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湧動 (1)

何進走後不久,樓明亮來了政事堂,戶部年前還有些要文要批複,不至于到天子處,但需要相爺過目。

樓明亮遞呈上,許驕接過。

公文有些長,包含了好些國庫開支的項目。

許驕逐一看過,很快在上面批複,又叮囑道,“趁年關前盡快發下去,趕早不趕遲。”

“是。”樓明亮接過卷宗,拱手應聲。

“對了……”見樓明亮轉身離開,許驕又喚了一聲。

“相爺。”樓明亮回頭。

許驕又道,“你在繁城任過知府,後來在吏部,眼下在戶部,如今戶部和工部主位空缺,都是侍郎主事,你有時間多和沈淩走動溝通,戶部和工部往來頻繁,你們二人多走動是好事。”

“明白。”樓明亮應聲。

許驕看了看他,繼續道,“除了這些,禮部,刑部和兵部相關事宜,有機會多涉獵,六部兩寺原本聯動就多,內部官員也多相互調任,多涉獵些不是壞事。”

樓明亮眸間稍稍遲疑,還是應是。

“我正好要去看老師,你有空嗎?”許驕又問。

邵德水是太子太傅,許驕早前在東宮做伴讀,所以一直稱邵德水為老師,而樓明亮原本也是邵德水的學生。

許驕提起,樓明亮眸間微亮,“正好,我也許久未看老師了,同相爺一道。”

許驕颔首。

邵府離政事堂有些距離,兩人沒有坐馬車,一面并肩踱步說着話,一面往邵府去。

在去邵府的途中,兩人一道說起朝中不少事情。

許驕也交待了樓明亮不少話。

樓明亮微訝,“相爺是要外出嗎?”

許驕笑道,“年關了,找你們聊聊。”

樓明亮會意,“那便好,我還以為相爺要調任了。”

許驕噤聲。

……

等到邵府,邵老爺子的子孫來迎府外迎候,“祖父近來身子不怎麽好,一直在卧床,聽說相爺和樓大人來了,精神都似好了許多,在偏廳等候了。”

十一月起,初步交涉完濱城八城之事後,邵老爺子的身子便不怎麽好,一直在府中将養,很少在朝中露面過。

許驕也是幾日前才回京,眼下才尋到時間,“剛回京中,事情有些多,接連在政事堂處理了幾日,否則早該來看老師了。”

許驕攙扶着邵德水在苑中散步。

樓明亮跟在邵老爺子另一側。

邵德水道,“聽說陛下病了,可有去看過?”

許驕點頭,“看過了,說是染了風寒未愈,又沒怎麽注意,風寒加重了,太醫看過,還在吃藥。陛下也在擔心老師的身體,昨日還同我說起老師來,今日正好來看看老師。”

邵德水嘆道,“陛下這些年一直勞心勞力,精力全在朝事上,這濱江八成的事情拿下來,心中一塊沉石落地,又遇上風寒入侵,怕是不容易好。朝中的折子又一日日得往宮中送,陛下想要靜心療養幾日都不得空閑。”

邵德水清楚天子,許驕也知曉宋卿源不是能閑得下來的人……

“我會提醒陛下的。”許驕寬慰。

邵德水這才點頭。

“你們來得正好,同老師說說話。”邵德水又看了看樓明亮,“近來在朝中如何?”

樓明亮道,“年關了,有些忙。”

邵德水道,“忙是對的,但太忙了也要歇一歇。”

邵德水朝許驕叮囑道,“清和,你也是,如果太累就歇一歇。”

許驕微怔,淡聲道好。

邵德水又道,“陛下信賴你,諸事都依賴你,但也需張弛有度,趁着年關好好休沐一段時間。”

許驕點頭。

樓明亮陪着老師下了一局棋,許驕在一側看着,觀棋不語。

臨末了,許驕又朝邵德水道,“老師保重身體。“

邵德水笑了笑,“知曉了。“

出了邵府的大門,樓明亮同許驕道別,許驕一人往鹿鳴巷回的路上,正好撞見宋昭。

“許驕!“宋昭嗓門大。

許驕原本就在出神,忽得被宋昭這麽一吼,直接吓了一大跳。

“惠王殿下……”許驕很有些無語。

宋昭大笑,“你怕什麽,你又沒做什麽虧心事!“

許驕:“……”

宋昭微訝,“你真做虧心事了?”

