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邬寧這一通坑蒙拐騙,把荷露都給看愣了,她哪裏曉得,邬寧十來歲時終日扮作男子混跡坊間,将霖京城裏的賭場和青樓玩了個遍,這點小花招簡直信手拈來。

“不知公子怎麽稱呼?”

“仙姑喚我小遲就好了。”他說着,攤開掌心,看向邬寧時眼角微微下垂,很像一只無辜可憐的小狗:“不祥之兆,是怎麽回事啊?”

“嗯……血光之災。”

“那該如何化解呢?”

被他這般眼巴巴的盯着看,邬寧都有點不好意思胡說八道:“你到前柳河邊燒些紙錢就是了。”

邬寧沒有以此讨要錢財,小遲更深信不疑:“我這就去!”

“不着急,待會我同你一道去,什麽時辰燒是有講究的。”

“那太好了。”小遲抿唇,腼腆一笑,很是坦率地說:“我自己一個人還有點瘆得慌。”

“沒有随從跟着你?”

“他來霖京城的路上染了風寒,在房間裏歇着,仙姑能幫他看看嗎?”

邬寧笑笑:“染了風寒該找大夫啊。”

“怎麽沒找過,藥也吃了四五副,可就是不見好,都要愁死我了。”

這個人真有點怪,分明是很銳氣淩厲的長相,眼神卻溫吞吞的,清澈又剔透,言行舉止也不似京城裏世族公子那麽端着,讓自己看起來高深莫測,他更願意把心事說出口,寫在臉上,簡單純粹的如同一張白紙。

“許是大夫醫術不精,這樣,我幫你尋個名醫,保準藥到病除。”

“會不會太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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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事一樁。”

“那就多謝仙姑了!”他大概把邬寧當成了天底下頭一號大善人,看邬寧的目光愈發熱忱,不自覺打開了話匣子:“仙姑你是不知道,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又無親友可投奔,小山這一病,我真是兩眼一抹黑。”

邬寧便喚來荷露:“這位公子的随從病了,你去幫他請個名醫來吧。”

“這……”

“快去,別讓人家覺得我們京城人是那等見死不救的冷心腸。”

饒是荷露想寸步不離的跟着邬寧,架不住事出有因:“那,你在這裏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只有把荷露支開,邬寧才好向小遲打聽慕徐行的消息,自然爽快答允。

然而荷露前腳一離開竹間莊,她後腳就對小遲說:“走,我陪你燒紙錢去。”

“啊?你不是答應那個姐姐要在這等她嗎?”

“時辰要到了,別忘記你的血光之災。”

小遲滿臉為難:“可她回來找不到你怎麽辦?”

好吧,這人即便上了禮部的選侍名冊,也是能進宮的,誰會把信守承諾的一個傻子放在眼裏。

“她去找大夫,且得一會呢,咱們快些去,快些回,耽誤不了多久,前柳河離這又不遠。”邬寧一番話有理有據,足夠令人信服。

小遲想了想,認真地說:“今日太晚了,明日,明日我做東,請你們吃飯,吃什麽都行,不用替我省錢。”

邬寧已經看透他傻子的本質,對他那張臉也生不出雜念了,因此有些不耐煩:“行——趕緊的吧。”

小遲一邊跟着她往外走,一邊對店小二說:“桌先別撤,等我回來,熱熱還能吃。”

店小二再開口,邬寧就從殷勤裏聽出了幾分輕視:“遲公子放心吧,給您留着,留到明早吃都行。”

哪有富貴人家的公子吃隔夜飯菜啊,小遲此舉在見多識廣的店小二眼中無疑是窮酸可笑的。

“仙姑,我們要去哪裏買紙錢呀?”

“哪都有。”

“那要買多少啊。”

“四五捆就夠了。”

“哦……得多少錢?”

邬寧停下腳步,長嘆了口氣:“遲公子,我瞧你吃穿用度,也不像缺錢的樣子,這是幹嘛?”

小遲含羞帶愧的笑:“出門時,爹娘是給我帶了不少盤纏,可這一路走了兩三個月,又,又被騙了兩三回,都用的差不多了,小山生病,請大夫抓藥也得花銀子,若是事情沒辦成……得把回去的路費留出來。”

邬寧生怕他掏出一本賬冊:“停停停,那你為何還叫店小二宰牛?一頭牛得不少錢吧。”

“我們那有個說法,剛宰殺的牛肉吃了能補心血。”

合着這老黃牛死在他那叫小山的随從手裏了。

“你花了多少錢?”

"掌櫃的說,在京城,這一頭牛買來要三十兩,他只算我十兩,給我分二十斤最好的肉,剩下的客棧留着做菜。"小遲的聲音越來越輕,到後頭已然微不可聞。

邬寧原本以為自己就夠不食人間煙火的,沒成想遇上個更不食人間煙火的傻子:“三十兩那是牛犢的價,養一養能拉十年車,耕十年地。”

“……我以為京城的會貴一些,我們那三十兩銀子都能買三只牛犢了。”

他赫然一副遭受欺騙無比落寞的模樣,倒讓邬寧動了恻隐之心:“等會回去,我陪你找掌櫃把錢要回來。”

小遲頓時開心的不得了:“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這話說的果然沒錯!仙姑!等錢要回來!我分你一半!”

