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邬寧這一聲“哥”,如枷鎖般束縛住了燕柏心裏将要沖破牢籠的困獸,他聽見它不甘的哀鳴,卻無法施以援手。

“我知道,你喜歡慕遲。”燕柏指尖上移,抵住那團刺目的紅痕:“可要注意分寸,他的模樣再怎麽合你心意,也不過是拿來解悶的,反咬主人的狗會有什麽下場,你應當比我更清楚。”

邬寧當然知道,反咬主人的狗,下場無一不是被麻繩勒死。她還知道,這些侍君入宮至今,未到景安宮拜見過燕柏,并非燕柏心慈仁厚體恤他們,而是懶得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

慕遲,沈應,以及在前柳河有過一面之緣的楊晟,在燕柏看來,和她豢養的大白鴨沒有任何分別。

“唔,我清楚的,他真沒做什麽嘛,就是輕輕咬我一下,我還要殺了他不成。”邬寧仿佛不耐煩燕柏責備慕遲,甩開燕柏的手,氣鼓鼓的坐到塌上。

燕柏将手背到身後,緩緩收攏,沒再多言。

邬寧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展開案幾旁的一副畫卷,端詳着畫裏的小人,笑了笑道:“欸,表哥,你畫的我和燕榆。”

兩個打架的小人,不是邬寧和燕榆,還能是誰?

燕柏微微颔首,問她:“如何?”

“怎麽沒提字?”

“沒想好提什麽。”

“簡單,就叫長樂戲豬圖。”邬寧說完,徑自大笑起來,一面笑還一面對燕柏說:“表哥,快,拿筆來,我替你題字。”

燕柏也忍俊不禁:“讓燕榆看到了怕是要跟你拼命。”

“不妨事,我寫掌上明珠,如珠似寶那個珠,他挑不出來我的錯,若非要挑我的錯,那就是他自己罵自己!”

“好吧。”燕柏拿來筆,為她研墨。

書法要日日苦練方能見成效,邬寧雖有天資,但總是不肯用功,字不難看,卻少了些風骨,各個筆酣墨飽,珠圓玉潤,如此書下的《長樂戲珠圖》,倒也不失嬌憨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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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寧寫完了,才問燕柏:“你畫這個做什麽?”

“……過兩日是燕榆的生辰,這是要送他的生辰賀禮。”燕柏面露為難:“我一時竟給忘了。”

邬寧笑得更開心,簡直要背過氣去:“就送他嘛,等我斟酌斟酌,再為他提首詩,權當是我們倆送他的。”

燕柏見墨跡幹透,不動聲色的卷起畫軸:“你還是饒過他吧。”

邬寧笑夠,終于想起自己的來意。

“對了表哥,你幫我找找,爹爹給我做的那只響螺還在不在,頂是黃銅的,塗着紅漆那個。我昨夜裏夢見爹爹了,他問我說,好不容易做出來的響螺,怎麽才玩了兩日就丢到一邊。”

邬寧扯起謊,就跟真的一樣,連她自己都信了,眼裏湧上盈盈淚光。

燕柏本就疼她,怎能不動容:“你小時候那些東西,都一樣不差的在庫房裏收着,我讓人去找出來就是了。”燕柏拭去她眼角的淚痕,笑道:“還會抽響螺嗎?”

“怎麽不會。”邬寧皺了皺鼻子,順勢說道:“整個宮裏就屬鄭韞響螺抽的最好,能一直轉一直響,當初還是他教我的。”

燕柏年少時經常出入宮闱,自然認得鄭韞,只是,他并不喜歡那個眼神總是陰恻恻的太監,也曾與姑母提起過,此人城府極深,心胸狹隘,留在身邊無疑是養虎為患。

可不知為何,燕知鸾對小小年紀的鄭韞格外偏寵,既拿他當心腹,又似子侄般照拂,燕柏私下派人探查過鄭韞的身世,多方打聽,仍是迷團,心裏便愈發的忌憚,燕知鸾過世後,他第一時間下令命鄭韞去看守皇陵,不願讓鄭韞繼續留在邬寧身邊。

如今邬寧又提及此人。

“表哥,什麽時候能讓鄭韞回宮啊?他從小就跟着我娘,也算陪着我長大的,叫他回來,我看着他,權當是個念想了。”

邬寧思念父母,想尋回從前的內侍,這無可厚非。

燕柏沉默了片刻道:“眼下還不行。”

“表哥——”邬寧抱着他的手臂撒嬌。

“讓鄭韞去守皇陵,本就是擡舉他,若不能有始有終,豈不辜負了太後多年來對他的照拂。”

“那怎麽才叫有始有終?”

“總歸,要等到年後開春。”

燕柏終究是松了口。

鄭韞不同于選侍之事,說到底,一個失去羽翼的閹人罷了,即便是讓他回宮,也翻不出什麽風浪。燕柏不願意為這點小事和邬寧起争執,更不願意看邬寧傷心難過。

邬寧讨得巧,自是要賣一賣乖,便枕在燕柏的肩膀上說:“表哥,燕榆生辰,我們一塊去舅舅家給他賀壽吧,我都好久沒去舅舅家了,你也好久沒回家了,是不是?”