有毛病!

許驕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結果宋昭伸手拽她,“喂!真生氣啦?開玩笑的,走,去望月樓。”

許驕沒他力氣大,也怕被他戳穿,只能順着他去,“去望月樓做什麽?”

宋昭道,“我哥病了,他小時候就愛吃望月樓的千層餅。”

許驕微微怔了怔,沒說旁的了。

一路到望月樓,宋昭就說了一路,許驕沒怎麽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但在望月樓等候的時候,才見宋雲瀾在。

她不怎麽喜歡宋雲瀾,宋昭也不怎麽喜歡宋雲瀾。早前陪同柏靳去富陽的時候,宋昭就在路上和許驕吐槽過。宋昭當時的原話是,四哥争強好勝,喜歡旁人都聽他的,但四哥總護着他,他不喜歡七哥。

七哥就是宋雲瀾。

當巧不巧,宋雲瀾方才就見到他二人在一處,宋昭在一側拼命說話,許驕有些出神,也簡單應聲。

眼下,正好目光對上,宋昭硬着頭皮去招呼。

新出爐的千層餅需要時間,坐下等的時候,才知曉宋雲瀾也是來望月樓給宋卿源帶千層餅的,要等一鍋出爐了……

宋昭沒想到,宋雲瀾溫聲道,“我也是晨間聽陛下提起。”

許驕目光落在窗外,見有禁軍入城,眉頭不由微微攏了攏,年關了,怎麽會有大批禁軍入城?

宋昭正好瞥見,嘆道,“是肖挺快回京了吧。”

許驕這才想起肖挺将軍來,早前梁城之亂後,肖挺去了梁城駐軍,魏帆在京中任京中禁軍頭領,實則是宋卿源事前将魏帆從西南叫回京中而後再付赴慈州駐軍,避免引人注目。

眼下肖挺差不多在梁城駐軍有一年時間了,梁城安定,宋卿源讓肖挺回來了?

确實,早前是有一支禁軍駐紮在梁城,應當就是眼下回來這批。

許驕多看了一眼。

宋雲瀾餘光看向她,沒說旁的。

許驕倒是由肖挺想起了梁城之事……

梁城之事最後了結了,但是還有很多疑點在。譬如當初宋昭和麓陽候是怎麽會來找宋卿源求情的?

宋卿源肯定過問過,但她并不知曉細節……

終于,千層餅出爐,宋雲瀾親自去看。

許驕問起宋昭,“當初誰讓惠王去陛下跟前替瑞王求情的?”

宋昭詫異,沒想到許驕會忽然問起,“怎麽突然問這個?”

“忽然想到。”許驕應聲。

宋昭嘆道,“嬸嬸啊。”

瑞王妃?

宋昭道,“嬸嬸其實待我很好,梁城出事,嬸嬸輾轉托人送消息給我,讓我找哥求情,我那時不知道是這種事,還以為是水利工事虧空……”

正好宋雲瀾取了千層餅折回,許驕沒有再問了。

宋昭和宋雲瀾兩人入宮,許驕則是先回了鹿鳴巷,一路走,許驕一路在想一個問題。

宋昭如此,那麓陽候應當也是如此。謀逆是大罪,瑞王妃不會不清楚……

當初梁城的消息被封鎖了,瑞王謀逆這樣大的消息都傳不出來,卻怎麽讓宋昭和麓陽候收到瑞王妃輾轉傳出來的消息,讓他們二人來找宋卿源求情?

