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從古至今,妃嫔省親都要提前數月預備,免不得大動幹戈。

邬寧一則厭煩那些瑣碎的禮儀,二則不願勞民傷財,再說,她本意也并非要讓沈應“衣錦還鄉”,只如往常一樣悄悄的出了宮。

可她不聲張,旁人卻不能不聲張。

侍從快馬加鞭趕至沈府,知會了一聲門房,門房大驚失色,半點不敢耽誤,拔腿就跑去找正在與清客們議事的沈大人。

沈大人聞言,先是撫須大笑,連聲說道:“好啊,不愧是我沈元正的兒子!”緊接着又蹙起眉頭,一副愁容滿面的模樣。

清客便問他:“天子登門,無上榮寵,大人為何憂慮?”

沈元正說:“如此一來……我沈家算是徹底要與燕家為敵了,再無退路可言。”

清客急了,站起身道:“大人,如今可不能再思退路了,莫說燕家大限将至,即便還有勝算,大人生出過動搖之心,又能在燕宰輔手裏讨到什麽好處呢?以他素日行事,定會将沈家子弟統統外放,出去容易,再想回京城可就難了。”

另一個清客也道:“是啊大人,陛下肯親自上門,必是存着招攬之意,此時畏畏縮縮,豈不兩頭得罪?何況,大人不為旁的,也要想想四少爺啊,大人退卻了,四少爺餘生可就艱難了。”

沈元正長嘆了口氣,好像沒有絲毫野心,只為着自己那在宮中的兒子能好過:“唯有如此了……快去!把燈籠都挂上!準備接駕!吩咐底下人!今日決不能出任何差錯!”

沈府雞飛狗跳地動山搖之時,邬寧正陪着沈應在街上閑逛。

其實邬寧原本的計劃中是沒有這項行程的,誰讓車馬一離宮,沈應就淚眼汪汪的說:“有時候,我真羨慕慕常君,能經常陪着陛下到外面轉轉。”

邬寧平日裏雖然挺厚此薄彼的,但事情都趕到這了,不過順水推舟一把,滿足滿足沈應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便吩咐車馬先到長安街。

今日是十五,長安街有廟會,日頭剛有要往下落的跡象,商販們就将貨攤擺滿了沿街兩側,百姓川流不息,已然熱鬧非凡。

沈應很高興,他拉着邬寧的手,跑去玩投壺,揚言要将東家挂在架子上的那盞精致漂亮的兔子燈贏來送給邬寧。

東家不以為然,還故意激将沈應:“小公子想要這兔子燈怕是不容易啊,要十投十中,箭箭不落空才行,我做這麽多年買賣,還沒有人能射出全壺呢。”

沈應挽了挽袖口:“今日碰着本公子,算你倒黴了,快将燈摘下來,擦一擦上頭的灰,待會別髒了我姐姐的手。”

東家咧嘴一笑,真用長鈎将兔子燈摘了下來,一邊拿衣角蹭灰一邊說:“小公子請吧。”

馬球、投壺、蹴鞠,皆為京中名門公子來往交際的手段,家裏要專門延請名師教導,沈應別的一般,投壺可是個中翹楚,他上來便連中七箭,還有三箭貫耳,惹得周遭圍觀者叫好聲一片。

可第八箭卻失了手,狠狠釘在了壺口,吧嗒一聲落了地。

“哎呀!”東家為他惋惜:“就差這麽一點了!”

沈應神情有一點尴尬,但不要緊,他扭頭對邬寧說:“太久不玩,有點生疏了,我再來一回。”

邬寧笑笑,沒說話。

沈應這第二次倒不如第一次,六箭就歇菜了。

“小公子不妨看看別的,十箭全壺當真不易。”東家預感到自己今日要大賺一筆,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他越這樣,沈應越不能服,頗有種要在這紮根的架勢。

邬寧攥住他的手腕:“叫我試試。”

沈應沒見過邬寧投壺,事實上,這世間也沒幾個人見過邬寧投壺。邬寧一直覺得這玩意不如射箭來的利落爽快,鮮少願意沾手,還是後來宮中有個善于投壺的郎官,将飲酒射賦玩的既花俏又雅致,邬寧覺得有趣,才漸漸掌握這項本領。

那郎官說她有天資,邬寧想起來就忍不住笑,她從小到大第一次被人誇贊有天資,竟然是在投壺這等不正經的事上。

“有初!”“連中!”“三連中!”“貫耳!”“連中貫耳!”“依耳!”

