偏頗,許驕也有她的眼光銳利。
“我喜歡這個龐也至。”許驕拿起名冊。
“理由?”他問。
“人長得好看……”顏狗脫口而出,然後宋卿源看她,呸呸呸,“口誤,字寫得好看,而且他在工部和戶部的初試都很好,綜合考量也好,日後放在工部和戶部都可,而且人很穩重,可堪重任。”
宋卿源仔細回憶起這個人。
“還有嗎?”宋卿源又問。
許驕繼續說,不知不覺之間,時間過去很快。
……
宋卿源看重的人有單獨安排,剩下的人則重新進行搶人大戰。
宋卿源是不用看這些場面。
許驕一連看了好幾日,忽然覺得六部兩寺中很有些人才,比看考卷還要精彩。
到六月中旬,調任确認的前兩日,許驕還在政事堂看搶人大戰,大監慌慌張張來了政事堂,“相爺!”
大監跟在宋卿源身邊久矣,不會這麽着急。
許驕起身,“怎麽了,大監?”
大監應是下了馬車也一路跑來的政事堂,有些喘,“相爺,您快随老奴去趟郭府。”
郭石弘已經被撤職,早前的尚書府就是郭府。
老夫人在郭府。
“老夫人怎麽了?”許驕緊張。
大監道,“前兩日不怎麽好,今日晨間忽然精神很好,坐起來讓人伺候更衣,說要去苑中走走,還說要建陛下,陛下已經去了,老夫人想見相爺,陛下讓相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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