邬寧仿佛看見他朝着自己搖尾巴。

雖然都是傻子,但小遲比燕榆可愛了不止一點點:“你自己留着吧。”

“那怎麽行,江湖規矩!見面分一半!”

“呦,您還是位江湖人士。”

小遲笑出一對酒窩,高興的完全說不出話了。

邬寧也忘記自己要向他打聽的事,不多時,二人買了紙錢,走到前柳河畔。

今日是六月二十四,前柳河附近有廟會,京城裏的小商小販幾乎都聚在此處,還有唱曲的,雜耍的,變戲法的,放眼望去一片人山人海,喬裝跟在邬寧身邊的侍衛險些被沖散。

“天啊……”小遲大抵從未見過這麽多人,一雙眼睛簡直不夠看的,不過正事情倒沒有忘,強忍着不去湊熱鬧:“仙姑,我們去哪燒紙錢?燒完好快些回去,別叫你朋友擔心。”

他老是朋友朋友的,邬寧真不曉得是哪裏的土話:“就那邊吧,找個沒人的地方。”

一路往東走,人漸漸的少了。

小遲剛準備燒紙錢,忽聽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叫,雖只是短短一瞬,但仍吓得他一哆嗦:“仙姑!你聽見沒!有人在喊救命!”

“有嗎?”附近太吵,邬寧真沒聽見。

“有!”他斂起笑意,将紙錢塞到邬寧懷裏,竟頃刻間變了個人似的:“你在這等我,千萬不要亂走。”

“……興許是你聽錯了。”

“萬一呢。”

小遲向遠處跑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侍衛上前,詢問邬寧:“陛下,方才那邊的确有動靜,可要派人過去瞧瞧?”

邬寧瞥了他一眼:“沒我的吩咐,你們不準露面,多有意思的事啊,少來攪局。”

侍衛默默退下,又隐入人群。

前柳河之所以被稱作前柳河,是因為東邊有一片煙柳巷,一到夜裏便燈火通明,樂聲不斷,打巷子口一過,都能聞着那股嗆人的熏香味,聽見那刺耳的調笑聲,是邬寧從前最喜歡來的地方,她覺得這熱鬧,自在,仿若桃源仙境。

不過這會,青樓尚未開張,紅燈籠剛挂起三兩個,幽幽的照映着青磚牆和大槐樹,顯出幾分陰森恐怖。

邬寧抱着紙錢,熟門熟路的穿梭在逼仄的巷子裏,沒一會就找到了那位混江湖的遲公子。

他護着一個衣衫褴褛的姑娘,對面站着老鸨龜公和十幾個打手,想來老鸨是看他相貌不凡,衣着華貴,不敢輕易向他動粗,正輕聲細語的同他商量:“這位公子,您這是做什麽呀,這丫頭是我花錢買來的,要逃跑,我怎就不能帶回去了。”

“不!不!”姑娘急了,忙抓着小遲的袖口說:“他們只同我爹娘說,買我回去洗衣做飯,沒說要去青樓接客。”

“聽見了嗎。”小遲把那姑娘往身後攬了攬:“你們騙人在先,還敢這麽理直氣壯。”

“公子啊,她空口無憑,自然說什麽是什麽了,我手上可是有身契的,再者,就算她不曉得,那也是她爹娘騙了她啊,我們這可是正經生意,就算到府衙也不怕。”

那姑娘大抵明白過來,是她爹娘将她賣到了青樓,眼淚一對一雙的落了下來,哭得那叫一個可憐。

小遲沒有回頭,卻暗自握緊了拳:“多少銀子,我贖她。”

老鸨一下樂開了花:“這丫頭,真是命好,遇上貴人了,公子既要贖她,就拿一百兩銀子便是。”

“……我沒有那麽多。”

“不妨事,或公子遣了下人送來,或我命人随公子去府上取,只要見了銀子,我立馬把這丫頭的身契給公子。”

小遲哪裏能拿得出一百銀子,雖然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邬寧已經看出他的窘迫。

傻子……吃一塹不長一智。

“天宮上的仙女下凡了,要一百兩銀子贖身?”

邬寧有些年沒踏足青樓,老鸨認不出她,卻也曉得她不是一般人,笑得更像一朵盛開的菊花:“人進了我們天香閣,可不就是天上的仙女嗎,一百兩銀子也是應該的,怎麽,姑娘也想為她贖身,那價錢可就不一樣了,正所謂水漲船高……”

邬寧将紙錢用力往外一揚,拽着小遲和那姑娘拔腿就跑。

小遲是真拿不出這一百兩銀子,反應過來後,一手拖一個,跑得比邬寧更賣力。

身後傳來老鸨的嘶吼:“追!快追!耍無賴耍到我天香閣頭上了!”

這當中還摻雜着小遲顫悠悠的聲音:“仙姑!血光之災!您真靈啊!”

作者有話說:

小遲,邬寧的白月光,嘻嘻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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