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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先生,請問您需要喝點什麽嗎?”衣着漂亮優雅的空姐彎腰輕聲問正靠在窗戶上發呆的這位客人。
客人戴着口罩,鴨舌帽帽檐壓得低低的,應該沒有睡着,因為他有時候會動一下脖子。
“他不用,給我一杯水吧。”周時旬仰起臉,對空姐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男人笑起來的時候兩排牙齒整齊潔白,眼睛燦若星辰,狹長的眸子令他的神情看起來只對你專注,很容易引發某些誤會。
空姐臉微紅,倒了杯水放在了周時旬面前的托板上。
江城的天因為換季一直灰蒙蒙陰沉沉的,偌大的鋼筋鑄造的水泥森林在飛機起飛後變得越來越渺小,最後被層層雲霧遮擋。
距離北城還有二十分鐘的飛行時間,廣播開始投放北城本地特色旅游和美食與著名商務中心。片刻後,空姐提醒乘客扶起托板,摘下耳機,檢查安全帶是否系好。
周時軻一直沒動,直到飛機步入北城上空空域,他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他和傅斯冕的六年,這就結束了?
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親手斬斷這段感情會是他自己,他以前說不論什麽事情他都不會離開傅斯冕,除非傅斯冕不要他了。
其實,也是傅斯冕不要他了呢,而他最後,搶在傅斯冕丢下他之前,維護了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心。
這種要死要活一樣的談感情,可能确實不太适合他周時軻。
他只适合在北城,在老頭子的地盤,繼續當一個游手好閑惹是生非的被寵壞了的公子哥。
“又哭了?”周時旬湊攏過來,一把掀開周時軻的帽子。
周時軻把帽子壓下來,甕聲甕氣道:“不至于。”
“還不至于,我看你挺至于的,”周時旬不刺周時軻兩句他心裏就過不去,“你不是挺機靈的嗎?這次怎麽栽了這麽大個跟頭,說吧,要是沒有合同這破事兒,你是不是就準備不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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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時軻:“我沒說不回家。”
“你差點就被人賣了,救命救命,我想到這個我就呼吸困難。”周時旬搓了搓自己的臉,嚴肅起來,“本來吧,我是一定要把你在江城的事情報告給爸爸的,起碼得告訴大姐,但你既然開口了,我給你一次機會,以後不要再和他聯系,聽見沒有?”
周家的人骨子裏都是說一不二的,周時旬雖然看起來花裏胡哨不怎麽正經,但是在這種問題上還是有自己的原則的。
周時軻懶洋洋地靠在窗戶上,跟沒了骨頭似的,像被人抽走了筋骨,“二哥,我是賤,但我還沒賤到那個地步。”
他還沒賤到知道自己男朋友要把自己賣了還舔着張臉湊上去。
下了飛機,早就在出口等候的司機接過兩人手裏的行李,周時軻突然停下腳步,周時旬回身看他,“怎麽了?”
周時軻沒說話,從外套口袋裏拿出手機,周時旬嘴角一彎,這個時候,該拔電話卡了不是。
“砰”
只見周時軻連帶着手機都丢進了一旁的垃圾桶裏,發出的聲音挺大的,引起了路過人好奇的目光。
周時旬走過去,攬着周時軻的肩膀帶着他往前走,“果然是我弟,咱拿得起就放得下。”
就像他說的那樣。
北城和江城相距一千多公裏,不刻意制造機會,他和傅斯冕重逢相遇的幾率幾乎為0。
一個人唱了六年的戲,最後以一地狼藉作為結束,他周時軻宛如喪家之犬,前途事業愛情,全部都在短短幾天時間失去了。
拜他自己犯賤,也拜傅斯冕所賜。
周時軻放下窗戶,閉上眼睛,聞着北城空氣裏熟悉的味道。
柏樹立于道路兩側,枝桠舒展伸向道路上空,将大片陽光戳得細碎然後灑向路面。
不似江城天氣變幻無常,也不似江城多雨,始終像身在煙雲裏。
這裏是北城,是他的家。
這裏沒有傅斯冕。
兩個阿姨站在周時軻房間門口,像是近鄉情怯般一樣,一個阿姨手裏握着阿軻的行李,往房間裏看進去,“這回不走了吧?”
