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其實,邬寧不太記得自己前世那所謂的“第一個男人”。

似乎在燕柏死後不久,除夕夜,當晚她醉得很厲害,揮退一衆宮婢內侍,拎着一壺酒踉踉跄跄的跑到金銮殿。

那人是金銮殿值夜的侍衛,穿着一身烏金暗紋箭袖玄衣,模樣很清俊,個子也很高。至于具體長什麽樣子,邬寧沒印象了,只知道在諸多侍衛中,她一眼就看中了他。

而後将他領進金銮殿,不由分說地解開他腰間的鞶帶,看着他衣衫不整的坐在龍椅上,邬寧覺得有趣極了,把一壺陳年美酒盡數淋在他身上,笑個不停。

他錯就錯在,沒有拒絕,甚至主動迎合。

天亮之後,那人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無聲無息的消失在這世間

邬寧心裏清楚,是鄭韞幫自己料理了這一樁荒唐事。

邬寧實在不應該拿侍衛肆意取樂,更不應該在文武百官朝拜天子的金銮殿上,但酒色之間的片刻歡愉,填補了邬寧內心的空缺,她從中找到了做皇帝的好處。

鄭韞自然不會那麽狠心剝奪她唯一的樂趣,因此,內廷開始有了在禦前行走的郎官。

這些郎官皆容貌俊秀,滿腹經綸,最重要的是,出身于霖京城裏的士族名門,肩負着一家上下幾百口人的性命,他們不敢失了分寸,更不能叫邬寧太過看重,只得安分守己,做帝王一時的消遣。

邬寧曾經并不知道,原來這一時的消遣,竟也有別樣的滋味。

哪怕慕遲笨拙又青澀,仿佛一顆含羞草,稍微碰一碰,葉片便會緊緊收攏,全然不懂得如何克制,如何取悅于人。

邬寧不是故意取笑他的,只是覺得他那驚惶、無措、愧疚、苦惱,還有一點垂頭喪氣的模樣很可愛,所以忍不住笑出了聲。

慕遲想鑽進被卧裏藏起來。

“沒關系,不過待會要勞煩你,把我的寝衣也洗一洗了。”邬寧說:“否則叫人瞧見,可不太好。”

慕遲鈍鈍地“嗯”了一聲,似乎想得到更多安慰,纏人的小狗一般将臉埋進邬寧的頸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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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女子的愛意中都摻雜着母性,而這種能包容一切的母性,無異于春蠶吐絲作繭,到死方盡。

好在她将這份愛意托付給了慕遲。

……

清晨時分,幾片芙蓉花瓣色的薄雲橫在東方,連西邊的天際都染上了一抹通透的粉。

徐山一整夜沒怎麽睡安穩,早早醒來,穿好衣裳,用冰涼刺骨的深井水搓了一把臉,利利索索的掃清倦容。

一推門出來,院裏空蕩蕩的,值夜的宮人不知跑哪耍懶去了。

好嘛!機會!

徐山一邊往正殿走一邊在心中祈求老天爺,最好讓陛下做個噩夢什麽的,早一些起身,這樣他就能到跟前伺候,再好好的露回臉。

倚着窗沿,貼着牆根,徐山悄默聲聽殿內的動靜。

還真有!細微微的,不豎起耳朵仔細聽根本聽不着。

徐山一琢磨,這要是陛下起身了,也犯不上跟做賊似的啊,那不必說,一準是自家少爺在做賊。

“少爺,少爺……”徐山輕聲喚道。

“幹嘛?”殿內亦是竊竊私語。

“你怎起這麽早?”