宋卿源不會想不到這一條……

許驕忽然想到在靈山行宮時,宋卿源同她置氣,因為讓她別插手梁城之事,她還是同宋昭說起了瑞王謀逆之事。

宋卿源全然可以将宋昭打發走,但是宋卿源沒有,而是帶了她去眀鎮,讓宋昭繼續留在行宮,應當就是想從宋昭等旁人露出馬腳。

但當時她并不知曉梁城之事的來龍去脈,怕宋昭騷擾宋卿源……

許驕輕嘆。

難怪他那時候生那麽大的氣……

許驕微微垂眸。

***

許驕回了府中,将許小驕和許小貓都裝進貓籠裏。她答應了宋卿源今天把許小驕和許小貓帶到寝宮去。

看着許小驕和許小貓在貓籠裏喝水,許驕忽然愣住。

她剛回來的時候,仿佛宋卿源的病還好些,後來朱全順回鄉,換了太醫,宋卿源的病便開始反複,有時一整日都無事,有時病得難受。許驕看了看喝水的許小驕和許小貓,心中莫名湧起旁的念頭……

許驕帶許小驕和許小貓入宮的時候,宋卿源已經睡了。

大監說,陛下方才見了惠王和昱王,有些不舒服,就先躺下了,藥還沒喝。

許驕看向桌上的藥碗,朝大監道,“大監,拿幾個藥瓶幫我盛些藥。”

大監聽她這麽一說,大監朝她道,“相爺說的,陛下前兩日就吩咐過了,老奴親自出去找的大夫看過,藥沒問題。”

宋卿源也懷疑過?

許驕微訝,不過也是,宋卿源慣來謹慎,久病未愈,心中肯定也懷疑過,她能想得到,宋卿源也能想得到……

許驕朝大監道,“那我陪陪陛下。”

大監颔首。

許驕呆的這段時間,宋卿源一直在咳嗽,許驕伸手,額頭有些燒起來了……

今日晨間還沒有。

許驕喚道,“大監,再喚太醫來看看。“

大監不敢耽誤。

……

宋卿源醒的時候,許驕一直守在床邊,他自己都覺得腦海中昏昏沉沉的,很有些難受。

“你來了?”宋卿源醒了也沒什麽精神。

“你發燒了,宋卿源,是不是很不舒服?”許驕伸手撫上他的臉。

他搖頭,“還好。“

“再睡會兒吧……“許驕看他。

他輕聲道,“手上還有些事要處理完,等明日過完,後日就休沐了,到時候好好歇歇,你我好好在一處。”

許驕眼底微微泛了泛紅,見他的臉已經明顯瘦了一圈。

宋卿源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溫聲道,“別胡思亂想了,就是這一段有些累了,等休沐幾日就好。”

他吻上她額頭,“來,幫我看折子。”

許驕應好。

小榻上,他伸手攬着她。

她看折子,他看她,宋卿源嘴唇略微有些泛白,淡聲道,“年關時候想吃什麽,提前讓大監去做。”

許驕想起去年去靈山行宮時候,他也說過一樣的話,結果她和柳秦雲跑去眀鎮買東西了,等到入夜了才回來,宋卿源一個人對着年夜飯坐了很久……

這一幕仿佛還是昨日的事情,又似過去了許久一般。

“好。”許驕應聲。

宋卿源又道,“上次年關不是說沒看到煙花嗎……這次我讓大監安排了。”

許驕低眸,“騙你的,我不喜歡看煙花。”

宋卿源下颚抵在她頭頂,“那我看。”

許驕攥緊指尖,“宋卿源,我騙你,你會恨我嗎?”

宋卿源笑,“膽子越來越肥了是嗎?”

晚些時候,惠寧端了藥來,宋卿源喝了便重新回塌間躺下,看着她在案幾前忙忙碌碌。他喜歡她,怎樣都好,眼下就很好……

——我騙你,你會恨我嗎?

宋卿源微微阖眸,又笨,又不會撒謊……

***

翌日晨間,宋卿源又開始發燒,而且燒得很厲害。

大監擔心,“陛下,要不休沐?”