到最後,東家報一次花名,臉上的笑意便收斂三分,而圍觀的百姓卻止不住的高聲驚嘆:“這未免太準了!”“真了不得!”

若說沈應投出貫耳純屬是僥幸,那邬寧便是實打實的在炫技了。

沈應瞠目結舌:“你……”

“噓。”邬寧閉着一只眼睛,翹着一只腳,将手裏最後一箭用力丢出去。

東家屏住呼吸看向投壺,只聽“铛”的一聲,箭穩穩的落在壺中。

“中!”東家顫顫悠悠喊道:“全壺!”

邬寧滿意的拍拍手,吩咐沈應:“去拿兔子燈。”

沈應醒過神,昂首盯着那東家:“燈,拿來吧。”

東家讪讪一笑,十分勉強的将兔子燈遞給沈應,像是怕沈應不知這兔子燈價值幾何似的,特意指着紅通通的兔子眼睛說:“小公子,這可是紅寶石做的。”

紅寶石在沈應看來實在算不得稀罕物件,何況這兩枚紅寶石品相非常一般,沈應只将兔子燈接過來,晃晃悠悠的提在手上:“十箭全壺,也不難嘛。”

邬寧看他這樣子,忍不住笑,輕喚了聲荷露。

荷露心領神會,取出一錠銀子抛給東家:“賞你的,能博我家主子一樂,也算你今日撞大運了。”

“哎呦!”東家一驚,他雖瞧這二人氣度不凡,但真沒想到出手如此闊綽,忙捧着銀子朝邬寧躬了躬身,連聲道:“多謝小姐!多謝小姐!願小姐一生順遂,萬事如意!”

待提着兔子燈走開,沈應問邬寧:“這不是陛下贏的嗎,為何要給他錢?”

“小老百姓做點買賣不容易。”邬寧垂眸看向那兔子燈:“這燈也确實值這個價。”

沈應摸摸臉,不太好意思地說:“原是我想贈予陛下……早知道我來給那東家賞錢好了,這會竟有些拿不出手。”

邬寧彎起嘴角:“你自己留着吧,瞧這小兔子燈,還挺像你的。”

沈應低下頭,看着那對紅寶石,只覺心如擂鼓,熱血翻湧,剎那之間便漲紅了臉。

……

沈府正門,阖族恭候,傳話的小厮延綿不絕的站到了兩條街之外。

“陛下怎還沒來?”

“應該快了。”

沈元正擡臉望着将要落山的日頭,抹了一把汗珠,心裏別提有多忐忑不安。一旁的沈夫人更是汗如雨下:“該不是不來了吧?”

沈元正沉聲道:“來是一定會來的,府裏可都預備好了?”

沈家雖為百年世族,但歷朝歷代都不得天子看重,此等榮寵還是頭一回,邬寧又來的這麽突然,沈夫人生怕有不周全的地方,便說:“我再進去瞧一瞧吧,不自己過眼,總歸不踏實。”

沈元正剛要開口,就有小厮匆匆跑上前:“大人!就要到了!”

沈元正聞言,忙領着一衆有官職在身的沈家人向外迎去。

迎面瞧見宮中車馬,沈元正立定腳步,拂了拂朝服上虛無的塵灰,正欲跪地叩首,忽聽為首的內侍道:“沈大人不必多禮,陛下和侍君并不在此。”

沈元正一愣,又聽內侍道:“陛下和侍君已經入府,大人快些回去恭迎聖駕吧。”

沈元正這下連儀态也顧不上了,端着袖口邁着小碎步火急火燎的就往府裏跑。

邬寧是從側面小門進的沈府。

她背着手,在假山林立花草茂密的庭院裏閑逛。

沈應提着燈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反倒像個初次登門的客人。

“陛下……我們為什麽要偷偷摸摸的進來?”

