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有點煩

好吃的不光是紅燒肉。等到辛燦把蝦剝好、攪打成餡兒，包上湯凍，再下鍋油炸……

調制好辣料，在魚頭上覆蓋厚厚一層，上鍋蒸熟，而後撒上熱油……

“阿嚏！”

刺激的辣香，讓盛珣打了個噴嚏。

鼻子有點不舒服，但這是「幸福」的不舒服。

在異種環繞的末世中，他無數次想過「如果能夠回到從前」。而現在，這一切成真了，美好得不像現實。

哪怕所有感知都告訴他，眼下一切并非做夢，盛珣還是忍不住想起：話說回來，在人們還沒有放棄給異種分類之前，是有一種擅長精神攻擊的感染者出現。官方給它們的定名是什麽來着？對了，「謬型感染者」。

還是希臘字母，已經到了第十二位。與單純讓地球種族巨大化的澤塔型感染，雖然導致肢體變異出現，但畢竟還在人類理解範疇中的艾普希隆型感染者不同，謬型感染者要更加難以琢磨，無法捕捉。

在羅城基地還沒有淪陷的時候，盛珣曾經聽過消息。某西南方向的基地遭到了謬型感染者的大範圍入侵，基地中的人有大半的人都陷入沉睡，而這個「大半」還在不停增多。

“怎麽了？”察覺到盛珣吃着吃着就停下動作，看着筷子尖兒上的魚頭肉出神，辛燦叫了他一聲。

盛珣回神，眼睛緩慢地眨動一下，露出一個細微的笑。

“沒事，”他說，“我就是想起了一些事。”

沒具體說自己想到什麽，但辛燦還能猜不出來嗎？無非是末世裏的種種狀況。

他神色從容鎮定，帶着恰到好處的玩笑，說：“哦，我還以為是不合你口味呢。”

盛珣跟着笑了，說：“比我想象中辣一點，不過這樣好像更香了。”

辛燦：“哈哈，覺得辣的話就先吃個蝦球，這個就要趁熱吃。”

Advertisement

盛珣點頭：“好啊。”

幾句話的工夫，他也想明白了。如果自己真的被拖進謬型感染者制造的幻夢，那夢裏的一切應該都和自己記憶中吻合才對。過去從早八一直上課到晚九的校園，五食堂一樓辣味不足，肉質也不如眼下這盤緊致細嫩的魚頭……都是盛珣很懷念的存在，但那些都過去了，和眼下無關。

他開始認真吃東西。早晨的極致饑餓已經過去，百來天的末世生活是對他産生了很大影響沒錯，但當下，盛珣胃裏還有之前沒消化完的東西，吃起眼前這桌就慢了很多，也多了點「品味」的意思。

辛燦看在眼裏，笑了笑，自己也專心地吃了起來。

天知道作為「星星」的時候他有多懷念自己的廚藝。可再好的廚子，也不能對着一堆破壁殘垣發揮。

好在現在不一樣了。

與飛速進行的早餐不同，中午這頓，兩人吃了足足一個小時。

菜其實不多。三道肉，加一道綠菜。對兩個二十出頭的男性來說，算是有點超過，但努努力也能吃下去的分量。

只是兩人都想多感受一下鮮美食物落在舌尖的滋味。這一感受，就放慢了速度。

等到四個盤子都幹幹淨淨，盛珣主動提出來，他去洗碗。

辛燦點點頭，沒拒絕。還是那句話，以盛珣的性格，只有他也做事了，他才能坦然接受別人對他的好。

等到廚房響起水聲，辛燦摸着肚皮，靠在沙發上。原本只是琢磨接下來要怎麽和盛珣相處，自己逃避一時，卻不可能逃避一世。再說了，一直不說實話，對盛珣也不公平。

還有，對方沒有身份、是個黑戶的事兒，也得面對。

問題很多，像是雜亂的毛線一樣在辛燦腦海裏纏纏繞繞。

繞着繞着，他打了個呵欠。

困了。

飯後犯困，好像很正常。

昨晚做了那麽高強度的一個「夢」，說白了，本來也沒太休息好。

前面心神一直緊繃着，所以感覺不大。現在有了放松的意思，倦意就像是潮水一樣湧上來。

辛燦猛地坐直身子，想：我不能，至少不可以在安頓好盛珣之前……唔，困啊！

他和自己的意識鬥争，好在盛珣那邊速度也很快。沒一會兒，就關了水龍頭，一邊擦水一邊出來，和辛燦說：“洗好了。”

“行，那咱們睡覺吧。”辛燦果斷說。

盛珣：“……”

他臉上的表情又複雜起來了。依然是茫然之中混合着驚愕，只是和早上那會兒的驚愕方向不太一樣。

很好讀懂，大概是「什麽，這裏的我和辛燦竟然是這種關系」。

偏偏辛燦的确疲倦，雖然覺得盛珣表情怪怪的，但沒有多想，只說：“我困死了，午覺沒準兒就直接睡到下午四五點。要真那樣，你就先看看電視。對了，這房子是兩室一廳，不過另一個房子很久沒人住，可能比較亂。今天午休，就委屈你先睡沙發。”

說是「委屈」，但沙發買的時候就選的是兩用類型，就是窄了點。睡一個人，倒是綽綽有餘。

到這會兒，盛珣也意識到自己前面的誤會。他略有尴尬，好在辛燦什麽都沒看出來。

“沒，沙發挺好。”盛珣趕忙說。一句之後，又冒了一句更真心的，“和大學時候的宿舍一樣。”