另外一個阿姨小聲回答,“旬旬是這麽說的,沖進廚房就嚷嚷讓做阿軻喜歡的菜,說阿軻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不走了好,不走了好。”
正說着,周時軻從房間裏出來了,他接過阿姨手裏的行李,說道:“我睡一會兒,晚上晚飯前會下樓的。”
房間門在眼前關上。
兩個阿姨對視一眼,同時覺得有些不對勁。
以往阿軻每次回家,第一時間就是沖到他的車庫裏檢查他的寶貝車,他可能還不知道,周時旬開走了他的一輛瑪莎拉蒂,請國外賽車手的俱樂部改裝的,車尾都被周時旬撞掉了一截。
周時軻看着房間裏的東西,在自己家裏,關于傅斯冕的東西少之又少,但也不是沒有。
他從桌子底下将垃圾桶拖出來,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高中的語文書,抖了抖,內裏掉出來一張照片,是他偷拍的傅斯冕上體育的樣子。
照片裏的男生清隽疏朗,神情冷淡疏離。
其實,傅斯冕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只不過是他自己帶了濾鏡罷了。
周時軻捏住照片的一角,接着,照片被輕飄飄地扔進了垃圾桶裏。
接着是傅斯冕從學校畢業那天,周時軻在臺下拍的對方。
傅斯冕給他送的第一件禮物,一個聯名的玻璃娃娃,很貴,很貴,很限量版的那種娃娃,周時軻猶豫了,不是因為傅斯冕,而是因為這個娃娃現在已經停産了,市面上壓根買不到。
短暫的思考過後,周時軻打了一個電話出去。
“阿軻?找我有事兒?”
周時軻摩挲着玻璃上清晰的紋路,笑了笑,說:“我記得,你一直很想要TILILI隐退前出的最後那一版娃娃,我送你。”
“不反悔,你找時間自己來拿吧。”
“你回來了。”
周時軻垂眼:“回來了。”
“不走了?”
“不走了。”
“艹,那說好了啊,不帶反悔的!”
不反悔,不後悔。
丢完送完了一切和傅斯冕有關的東西,周時軻突然覺得很疲憊,他已經好幾天沒有睡過一次好覺了,回到家裏,神經驟然松懈下來,困意立馬就來襲。
以前,他還覺得,他離開了傅斯冕就是不能活,真到了這一天,好像也不是不能活。
誰離了誰都能活。
周時軻這一覺直接睡到了晚上十點多,中途沒有人叫醒他。
他醒來的時候,聽見樓下客廳隐隐有說話聲。
看着昏暗的房間,聽着樓下熟悉的幾個人的聲音,周時軻久久才回過神來。
他起床随便套了一件薄毛衣準備下樓去見人,一拉開門,開門的聲音将樓底下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上來了。
周時旬靠在楊蕭的懷裏正在敷面膜。
周時萱還是習慣性地手裏拿着一本書在看。
周吉慶坐在主位在和二叔周吉翔下棋,聽見樓上的動靜,他瞥了一眼,“醒了?”
洛露是反應最大的,她是周時軻的媽,撫平裙子立馬就站了起來小跑着往樓上去,她抱着周時軻,使勁地捶了他幾下。
“你怎麽不死外邊?你要讓我擔心死啊你?你怎麽這麽狠心說不回來就真的不回來?”她雙鬓有了銀絲,今年已經六十的洛露平時很注重保養,也不會讓自己的情緒大起大落,可今天一聽周時旬說老三回來了,她差點就激動暈了過去。
周時軻拍了拍她的背,笑着說:“我這不是回來了。”
洛露擦着快要湧出來的眼淚,覺得自己一把年紀了還當着孩子的面哭怪丢人的,她氣道:“你那時候怎麽說的,你說沒我們你也過得好,你這叫過得好?你怎麽瘦成這樣子了?你是不吃飯嗎?”
“沒有不吃飯。”就是那段時間沒什麽食欲。
洛露拽着周時軻下樓,把他按在了沙發上,招呼着阿姨一起和她去廚房做飯了。
周時軻啞然,“你們還沒吃飯。”
周時萱翻了一頁書,眼也未擡,“洛女士不讓我們吃,讓我們先吃餅幹面包墊肚子。”
周時軻叫了一聲姐姐。周時萱這才看了他一眼,視線在周時軻眼下的青色和毛衣衣領裏延伸出來高高凸起的鎖骨上停留了一會兒,譏笑道:“這是在外邊混不下去了,才回家來?”