“等我出去說。”

不多時,慕遲衣冠齊整的走了出來,徐山一眼就發覺他今日有些不太對勁。

怎麽個不對勁呢……

徐山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見他雙目明亮,嘴角含笑,赫然一副餍足的模樣。男人豈有不了解男人的,徐山笑了,拱手抱拳,怪聲怪調地說:“恭喜慕侍應,賀喜慕侍應。”

慕遲臉微紅,作勢要踢他:“找打架是不是。”

徐山急忙躲開,又将慕遲拉到月洞門後:“說正經的少爺,你得在陛下身邊好好陪着啊,咱雖認命,破罐破摔,但老爺交代的事情還是要辦,你不把陛下哄舒心了,光憑武門郡的三瓜倆棗,猴年馬月才能起兵去征伐北漠啊。”

“可……”慕遲有點猶豫:“那日丹琴的話,你也是聽見的,我們這算幹涉朝政吧?”

徐山覺得慕遲還沒有看清局勢:“任憑燕家只手遮天,到底做不得皇帝的主,陛下要護着你,誰敢說個不字?再者,少爺不過是為邊關百姓請命,哪裏能稱得上幹涉朝政。當然了,咱們進宮剛三兩日,還沒站穩腳跟,無需急于一時。”

“總而言之,一句話。”徐山一手為拳,一手化掌,摞在一塊“啪啪”鑿了兩下,好似青天大老爺的驚堂木,理清官司,開始斷案:“要讓陛下心裏有少爺你。”

徐山不曉得,他叽裏咕嚕說這麽一大串,到慕遲耳朵裏只剩下“總而言之一句話,陛下心裏有你”。

“诶诶,少爺,你笑什麽啊?有那麽可笑嗎?”

慕遲醒過神,猛地晃了兩下腦袋。

徐山這下明白了,抓着他的肩膀也狠狠搖晃兩下:“少爺!可不能事沒辦妥反倒把自己搭進去啊!”說罷,忽然停下,神情凝重的盯着慕遲,壓低聲音道:“對,陛下今日還要去看沈侍君呢,那沈侍君我可瞧見了,雖年紀不大,但絕非善茬,少爺,咱得琢磨琢磨,如何能不叫陛下一見沈侍君就把你忘到腦後去。”

慕遲猶如被人迎面潑了一盆冷水,眼裏明亮的光彩立時黯淡了幾分:“陛下會一見到沈侍君,就把我忘到腦後嗎?”

徐山摸着良心說:“那倒未必,不過防患于未然總是好的。”

“所以呢?”慕遲露出一種“書到用時方恨少”的茫然:“該怎麽辦?”

以徐山的斤兩,只能提供戰略方針,至于如何落實,他也是老虎吃天,無從下口:“這……你臨出門前,不是去找叔伯家的妾室取經來着,争寵,白學了?一招能用上的都沒有?這就黔驢技窮了?”

“三叔公家的陳老姨娘教了一招,她說,陛下要去別人那,讓我千萬別橫攔豎擋,就把陛下送到門口……”

“然後呢?”

“然後,等陛下走五步,喚她一聲,陛下要問有事嗎,就回一句沒事。”

“再然後呢?”

“沒然後了。”

徐山在腦海中幻想了一下那場面,把慕遲換成漂亮大姑娘,頓時領會了這高深的技藝:“行,我看這招行,你就照着三叔公家陳老姨娘的話做,準沒錯。”

慕遲沉默。

問題解決了,徐山很高興,不過忽然發覺這麽半天,就只有他在說個不停,平時嘴很碎的慕遲倒很少開口,于是欣慰道:“少爺真是了不起,一進宮就把原來的毛病給改了。”

慕遲笑了一聲。

他從前的确對徐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如今,心裏裝了點隐秘的情愫,倒不好意思再詳細的陳說。

他總不能告訴徐山,自己并不想讓邬寧到沈侍君那裏去。

叔伯家的妾室雖是八仙過海,各有神通,但在是否要“獨占寵愛”這件事上觀點都出奇的一致。

她們以家裏的男人舉例,說男人和野貓沒兩樣,一來,關不住,硬要圈在籠子裏只會适得其反,二來,心不定,地上的耗子,水裏的魚,天上的鳥,都想抓來嘗一嘗,三呢,男人愛偷腥是天性,既然防不住,不如大度點成全,起碼能落得一個好名聲。