辛燦就笑：“對，我還挺懷念。”

盛珣恍惚，輕聲說：“我也一樣。”

午休前的交流就到這裏。盛珣是個成年人了，辛燦對他安頓自己的能力很放心。說了句“行。被褥在客房沙發裏有，都是密封的，倒是不影響，能直接用”，就一路飄悠進了自己卧室，再一頭栽在床上。

一夢黑甜，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終于得到舒緩。明明是熟悉的床鋪，在今天，卻像是格外柔軟。

在這片柔軟床鋪中，辛燦一直睡到了晚間。

他前面預計自己會睡到四五點，這其實已經很誇張了。可現實竟然比預計還要誇張一點，真正睜開眼的時候，窗外竟然已經是一片暗色。

引得辛燦心頭一緊。

好在廣場舞的動靜又傳來了，和早晨不是同一首歌，只是同樣熱鬧喧嚣。這好像是一個引子，緊接着，辛燦又察覺到窗外晃晃乎乎的路燈光線——距離自己家窗子最近的那盞燈壞了，總是一閃一閃。鄰居喊了很多次物業，可還是一直沒有人來修。

明明不是好事，可這會兒，卻讓他感受到莫名的安心。

這一安心，就又聞到了窗外飄進來的飯菜香氣。

辛燦帶着虛幻的笑容起床。中午買菜那會兒，他把晚上的菜也一并買好了。有了中午的豐盛，晚上可以簡單一點，弄個普普通通的炒飯……哎？

門被拉開一條縫，映入眼簾的是依然黑乎乎的客廳，還有客廳沙發上，被窗子透進來的光線隐約出來的一個小鼓包。

辛燦的所有打算在這一刻被抹去。他靜靜站在門口，在盛珣睡着的身影上又看了十多秒鐘，這才有了新的動作。

是關門。

辛燦覺得，自己也不是很餓。

既然不餓，那就讓盛珣多睡會兒吧。

畢竟這應該是他一百天來的第一個好覺。

退回床上的辛燦，開始漫無目的地發呆。

看着牆上熟悉的紋路，也看着窗外忽閃的光線。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目光逐漸凝聚在一樣東西上。

是他的電腦。

手又不自覺地捏緊了，眉毛也皺了起來。

略帶煩躁地挪開目光，沒一會兒，卻又挪了回來。

末世已經是被寫爛了的題材，黑暗流也不算少見。但把這兩者組合起來的《感染者》數據依然不錯，很多讀者在文下的評論都是：“爽！”“好久沒有見過這樣果斷不做作的主角了！”

原本只是随便寫寫，但好數據帶來的是好推薦位、好收益。幾者良性循環，眼看還能繼續攀升。

恰逢辛燦大學畢業。那件對他造成巨大影響，促使他直接改變了《感染者》主角主線的事仍然徘徊在辛燦心頭，讓他對投簡歷找工作的事兒略有抗拒。正好《感染者》給了他一個機會，他就幹脆成了一名全職網文寫手。

幾個月下來，銀行卡上的數字越來越多。鑒于《感染者》是他賬號上的第一篇小說，編輯也提到，他應該是今年網站新人獎的角逐者之一。一旦拿獎，獲得的就是更好的推薦、獎金，他作為網文寫手的事業一定會更上一層樓。

辛燦高興嗎？不能說不高興。但要說純粹的喜悅，也算不上。

他寫出現在的《感染者》，很大程度上是想知道一個答案：是不是只有像是李钺那樣一切從私利出發才是對的？

是啊，李钺多「成功」。故事開篇，他和盛珣一樣是個什麽都沒有的大學生。但在基地告破的時候，他已經有了等級不低的異能，一空間的物資儲備，盛珣卻什麽都沒有，沒餓死都只仰仗他的特殊異能。

兩者相比，孰優孰劣好像很明顯。評論區對李钺的吹捧則進一步印證了辛燦的想法，如果在李钺和盛珣之間碰到一個人，人們會希望碰到盛珣。但如果反過來，讓他們成為其中一個人呢？

答案毫無疑問是李钺。

“最喜歡這種掃蕩超市的劇情了。”

“怎麽還有聖母說應該留東西啊？這種心态不如回家看喜羊羊。”

“主角就是不留。不光不留，還要拿掃蕩來的物資換好處，你氣不氣？”

“笑死了，這基地竟然讓主角交物資？主角：好，給你一袋米。還是主角：你們基地倉庫物資還挺豐厚，現在都是我的了。”

看吧，大家都覺得李钺的做法更好，都對李钺得到了什麽津津樂道。

至于在李钺之後，千辛萬苦來到超市，卻發現裏面什麽都沒有，于是絕望崩潰的人。好不容易擊退了異種，喜極而泣，轉眼就發現基地倉庫已經空空如也的人……他們不在乎，甚至覺得有這些人對比，李钺的做法才「更爽」。

辛燦幾乎要接受這種認知了。對，李钺才是對的，盛珣是錯的。

他把重心放在對李钺的描述上，不再去想盛珣，不再去想基地裏其他人。總之只要沿着現有的風格寫下去，《感染者》的收益就不會有太大波動。

昨晚「做夢」之前，辛燦做到了這點。

但現在，他忽然覺得，自己做不到了。

作者有話說：

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小天使，開心X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