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初版大綱

前面說了，辛燦拉起來的小隊伍并沒有完善的合同簽訂。

這不是說辛燦忽略了這方面。只是作為學生，他在與本專業無關的事上還有欠缺。哪怕記得簽合同，為他們提供合同的律所，也不算多麽專業。

這讓辛燦吃了大虧。

作為整個工作室幹最多活兒、對網站各種細節最了解的人，他反倒是最後一個知道徐躍賣網站的消息。

當時錢已經到徐躍賬上了，負責美術的那個同學見木已成舟，便幹脆地拿了徐躍給他的分賬。辛燦卻不一樣，他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聽着徐躍的話，他當即怒意上頭，要求：“我不接受。把錢退回去，你也滾出去！”

徐躍看着生氣的辛燦，半晌，慢悠悠地整理了一下領帶。

“別說這麽幼稚的話，”他勸辛燦，“你當我是随便賣的？那邊開的價也不低。而且，你作為功勞最大的一個，拿的分賬肯定也最多。我對小胡都那麽大方，對你還能小氣？”

小胡就是他們的美術。聽了徐躍的話，也看到徐躍給自己使的眼色，他立刻說：“對啊！咱們才大四，就賺到這麽一筆錢，不是已經很好了嗎？”

辛燦冷冷地看着他們。

他不可能點頭。徐躍大約也知道這點，否則的話，也不會在賣網站時瞞着他。

可現在網站已經賣了，再說不同意，又有什麽用？

辛燦有努力過。他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嘗試，找律師，想打官司，希望證明徐躍和大廠簽訂的合同無效。

可聽了他的講述，所有律師都做出了一樣的反應。

“官司不好打。”

“那家公司在我們法律界可是被叫「永城必勝客」的。納稅多，法官都偏向它。”

“你拿來的合同我看了，說實在的，基本沒什麽法律效益。”這是說工作室內部簽的合同，辛燦原本想以此證明徐躍沒有權力單獨對網站去處簽字做決定。沒想到，聽到這麽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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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是十月末、十一月初。天氣已經轉涼，辛燦從律師走出時，還有枯葉打着圈兒，正好落在他身上。

在那之前，辛燦對于自己畢業之後去向的所有打算都建立在網站的運營上。他知道自己可能會失敗，網站不一定能順利實現盈利，後續也可能有賣點相似的APP出現，和他們搶奪用戶……但是，辛燦唯獨沒有想到，這一切還沒開始，就已經來到結束的時候。

這個過程中還發生了一些事。在意識到哪怕木已成舟，辛燦依然不願接受之後，徐躍的态度也冷了下來。

他說辛燦不自量力，還真以為自己能和大廠競争了？說辛燦既然不撞南牆不回頭，他就等着他撞得頭破血流。還說……

雙方矛盾日益激化。美術胡同學一開始還會從中調和，到後面，也開始覺得辛燦不識趣，逐漸沒了動靜。

——這是直到三天前的狀态。三天前，胡同學又打了個電話給辛燦，義憤填膺，說：“我有個學長，現在在大廠上班，正好進了「好工作」項目組。你知道嗎？徐躍那狗東西，謊報了大廠給的價格，他獨吞了一大半錢！辛燦，那些錢原本應該都是你的。”

辛燦聽着，沒有應聲。

胡同學還在憤憤不平。不過辛燦知道，對方的中心思想是：按理來說，自己分到的那部分錢也應該翻倍。

“徐躍好像已經開始看房子了，你知道其他人是怎麽說的嗎？誇他厲害！大學還沒畢業就有錢付首付！一個個叫「哥」叫得親親熱熱，還說徐躍的喬遷宴他們一定要參加。

“這根本就是踩在你頭頂上啊！辛燦，咱們絕對不能忍受這樣的事，一定要找徐躍要個說法……”

辛燦想，聽到這些的時候，自己是怎麽回應的來着？

哦，他挂了電話。

沒必要。胡同學是否加入，自己都一樣會維權。而胡同學加入了，雙方反倒可能爆發新的沖突。畢竟經歷過前面的事情，辛燦已經很清楚，胡同學一樣贊同賣掉網站，只是不滿意徐躍的分賬。

如果自己這邊能成功，胡同學并不會滿意。如果自己失敗了……還是那句話，有沒有胡同學，都沒有影響。

挂斷電話的辛燦繼續忙着聯系律師。胡同學還在孜孜不倦地找他，不光是打電話了，還有發微信，發短信，甚至讓辛燦的舍友帶話。

但辛燦都沒有理會。他很忙，忙着和時間賽跑。

而現在看，他是失敗了。

他靜靜站在樹下，就這樣站了很久。一直到整個身體都涼透了，這才重新邁開步子。

辛燦回了學校。往日的忙忙碌碌，在那一刻好像失去了意義。在宿舍電腦前坐了很久，辛燦開機，預備删除和網站相關的所有東西。

舍不得。

真正動手之前，他還是停了下來。

畢竟是自己一個字母一個字母敲出來的代碼，辛燦仍然記得自己有了最初想法時的振奮，看程序第一次運行時的喜悅……他安靜良久，沒有繼續删除，只是把網站相關數據全部打包，放在自己平常不會看到的地方。

那之後，他開始在電腦上閑逛。

這一逛，還真被他逛出點東西。

《感染者》的初版大綱。

說來也算有趣。在升上大學，決心開創事業之前，辛燦也是個有點中二的少年。

這個中二，就體現在他會跟着網絡熱門小說暢想，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自己會遇到什麽。