燕柏垂眸,看着邬寧細長卷翹的睫毛,擡起手,又放下,輕輕點頭:“嗯。只是,那長樂戲珠圖還是免了。”

“為什麽呀,你畫的那麽好。”

“我們是去給燕榆賀壽,不是添堵,就饒他這一次,改日再送也是一樣的。”

邬寧笑起來:“那便在舅舅家住上一夜,表哥,你從前的院子舅舅還留着吧?我早就想去你房裏瞧瞧,每回我要去,你都不讓,聽燕榆說,你房裏藏着好些寶貝。”

“不過是些字畫,我不讓你去是因為……”

“因為什麽?”

燕柏抿唇,忽然間意識到,自己這些年,不單把邬寧看做是妹妹。

燕柏與燕榆相差七歲,正所謂長兄如父,燕賢為朝政奔忙時,燕榆的功課都是作為兄長的燕柏督促。

記得那一日,他赴過詩會,回到府裏,學究來向他告狀,稱燕榆逃了學,不知去向,他便轉而去燕榆院裏尋人,果不其然,邬寧也在。

十三四歲的邬寧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卻絲毫不顧及男女大防,同燕榆在府裏瘋玩,玩累了,兩人倒頭躺在一張竹床上午憩,燕柏那時見了,深覺不妥,只将燕榆抱到塌上。

因為,他隐隐将邬寧視作女子,才會下意識的避免邬寧去他房中。

而今有了夫妻之名,倒不需再顧忌了。

“沒什麽,我是怕你毛手毛腳的,把那些稀世珍品弄壞。”

“照你這意思,燕榆還比我穩重?”

“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亂動我的東西,你呢?”

邬寧笑笑,不置可否。

……

這一日,并沒有繁重的政務,事實上哪一日都沒有。

可邬寧到底沒去瓊華宮探望沈應,在燕柏那坐了半晌,又被領去延和殿批閱奏折,用過晚膳,緊接着就回了雲歸樓。

後宮一貫如此,做皇帝總是分身乏術,能哄得皇帝高興,才能聖寵不衰,沒有這個本事,就只能打碎牙齒往肚裏吞,獨守着冷清清的宮室。

沈應雖曉得這麽粗淺的道理,但邬寧真的失約不來,他還是難免落寞。

“侍君莫急,那慕侍應正得陛下恩寵,讓陛下一連三日宿在雲歸樓,是個了不得的人物,我們何苦與他争鋒,犯不上為此挫敗。”随沈應進宮的沈氏家仆輕聲勸說道:“可再怎麽合口的飯菜,吃久了也會膩煩的。”

沈應輕嘆:“你以為,憑陛下待他這份熱絡,多久才能膩煩?長此以往,陛下要真喜歡上他怎麽辦?”

家仆想了想說:“侍君不如與慕侍應走得近些,常去雲歸樓坐坐,好歹能時常見着陛下。”

"這,豈不是太下作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家仆信誓旦旦:“侍君瞧着吧,那幾個宮裏的,準比你更心急。”

話是這樣說,可出身于世族名門的公子哥,無不心高氣傲,有哪個肯放下尊嚴,靠巴結慕遲來争寵,沈應是仗着和燕榆的交情,狠狠的咬了牙剁了腳,才跑去禦花園堵截邬寧的。

讓他和正得聖寵的慕遲套近乎,他不肯,旁的侍應也不肯。

就這麽過了一個多月,除去七月二十一燕榆生辰,初一十五帝後同寝,邬寧幾乎日日宿在雲歸樓,有時甚至從早到晚都待在雲歸樓裏不出來。

豈止宮中,連霖京城的百姓也曉得這位炙手可熱的慕遲應了,只道這慕侍應生得仙人之姿,輕易奪取了聖上的心魂,保不齊是晉朝下一個燕知鸾。

曹全時常出宮,回來就把這話傳到了邬寧耳朵裏。

“陛下,外邊謠言傳的太快,顯然是有人在推波助瀾,可要小人去探查一番?”

“不必了。”

邬寧将盤子裏的蝦仁丢給大白鴨,笑道:“這點小伎倆,哪還用得着查,難不成,你不清楚是誰在背後搗鬼?”

曹全縮着脖子笑了笑。

不論保皇黨還是與藩王有姻親的世族,都為這次大選犧牲了自家精心教養的公子,好不容易把人送進宮,卻叫一個從窮鄉僻壤來的慕遲給攪了局,怎能不恨的牙根癢癢。

公子們不争氣,當爹的就要使使勁了,坊間這才鬧出許多流言蜚語。

“哼。”邬寧将那吃了就拉的大白鴨踢到一邊去:“他們真當朕是三歲小孩,叫人進宮在朕耳邊說幾句好話,朕就能如他們所願,從舅舅手裏分權給他們了,可笑。”

曹全早就意識到,這只叫“金哥兒”的大白鴨不過是邬寧擡舉他的借口,“金哥兒”越得寵,他手裏權勢越大,能為邬寧辦的事就越多。

邬寧如今是拿他當心腹!

“那陛下打算怎麽辦?”

“怎麽辦?自然是繼續晾着他們,聽沒聽過一句話,不見兔子不撒鷹,一點正經事不做,就想先來叼我的肉,白日做夢。”

“可……外頭這些風言風語,對慕侍應……恐怕不利。”

邬寧又看向大白鴨,笑了:“嘎嘎,過來,帶你去見個老熟人。”

大白鴨聽不懂她的話,只會嘎嘎亂叫。

作者有話說:

提示一下,小遲的心願是吃霖京城的櫻桃,三月裏的櫻桃。

PS:明天下午六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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