宋卿源搖頭,忽然休沐,朝中一定會議論紛紛。他病情一直不怎麽好,朝中都在猜測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他若是忽然不去,更坐實了猜測。尤其是今日是休沐前最後一日早朝,臨近年關,這樣的猜測多了不是好事。

宋卿源強忍着難受去了早朝。

休沐前的早朝,氣氛以和諧為主,等待入朝的時候,百官就互道新年好,再見面應當是正月初一的入宮拜谒,再就是等到大年初七才會恢複早朝。

早朝時,許驕擔心看向殿上,天子端坐龍椅上,十二玉藻冕旒後看不清臉色,旁人看來無恙;倒是許驕一連提了好幾件需要年後回來要做的事情,讓六部兩寺都壓力不小,宋卿源看了看她,略微皺了皺眉頭。

臨出正殿,子松來尋,“相爺,陛下請您去趟寝殿。“

自從宋卿源病着,便沒怎麽去過明和殿,一直都在寝殿,許驕去的時候,正好聽鴻胪寺少卿同宋卿源道,“正月裏和談,東陵知曉陛下後宮空置,想要送公主來南順聯姻……”

許驕微頓。

很快,宋卿源的聲音響起,“等魏帆回來再商議。”

魏帆會在元宵前後會回京。

鴻胪寺少卿出來時,正好同許驕碰上,“相爺。”

許驕颔首。

入內時,宋卿源擡眸看她,“你今日早朝在做什麽?明日休沐,今日施壓?”

許驕喉間輕輕咽了咽,宋卿源繼續看她,“許驕,你在急什麽?”

許是說得太急,接連咳嗽的兩聲,許驕擡眸看他,四目相視裏,宋卿源目光如炬,“許驕,你年後要做什麽?”

許驕應道,“就是提醒下他們,年後回來還有一堆事情……”

宋卿源目光微滞,沒有再說旁的。

許驕上前摸了摸他額頭,仿佛退燒了。

晨間他都燒得迷糊了,喊着外祖母,她是吓倒,但醒來後,再難受還是去了早朝,天子之位看似風光,但要忍耐的,其實比常人更多。

宋卿源抱起她,“阿驕,被擔心,朕好多了。”

許驕看他。

宋卿源道,“明日同朕去京郊別苑吧,換個地方呆幾日,興許病能好得快些,我們等年關再回來?”

他眼中都是期許,她低聲應好。

……

回鹿鳴巷收拾行李的時候,葫蘆來了屋中,“相爺,都準備穩妥,年關可以走。”

正月初一百官要入宮拜谒,宋卿源走不開,一整日都要在宮中。

她正月初一走,他抽不出空找她。

“相爺真要走嗎?”葫蘆環臂,手臂中抱着劍,沉聲問道。

許驕低聲,“走。”

***

在行宮的兩日,宋卿源的病時好時壞,宋昭和宋雲瀾都來看過,太醫也不敢大意,可宋卿源的病就是不見徹底好轉。

但這兩日宋卿源算是徹底放松,朝中的事情一件都未管,就是日日同許驕一處。

有時是枕在許驕懷中睡覺。

有時是聽她念書。

也有時,是和她一道在湖中喂錦鯉。

許驕也會踮起腳尖,踩在他腳上親他,宋卿源皺眉,“別鬧……”

她咬他脖子。

他被她鬧得沒辦法,阿驕,朕病着。

她笑了笑,頭靠在他懷中,擁着他入睡,還是像早前一樣,把他當成被子一樣夾着他。

他但凡好些……

他吻上她額頭,她眉頭皺緊得很緊,是心中不踏實。

他伸手,撫平她眉間的不踏實,她也會在夢中呓語,“宋卿源……”

他攬緊她。

……

宋昭有些擔心,“許驕,我哥會不會有事?”