縱使邬寧不是男人,可皇帝不比男人更尊貴?普天之下哪個男人見了她不得屈膝下跪。

這當中的道理,慕遲不是不明白。

但一想到邬寧會像對待他那樣對待沈應,他心裏就像小刀子割似的難受。

而這些苦悶,他已經不能和徐山傾訴。

“好啦少爺。”徐山簡直是在哄着他:“快回去吧,別叫陛下起身了沒瞧見你。”

“嗯……”

慕遲有點悶悶不樂回了內殿。

邬寧還在睡着,姿勢很不雅的抱着一床錦緞被。

慕遲半跪在床榻旁,雙肘撐着床榻,雙手托着臉,頭一次仔仔細細的盯着邬寧看。

邬寧的眉眼極美,尤其是眉,不似尋常女子那般要以黛描補,也不似男子那般粗黑濃密,每一根眉毛都生得細弱卻倔強。沒有修剪過,本該是雜亂的,因全朝着一個方向長,又顯得很幹淨齊整,眉尾稍稍向下彎,直至眼角正上方,弧度恰到好處,英氣且不粗犷。

慕遲沒忍住,伸手撫了撫她的眉,感覺很像小狗崽身上柔軟的絨毛。

就在這時,邬寧眼珠一動,慕遲猛地縮回手,靜默須臾,試探着喚道:“陛下?”

邬寧沒回應。

慕遲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氣,不敢再碰她,想讓她多睡一會。

事實上,邬寧已經醒了,故意不睜眼,想看看慕遲還會有什麽樣的舉動。

可慕遲除了碰一下她的眉毛,就再沒動彈過。邬寧能感受到床榻旁炙熱的視線,能聽到他輕柔的呼吸。

小遲,你究竟要看多久?

邬寧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眼瞧着就要露餡了,趕緊用被子遮住半張臉。

這是慕遲的被子,有獨屬于他的味道。

邬寧終于裝不下去了。

“小遲……”

“你,你要喝水嗎?”

慕遲這麽問着,卻将早已備好的溫水遞到她手邊,而後說:“你的寝衣,我洗好了,天不亮就洗的,沒人發現。”

邬寧微怔,笑了:“我跟你逗趣呢,你還真洗。”

慕遲低了低頭,羞恥得無以複加,聲音比蚊子叫還不如:“是我弄髒的……”

昨晚的事,這會想起來的确抹不開臉,邬寧不忍再逗他,只問道:“什麽時辰了?”

“剛卯正。”

雖将要入秋,但霖京城仍是晝長夜短,卯正時分天色就已然大亮了。往日沒有早朝,邬寧一定要睡到辰時才起身,可昨晚同慕遲鬧得太厲害,這會竟有些覺得餓了,便命宮婢入內服侍梳洗。

她梳妝打扮,慕遲坐在一旁緊張兮兮的盯着看。

邬寧知道慕遲此刻心裏在想什麽。

昨晚,她不過是落了兩滴淚,慕遲便露出這副情态,既懊惱又愧疚的一遍一遍問她“痛不痛”,邬寧哪敢說“痛”,她保管自己一張口,慕遲就要跟着她一起掉眼淚了。

準備用早膳前,邬寧湊近慕遲耳邊,很小聲的說了句:“不疼的。”

慕遲的反應很好玩。

他先是楞了一瞬,随即看了眼一旁的宮婢,确定沒人聽到後,若無其事的幫宮婢端盤子:“有蓮子粥,你是不是愛吃這個,放在你這裏。”

邬寧抿嘴笑笑,又道:“寝衣洗好晾了嗎?”

慕遲驚訝到幾乎誇張了:“糯米雞圓——我最愛吃這個,我放我跟前了,你要吃就同我說,我幫你夾。”好像糯米雞圓是什麽不得了的稀世珍寶。

作者有話說:

寶子們,我盡力了,具體什麽情況自己腦補吧。

PS:小遲消失的時間其實我已經暗示了hhhh救命,我都不敢劇透,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很變态

PPS:這章發五十個紅包,下章也是五十個,周五下午六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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