“我最不喜歡那些虛禮,跪了拜,拜了跪,再說一籮筐的客套話,等應承完了,都快後半夜了。”

邬寧此舉,不僅免了家中親長向沈應叩首行禮,更能讓沈應與家人多多相處一陣,邬寧嘴上不說,可沈應心裏都明白。

沈應覺得邬寧對他簡直太好了,好的他都有點……心慌。

“那,我陪陛下去前廳吧。”

“不急,先轉轉,你原先在家時住哪?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不得故地重游?”

沈應盯着邬寧的背影,她黑色的裙擺在晚風中浮動,像一只振翅高飛的黑鷹,又像是千軍萬馬間翻滾的旌旗。

這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

沈應眨了眨幹澀的眼睛,低聲說:“我那院子,現今是幼弟住着,與從前也不大一樣了。”

邬寧回頭看沈應,笑道:“沈家果真人丁興旺。”

……

邬寧陪沈應省親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了皇城內外。

要知道邬寧領着慕徐行出宮游玩再多次,也比不得一次省親來的體面,如此莫大的榮寵,頓時将沈家與沈應推上了風口浪尖。

不少人在心中暗暗揣測,沈家怕不是下一個燕家,燕家一倒,君後的位置空出來,八成就是沈應的囊中之物了,說來也是慕徐行出身不好,父族遠在遂州,不然憑聖上對他的寵愛,他才是下一任君後的熱門人選。

不管怎麽說,那晚過後,沈家徹底與燕家反目成仇了,有了沈家的助力,燕家處境更為艱難,宮裏的風向也跟變了,沈應一躍而上,結結實實的壓過慕徐行一頭,成了宮中最得聖寵的侍君。

起碼,明面上是宮中最得寵的侍君。

前朝後宮那一雙雙眼睛都緊盯着沈家與沈應,竟未有人察覺到,慕徐行悄無聲息的取代了燕柏,愈發頻繁的來往延和殿。

延和殿,那可是邬寧批閱奏折,面見大臣的地方。

“陛下。”少府監王大人向正在翻看奏折的邬寧行了個禮,見邬寧眉頭緊鎖的擺了擺手,便曉得她正煩心,默默起身走進了內殿。

又對慕徐行拱手施禮:“見過常君,這是常君要的賬冊。”

少府掌管天子私庫,職權雖不大,但油水豐厚,偏打從燕知鸾在位時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削弱少府,待邬寧登基,燕家掌權,少府直接失去了山海稅這一進項,少府監堂堂一個二品大員,混得倒不如四品戶部侍郎,竟與內廷的尚宮局齊名了。

好在,守得雲開見月明,終于等來了明主。

少府監不得不承認,這慕徐行真是經商的鬼才。

“德旺縣戶口足有六萬,也算是京城周遭最大的鄉縣了,為何上個月香皂和發露賣的還不如文縣?”

“啓禀侍君,德旺縣雖戶口衆多,但亦是耕農大縣,這時節正趕上春耕,百姓早出晚歸,莫說外出采買了,怕是正經梳洗的也沒幾個,不瞞侍君,這德旺縣有個诨名,叫跳蚤縣。”

慕徐行了然。

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百姓,能填飽肚子就已經費盡全力了,如何能有閑情逸致注重個人衛生。

他沉思片刻,把少府監叫到跟前,附耳低語幾句:“就這樣辦……”

“這……若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該如何是好?”

“不會的,你想啊,老人又不能下地耕農,聽聞府衙送雞蛋,必然蜂擁而至,到時候你就找個宮中的禦醫過去,把排場搞得大一點,同他們講一講梳洗的好處,跳蚤的壞處。”慕徐行一頓,又道:“買香皂發露才幾個錢,生一場病又要幾個錢,尤其是老人和孩子,最容易生不幹淨的病。”

少府監止不住的颔首。

“關沒有老人不盼着長命百歲,也沒有爹娘不盼着兒女康健,家裏老爹老娘一開口,幾個敢不往心裏去?你就照我說的做,一月之內準能見成效。”

“好!那臣回去就籌集雞蛋,再讓府衙張貼告示!”

“還有,賣給農戶的香皂和衣露,只用草紙随便一包就是了,犯不上太講究,價錢自然也要便宜些。”

“臣明白!”

慕徐行滿意擡起頭,見邬寧倚牆而立笑眯眯的望着他,也跟着笑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才是宮中最得寵的侍君。

作者有話說:

邬寧:起點男果然好用

慕徐行:不管,她愛我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