許驕沉聲,“不會的。”

到臘月二十九這日,宋卿源睡了整整一日,許驕一直守着他,也守了一整夜。

翌日醒來,宋卿源口渴,許驕給他取水。

他輕抿一口,問了聲,“我睡了多久?“

許驕看他,“一天一夜。“

宋卿源僵住,半晌道,“那就是年關了?”

許驕擁他,“是年關了,宋卿源年關好。”

“哪有問候人年關好的,你應當明日問候新年好。”他也擁她,“回宮吧,今日要守歲。”

許驕垂眸,“嗯。”

許驕扶他起身,許小驕和許小貓在一側搖尾巴玩,許驕替他更衣。

他今日氣色好了很多,許是睡了整日整夜的緣故。年關要回宮守歲,稍後宋昭和宋雲瀾會來宮中和他一道用午飯,她要先回陋室一趟,點一盞長明燈再入宮陪他。

宋卿源是今日好了許多,也抱起她,溫聲道,“去年年關把朕自己丢行宮,自己跑去眀鎮了,朕一整日都沒吃飯。”

許驕道,“我也沒吃,不是送許小驕給你了嗎?”

宋卿源笑,“朕回宮等你,早些來。”

言罷,吻上她額頭,又讓大監帶了許小貓和許小驕一道。

許驕看向他的背影。

他也轉頭看她,溫和笑了笑。

許驕心底像是被什麽重重劃過。

……

馬車緩緩駛離京郊別苑,往陋室去。

這裏有她無數的記憶,眼下,都要塵封了……

許驕俯身,用火星子點亮了一盞長明燈。

長明燈亮起的時候,許驕紅了眼睛。

……

宮中,宋卿源和宋雲瀾正同宋卿源一道用午飯。

大監快步入內,在宋卿源耳邊附耳了幾句,“相爺去陋室了。”

宋卿源沉聲道,“讓人繼續盯着。”

大監應是。

“怎麽了?”宋昭擔心。

宋雲瀾也斂了眸間的緊張,低頭喝了一杯酒,壓下內心的忐忑。

宋卿源沒多提,“沒事。”

宋雲瀾臉色更難看了幾分,握着水杯的手也輕輕抖了抖。

這一頓飯,宋卿源和宋雲瀾都吃得心不在焉。

只有宋昭挺開心,“四哥,好久沒有和你一道過年了,而且,你今天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宋雲瀾跟着笑了笑。

午飯過後,宋昭和宋雲瀾留在宮中陪宋卿源下了會兒棋,惠寧送了藥來,宋卿源看了一眼,“今日年關,不喝藥了,拿走吧。“

惠寧頓了頓,宋雲瀾也頓了頓。

宋昭卻是笑起來,“對對對!年關不喝藥!“

宋雲瀾輕聲道,“四哥,政事再忙,也要注意身子,我知曉這其中滋味,旁的都不重要。”

宋雲瀾原本就多病,這句話從宋雲瀾口中說出,聽起來有些壓抑。

宋卿源低聲道,“朕知曉了,你也是。”

宋昭打斷,“今日年關,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了。“

“也是。“宋卿源笑了笑。

……

年夜飯,宋昭和宋雲瀾不宜再留在宮中。

宋昭在京中有府邸,宋雲瀾在驿館落腳,陶和建等了許久,宋雲瀾眉目間有愁容,也問道,“可有露出馬腳?”

陶和建搖頭,“沒有。”

宋雲瀾回想起今日宋卿源的那句“繼續盯着”,還心有餘悸,尤其是,今日宋卿源看起來氣色比前幾日好,而且也沒再喝藥,他也懷疑過是不是被他發現了,後來試探的時候,又覺得不像……

以宋卿源的手段,若是他發現,他不會安全出宮。

宋雲瀾沉聲道,“小心些,等肖挺回京再說。”

陶和建應好。

***

寝殿中,宋卿源一面等她,一面逗着許小驕和許小貓。

黃昏前,大監已經備好了年夜飯,許驕還未至,宋卿源讓大監喚人去催。

看着滿滿一桌的年夜飯,宋卿源想起靈山時,也想起眀鎮,更想起她輕聲道,宋卿源,我騙你,你會恨我嗎?