周時軻低着頭,一言不發,眼眶微微發酸。
眼前遞過來一張紙巾,周時萱靠回到沙發上,合上書,眉眼間氣勢迫人。
“還有臉哭?”周時萱看着瘦得沒幾兩肉,像是受盡了磋磨的周時軻,氣不打一處來,她二十三歲大學一畢業就被父親拎到董事會磕磕巴巴演講被那群老東西嘲諷的時候都沒這麽生氣。
周時旬看着心疼,過來打圓場,“哎呀大姐姐,阿軻還小,他不懂事,他瘦肯定是因為水土不服嘛。”
“還小?五十歲了都還小,周時旬你再慣着他我連帶着你一起收拾。”
周時旬早就被訓斥慣了,他小聲逼逼,“那你還得自己收拾自己。”
周時萱:“……”
這時,周吉慶在一旁咳嗽了兩聲,說話了。
“行了行了,回來就吵回來就吵,從小吵到大,沒完了是不是?再吵等會一人三棍子。”
周時旬給周時軻遞過來一包薯片,“媽不讓我們叫你,說等你睡到自然醒了然後一起吃飯,大姐她太餓了,她餓瘋了,才這樣的。”
“周時旬。”周時萱語氣陰沉。
她抄起一個蘋果砸向周時旬,被楊蕭接住,楊蕭眨眨眼睛,“大姐,手下留情。”
“管好這傻逼。”周時萱冷冷道。
周吉慶一拍桌子,怒喝,“皮癢了?”
這是周家,整天沒個清淨,大家都習慣了。
也只是在家,衆人才能褪下端着的那股勁兒,該懶散的懶散,該鬥嘴的鬥嘴,該罵人的罵人。
而能動手絕對不動嘴,這是遺傳的周吉慶。
諷刺人時的尖酸刻薄,是像了洛露。
周時軻耷着眉眼,聽着客廳裏周時旬和周時萱還在你一句我一句頂個沒完,廚房裏食物的氣味慢慢飄散出來,周吉慶手裏的棋子落下時的聲音絲毫不拖泥帶水。
他累極了,困倦極了,像幼獸終于尋到出生時的洞穴徹底放松下來。
他和傅斯冕那六年,是對自己的折磨,不是傅斯冕踩踏他,是他自己踩踏他自己。
可那又怎樣,即使他脊梁都斷了,周家依舊會幫他一截一截,一塊一塊,接起來,拼起來,他依舊是周家的老三。
“我就說那時候不能送走,聽小屁孩的靠自己?還以為是以前那個年代呢?”周時旬掃了一眼一個人坐在一邊垂着頭的周時軻,心裏一抽一抽的疼。
“馬後炮?”周時萱斜睨着他,“我記得阿軻當時一走,你就把他的摩托車開跑了。”
“不是摩托車,是機車,ok?四十多萬加改裝配件一百多萬呢。”
洛露在叫開飯了。
周時萱起身将周時軻手裏的薯片拿走,丢到一邊,揪着他的衣領就往餐桌旁邊拖。
家裏,周時萱是老大,出生在周吉慶精力最充沛的年齡,周吉慶白天在公司工作回來,還能順帶教育修理周時萱,所以周時萱是最像周吉慶的。
說一不二,果決堅毅,脾氣暴躁,規矩也多。
周時軻被按着坐下。
坐下之後,周時萱的手指按在他的肩上:“你在江城做了什麽,都過去了,我也不問,但既然回來了,就把腰板給我挺直了。”
周時軻這時候很聽話:“姐姐,我明白。”
他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醒。
周時萱難得露出一個笑臉,她在周時軻旁邊的椅子坐下,從口袋裏摸出一個東西放在了周時軻面前的桌子上。
等她收回手,周時軻看見,姐姐給的是一輛布加迪跑車的車鑰匙。
“阿軻,生日快樂。”
他有些訝異地扭頭看着周時萱,“你不生我氣了?”
周時萱接過阿姨手裏的菜,淡淡道:“你幹的混賬事兒多了去了,不差這一件。”
“……”周時軻想自己可能永遠都不會告訴周時萱自己為什麽會留在江城,因為周時萱估計會連夜沖到江城剁了傅斯冕,就算不剁,傅家以後也別想清淨。
他不想再和與傅斯冕有關的一切人和事物再有瓜葛,也不想家裏人為自己費心費神。
周時軻在這一刻,終于意識到自己犯的錯,到底有多離譜。
從頭到尾,他都沒為家裏人想過。
而傅斯冕,從頭到尾,都在為傅家權衡利弊。
他恨不得給自己兩耳光。
而就在這時,因為開飯,家裏人都聚了過來。
桌面上布加迪的鑰匙閃閃發亮,金錢的味道簡直都彌漫到了空氣裏。
“周時萱!”周時旬的聲音撕心裂肺的在周時軻身後響起,“你還說你不慣着他!你給他買布加迪卧槽!”
作者有話要說: 周時萱:你偷車的時候可不敢這麽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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