把幻想變成一份完整的大綱，耗費了辛燦高考結束的整個暑假。那以後，大學生活開始，曾經的中二想法被耽誤、封存。也就是辛燦一直有做好備份的習慣，他才能在大四時重新回到那個遍地異種的世界。

辛燦看得入迷了。

他花了整整一個下午，仔細去看自己曾經寫下的東西。然後，辛燦冒出一個想法。

平心而論，哪怕用相隔四年的眼光看，他依然很喜歡盛珣這個主角。

誠然，換了年紀，增長了見識，辛燦能從大綱中發現很多不足的地方。但這一切不足，都無法遮擋盛珣的光輝。

辛燦承認，他給盛珣安排孤兒出身是有「讓主角的背景盡量簡單，節省筆墨」的考慮，但當盛珣的性格特質與他的出身完美結合，孤兒身份就成了盛珣人生經歷中自然融洽的一筆。

他對弱者的同情，與危難中人的共情，包括在異種來臨時一步步成為羅城大學幸存學生中負責人的責任心，都和他在福利院時的經歷脫不開關系。

這樣一個青年，用比一般人低很多的起點，憑借他的能力和人格魅力走到了高位。成為了末世中最讓幸存者欽佩的人之一。明明并不是熱烈的性格，可很多在末世中出生的小孩都會在作文裏寫：“我想做盛珣先生一樣的「太陽」，用自己的光芒給苦難中的人們送去溫暖和希望。”

他們把盛珣看作太陽。某種程度上，這是因為在辛燦心裏，盛珣的确是一個「太陽」。

……可是，他喜歡的主角，會被其他人喜歡嗎？

他喜歡的那些特質，放在其他人眼裏究竟是優點還是缺點？

想起自己和徐躍矛盾激烈以來其他同學明裏暗裏的反應，辛燦忽然不确定了。

胡同學要他收下錢，不要「鬧」了的勸慰，他不止聽他一個人說過。

對徐躍的吹捧，藝術系的胡同學都有聽說，辛燦又怎麽可能一點都不知道？

半是真的被《感染者》的故事吸引，半是失去網站之後，辛燦腦海中多了徘徊不去的迷茫困頓。在原本大綱的基礎上，他寫了一版新的大綱。

「李钺」的出現源于徐躍。不過，哪怕是辛燦也必須要承認，和自己的主角相比，徐躍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這裏有小說情節誇大的原因，再有就是辛燦自己都沒太想明白的隐秘心思：把李钺寫過分一點，反對的意見也會更多吧？只要是這樣，他就可以說服自己，自己的堅持并沒有錯，是徐躍的問題。

他還會繼續想辦法，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可等到《感染者》真正開始連載，辛燦的打算落空了。

“這麽爽的嗎？主角開局覺醒空間異能，直接把整個宿舍樓的吃的都搜刮走了？”

“卧槽，刺激！！”

“就喜歡這種別人想和主角做交易，主角好處拿了，但什麽損失都沒有的劇情。”

“對對，人性本來就是黑暗的，作者寫得太真實了！”

真實嗎？人性本惡嗎？

如果評論可以接受李钺什麽都不給其他同學留，其他學生為了一點垃圾堆裏翻出來的東西争得醜态百出，那他們能接受李钺做得更出更過分的事情嗎？

辛燦這麽想着，也就這麽寫了。

事實證明，讀者可以接受。不單接受了，他們還非常喜歡。

至于盛珣。

辛燦最初留下他，或許有「也許有讀者會喜歡他，希望他成為真正主角」的考慮。

可随着劇情進展，倒是也有人憐愛他。但覺得他煩的、認為他不自量力的、覺得盛珣根本就是一個襯托李钺爽文劇情的醜角的……這種評論也一直存在。

辛燦會盡量忽略這些，但也有不小心看到的時候。

最開始，他情緒還會有所波動。但越往後，他就越麻木。

如果不是真的見到了盛珣，他可能就這麽認了。可現在，辛燦忽然覺得自己不能認。

為什麽不往下寫？他要寫！還要合情合理地過度劇情，讓李钺擁有一個他該有的，同時邏輯缜密，誰也挑不出錯的結局！

想着這些，辛燦的心情驟然鼓蕩。他像是回到了十八歲那年，自己興奮雀躍地打下一行行字，構建出整個《感染者》世界觀的時候。又像是回到了大三，自己敲下一行行代碼，最後确認程序可以運行的一刻。

“是不是有思路了？”把簡單的兩葷一素，三道菜擺上桌子的時候，盛珣一眼看到辛燦臉上的笑容。

“對。”辛燦沒否認，笑着站起身，“炒了什麽？”

盛珣：“土豆炒肉，椒鹽蝦，蚝油生菜……哈哈，沒你做的豐盛。”

辛燦：“這不是挺好的。嗯？怎麽下雨了。”

盛珣：“嘶！我去收衣服。”

眼看青年沖向陽臺，辛燦看着他，心情一片明媚。

這份明媚一直持續到當天晚上。整個下午，辛燦一直在房間裏敲鍵盤，期間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音，他知道大約是盛珣出去了，不過沒太在意。

直到晚上，第三版大綱初步完成，辛燦伸了個懶腰，聽到一片骨頭磕碰的「咯咯」聲響。他揉着肩膀離開卧室，客廳燈還關着。

這麽久都沒回來？辛燦有些納罕，但也沒多想，自己打開廚房琢磨起晚上炒什麽菜。

也是巧合。菜剛剛備好，盛珣就進門了。他看起來很高興，開口就說：“辛燦，我找到工作了！”

作者有話說：

我們小珣找了什麽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