宋卿源指尖微微滞了滞,朝着許小驕道,“就你吃定了朕……”

快入夜了,宮中處處開始掌燈,兩只貓到了宋卿源跟前就歡脫到不行,相互打鬧追逐着尾巴,襯得四下熱鬧了些許。

大監入內,“相爺來了。”

宋卿源看她,“怎麽這麽久?”

許驕道,“我回了趟陋室,好像發現丢了很重要的東西,又去了鹿鳴巷找,沒找到,又去了陋室一次才找到,最後遲了……”

他溫和看她,“不遲,來。”

許驕上前,他吻了吻她額頭,“吃飯了。”

許驕坐在他一側,上次年夜飯的時候,宋卿源還在生她的氣,她拼命說話哄他,眼下,兩只貓在殿中跑來跑去,竄上蹿下,多了好些年關的氛圍。

宋卿源精神好了許多,但年關的酒還是許驕代飲的。

上次是幾杯記不住了,這次十杯都飲盡了,反正國泰民安,四海升平什麽都有了……

宋卿源看她,“我怎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酒量這麽好了?”

許驕嘆道,“是勇氣大漲。“

宋卿源笑不可抑。

恰逢年夜飯的煙花來了,兩人去了殿外看煙花。

宋卿源是沒騙她,他真讓大監準備好多,至少這煙花是她早前在京中年關時看過的長了一倍不止。

“上次沒看到,這次看到了?“宋卿源下颚抵在她頭頂,許驕靠在他懷中看了很久,“好看。”

宋卿源擁着她,“明年也讓大監準備,日後年關的煙花,次次都要這麽長。“

許驕看他,“宋卿源,你會被會禦史臺谏言的……”

宋卿源笑,“谏言什麽?哪個昏君是因為年關放多了煙花成昏君的?“

許驕:“……”

宋卿源咬上她耳朵,“昏君都是沉迷美色,日日貪戀不早朝才會被谏言……”

許驕耳根子都紅了。

接下來的事仿佛順利成章。

許小驕和許小貓在殿外亂竄着,開心得不得了。

他抱她上了龍塌,吻上她雙唇,龍塌上,是兩道身影交織起伏着,衣衫淩亂落了一地,抵死的親近和绮麗,宣洩着所有的傾慕與愛意,怎麽也不知疲憊……

待得守歲的煙花都照亮了整個夜空,她被他抱起,裹在金黃色的龍袍裏去了後殿。

她喝得太多,腦海裏正暈乎乎的,也分不太清是在內殿還是後殿的魚池中,待得肌膚沾上溫水,許驕剛舒服得嘆了嘆,他擁她,她暧昧看他,似是怎麽都看不夠這張好看的臉,她親他,又是一室绮麗。

等擦幹了頭回龍塌時,許驕又困又乏,迷迷糊糊道,“抱抱龍,上次年關你病着,這回還是病着。你明天年關不要再生病了,好好過年好不好?”

“聽你的。”他牽了被子蓋上。

……

等到天邊泛起魚肚白,已經是初一了。

每年初一,百官都要入宮拜谒。

許驕從龍塌上起身,抱抱龍還病着,昨晚不算太鬧騰,但兩人都很契合。她起身,他從背後攬緊她,“新年好,阿驕。“

他好像真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她心中微舒,溫聲道,“我去換衣服了。”

他松手,但臉上都笑意。

許驕去了屏風後,寬下衣裳,換上深紫色的朝服,宋卿源上前,替她翻了翻衣領,溫聲道,“去吧。”

稍後正殿宮宴也能看到她。

“那我去了……“許驕好似不舍。

“嗯,去吧。”宋卿源親了親她。

許驕行至屏風外,腳下又駐足,看向屏風後寬衣的身影,心裏濃郁的不舍湧上,微微紅了眼眶。

屏風後,宋卿源應當是見她身影還在,輕聲道,“怎麽了?”

許驕道,“剛才忘了說,宋卿源,新年好。”

屏風後的人笑了笑,“回來再說。”

許驕這才出了殿中。

寝殿遠遠留在身後,許驕卻忽然覺得并沒有想象中的輕松和如釋重負。

……

辰時,百官攜家眷陸續入了宮中。

相互恭賀新春,相互問候,整個宮中都是熱鬧喜慶的氛圍。

天子後宮空置,便也不分前朝和後宮,都一并在天子跟前拜谒,“陛下新春大吉,萬福金安。”

因為是一家一家到跟前,整個上午宋卿源見了不少朝臣和家眷,旁人也都看得出來,天子面色不太好,是還病着。

能入宮的,都是京中要員。

宋卿源一面應着,一面喚了大監來,“怎麽沒見許驕?“

大監一整個上午都忙暈了,“老奴差人去看看。“

宋卿源點了點頭,又忽然想,她這幾日累了,許是跑去何處瞌睡去了。

宋昭和宋雲瀾一直在宋卿源兩側,陪着宋卿源見了朝中不少官吏,稍許,大監折回,在宋卿源耳邊輕聲道,“說是相爺晨間出宮了,還未入宮。“

她是要先出宮,然後再入宮。

但眼下都要将近晌午了,宋卿源微微皺了皺眉頭,又囑咐道,“去找找。“

大監應好。

京中官吏依次拜谒,整個晌午就見了一半的人,剩餘的人下午繼續。

晌午時,宋卿源回了寝殿暫歇。

惠寧端了藥碗來。

宋卿源看了看,其實這兩日他沒喝藥,仿佛還好好的,宋卿源稍許遲疑,惠寧道,“陛下,相爺出宮前囑咐了陛下好好喝藥……“

宋卿源笑了笑,端起藥碗喝了。

惠寧喉間輕輕咽了咽,額頭滲出些許冷汗,等宋卿源喝完,惠寧才退了出去。

晚些,大監入內,“陛下,相爺不在府中,也不在陋室,也沒出城,不知道去哪裏了……“

宋卿源眸間黯色,“繼續找。“

大監應是。

宋卿源又喚了聲,“大監。“

大監折回。

宋卿源問,“城門口都打過招呼了嗎?”

大監颔首,“打過招呼了,相爺的馬車一律攔下,不讓出城。”

宋卿源點頭。

他是覺得許驕近來恍惚,也有些反常,他不是沒想過。

但昨晚過後……

宋卿源心中有些堵,又覺得不應當。方才喝過的藥有些上頭,宋卿源在龍塌上躺了一會兒,不知做了什麽噩夢,額頭滲出涔涔冷汗。

***

車輪滾滾駛向城門口,城門口的侍衛攔下,“是相爺的馬車?”

六子微楞,“是。”

侍衛道,“宮中有吩咐,若是相爺的馬車,一律都要攔下。”

六子道,“我是替相爺出去拿東西,相爺不在……”

六子話音未落,侍衛上了馬車,是不見相爺身影,也四處找過,不像能藏人的。

六子又道,“都說了是替相爺出京辦事。”

侍衛确實沒檢查出什麽,只能讓他走,又讓人入宮說一聲。

一側,許驕已經換了女裝,混在人群中出了京中。

***

下午在殿中,百官繼續攜了家眷在宋卿源跟前拜谒。

宋昭和宋雲瀾也繼續作陪,今日宮中都是人,宋卿源走不開,也騰不出旁的精力應付旁的。

但直到眼下,許驕都未在宮中露面過。

宋卿源心中越發不好的預感,又似是腦海中有些恍惚。

宋昭前一句還在感嘆,“诶,今日怎麽沒見許驕?”

大監匆匆來了殿中,朝宋卿源附耳,“陛下,城門口的禁軍說相爺的馬車今日出城,但确認過,沒有相爺。”

宋卿源臉色鐵青,低聲道,“繼續找,京中翻過來也要找。”

大監應聲。

見宋卿源臉色越來越煞白,宋雲瀾緊張,“陛下,臉色好像不太好?”

宋昭也反應過來,“陛下?”

宋卿源搖頭,“沒事。”

但越往後,宋卿源的狀态越不好,停不住的咳嗽,臉上虛汗,臉色也越來越青,但今日是但年初一,稍後正殿中還會設正式的宮宴,宋卿源撐也要撐到那個時候。

觥籌交錯,奏樂起舞。

殿中朝臣和家眷都在舉杯,也頻頻見大監往返。

宋卿源回回耳邊聽到的都是,“沒尋到人。”

宋卿源心底的不安似是忽得湧了上來,胃中似痙攣難受着,重重咳得幾聲,仿佛窒息一般,突然昏天黑地。

宋雲瀾起身,緊張道,“送陛下回寝宮,喚太醫。”

殿中紛紛駭然,天子久病未愈,朝中上下都知曉,但今日早些見到天子,還以為痊愈了,卻沒想到宮宴上忽然昏倒!

整個正殿中都人心惶惶。

宋昭也愣住。

但在人心惶惶裏,沉穩的是宋雲瀾……

宮中諸事,旁人也自然而然都詢問向宋雲瀾。

太醫院的太醫都湧入了寝殿中,陛下是暈過去了,太醫院手忙腳亂。

陛下心跳很緩,但不像中毒痕跡。

也檢查過今日的藥,确實沒有問題。

太醫院都不知曉怎麽回事,卻也不能束手無策,整個寝殿內都慌亂成了一鍋粥。

***

許久之後,許驕靠在馬車上,一言不發。

離京很遠了,京中已經遠遠被抛在身後。

——你是不是喜歡死我了,抱抱龍?

——我不是那麽好……我壞心眼兒可多了……

——我想和你一起,看海晏河清,國泰民安,百姓居有定所,不必為生計奔波,無需勞心生死,往來皆富足,孩童有笑顏……

許驕阖眸,只是我想……

馬車在路上飛馳着,從晌午到黃昏,馬車停在途中的涼茶鋪,葫蘆牽馬匹去飲水。

許驕見大批駐軍,往京中方向去。

不是禁軍,是駐軍……

許驕端起茶杯的指尖略微遲疑,不對,這個時候怎麽會有駐軍入京?

今日是初一,離京還有半日路程,進京做什麽?

見有将領騎馬而過,暫歇喝水,許驕低下頭,好在她是女裝,旁人也不認得她,但她确實聽說話聲有些耳熟。

餘光瞥過那兩人,兩人是壓低了聲音,但原本周圍就有行軍,太低了也聽不清,況且,這荒郊野外說什麽旁人能知曉。

“将軍應當是今晚到京中。“

“等将軍到,就穩妥了。”

兩人放下茶杯,繼續趕路。

許驕認得,這兩人是肖挺麾下。

葫蘆折回,“小姐,可以走了。”

許驕擺手,示意他暫時不要出聲。許驕是腦海中忽然聯想起了不少事情,當時去往梁城平亂的人是肖挺,宋昭和麓陽候接到消息去找宋卿源求情後,第一個來靈山的人也是肖挺,如果有人是特意拿宋昭和麓陽候來試探宋卿源的态度,那首先能探明宋卿源心思的就是肖挺……

許驕忽然有些後怕。

梁城之亂的卷宗是肖挺呈上的,卷宗上說瑞王畏罪殺了阖府,而後自刎。

但如果這些都是肖挺說的……

有人借宋卿源的手除了瑞王在先……

許驕想起當時梁城之亂時,有人假冒暗衛的名義讓惠公公帶她出城。

她中途發現不對,折回了京中。

後來梁城事發,她一直以為是瑞王的人,但細下想,不對!

瑞王都要殺宋卿源了,讓她離開京中做什麽?

不是瑞王……

許驕心中越來越不安,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宋雲瀾……

——許相一人撐了半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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