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周時軻臉上的笑慢慢變淡了。

過了好久,他問姜野,“你在開什麽玩笑?”

姜野急道:“我沒跟你開玩笑。”

“那你就是在放屁。”周時軻仰靠在躺椅上,他想到之前跟傅斯冕因為姜野吵架,傅斯冕脫口而出“姜野整個大學都在喜歡你”,他當時只當傅斯冕随意給他人蓋帽子,現在看來,有可能,是真的。

但他有原則,姜野是朋友,比不上楊上臣,但也是關系不錯的朋友。

“你能找別人為什麽不能找我?”姜野在電話那頭嚷嚷,“他們有我了解你嗎?他們有我有錢嗎?他們有我學歷高嗎?他們有我帥嗎?他們有我……“剩下的話,姜野突然沒說了。

周時軻聽着覺得好玩兒,“還有什麽?”

“沒什麽。”姜野粗聲粗氣回答。

外面的風徐徐吹着,周時軻想到在大學裏的時候,姜野那麽受歡迎卻偏偏不談戀愛,整天和自己裹着玩兒,他不想去上課,姜野就爬起來去點到,有時候被發現了,被記未到的卻是他自己。

然後姜野下課回來就會鬧着讓他請吃飯,那時候周時軻還以為這是兄弟義氣,從小到大對他好的人太多了,姜野這點,讓他壓根想不歪。

“姜野,”周時軻出聲道,他嗓音輕飄飄的,卻讓姜野登時整個人都緊繃起來了,“我不缺伴兒,這完全看緣分,我把你當朋友,就……”

“緣分什麽緣分?”姜野炸了,“誰他媽要跟你做朋友,我他媽要睡你,我老早就知道你和傅斯冕要分手,我他媽等這麽多年,你分了你不告訴我,咋他媽還有插隊的?”

“……”

“那人誰?”姜野喘着粗氣,拳頭攥緊,辦公室裏的助理神情複雜,雖然姜野平時說話也大大咧咧的,但也沒這麽直接野蠻。

不過她還挺好奇,電話那頭的人是誰。

能讓姜野等這麽多年。

“一個學生,”周時軻漫不經心說,“應該挺缺錢的。”

姜野拿着手機爆了句粗口。

“學生你也下得去手?”

周時軻反唇相譏,“我把你當朋友你不想對我下手?”

姜野:“我跟他能一樣?”

周時軻沒說話,姜野沒耐心了,“你把他踹了,換我,我不管。”

電話最後怎麽挂的周時軻也不清楚,反正他沒答應,動姜野,他又不是瘋了,回頭要被他哥拿着刀追殺。

下午的太陽曬得人昏昏沉沉,睡意朦胧,阿周擡起頭來舔周時軻自然垂下來的手指。

周時軻緩慢側過頭,嘆息一聲,“這人吶,奇怪,都喜歡不喜歡自己的人。”

酒會那天,天上下起了蒙蒙細雨,空氣中霧蒙蒙的,彌漫着一層淺淺的灰色。

周時軻西裝外套拎在手裏,靠在玄關處的櫃子邊上玩手機,周時萱還沒下來。

他的衣服是周時萱找人定制的,估計幾個月前就在安排,否則手工的沒這麽快。

剪裁合身的款式完美地顯露了周時軻的窄腰長腿,玄關處的燈光偏暗,他一面側臉在陰影裏,一面在光亮裏,從眉心往下,窄挺的鼻梁是明暗的分割線。

周時萱穿墨綠色的抹胸魚尾裙下來,裙擺上灑了金粉,閃着碎光,她頭發披在腦後,沒有任何裝飾,看起來就是高不可攀。

她視線落在周時軻身上,上下打量了幾眼,“人模狗樣。”她評價道。

周時軻沖她一笑。

周時萱是司機開車,周時軻則是自己開,他沒開低調的商務車,也不可能開轎車或者suv,頂着周時萱不贊成的眼神,他硬着頭皮将前段時間一個堂哥送給他的法拉利提了出來。

引擎聲在院子裏幾乎能将四周的空氣給撕裂,周時萱按了按眉心。

司機熱好了車,下來将鑰匙遞給周時軻,周時軻小聲說道:“全黑色,很正式啊,這也是唯一一輛沒有改裝過的了。”

那些改裝過的,更誇張。

周時軻讓周時萱的車先行。

他不敢超車,慢慢悠悠地跟在周時萱身邊晃。

順便還給楊上臣他們打了個電話過去。

“喂,三兒,”楊上臣那邊吵得很,“我打游戲呢,你幹嘛?”

他聽見周時軻要去參加傅氏的宴會之後,不像之前那麽反應激烈,那時候正恨得上頭,等冷靜下來,其實不管是周時軻還是他自己,他們都不可能頂着自己家裏的姓去耀武揚威找別人的麻煩,特別還是姓傅的,當然,損招是沒問題的。

“你等等,我給方卡打個電話,我讓他陪你一起去。”把那小瘋子帶着,他反正他巴不得方家明天就破産。

周時軻想了一下,“算了,我不一定會和傅斯冕碰面。”

他和傅斯冕之間的事情,沒必要拉旁的人進來。

況且,他現在也搞不懂傅斯冕到底在想什麽,不過他唯一敢肯定的一點就是,對方因為什麽在忍,稀奇事兒啊,傅斯冕也知道忍了。

可周時軻不敢保證他對旁人的态度。

至少在江城時,他對自己都能算計進來,更何況沒有任何關系的人。

傅氏的酒宴在千宜酒店,包下了整個酒店,入口處兩排保安,對進入的人檢查十分嚴格,一定要有邀請函,更加不允許記者和媒體進入。

門口的噴泉底下閃着淡藍色的燈束,中央的雕塑高舉雙手,做出孔雀舞的姿勢,優雅高貴,美輪美奂。

酒店的燈全部都打開了,将四周的天際招搖得恍若白晝。

目前的車輛幾乎只進不出,進入的車輛均是豪華型商務車。

酒店正門有門童幫忙去開車門,将客人迎下車後他們将車幫客人開走停好,侍應生便上前來引客人進入會場。

周時萱到的時候,是兩三個侍應生一起過來的。

其中一人打開車門,周時萱姿勢優雅地下了車,她肩上披着一件流蘇披肩,體态優美,面容卻清冷得令人不敢多看,她朝後邊跟着的今天出現的唯一一輛跑車看過去。

侍應生立馬意會,過去開周時軻的車門。

周時軻有些不想下車了都,他有些不适應這種太過奢靡的場合,可能是在江城那幾年過了清苦日子,現在回來反倒有些不習慣了。

車門已經開了。

周時軻木着臉下了車,将鑰匙放到了身旁人的手裏,跨步走到了周時萱身邊屈起手臂,周時萱溫柔地挽上去,她穿着高跟鞋,幾乎和周時軻一般高。

她傾身湊到周時軻耳邊,“今天要是丢我臉,我就把你所有車的鑰匙都收了。”

周時軻一頓,背立馬挺得比之前要直,嘴角揚起來,豪門小少爺的氣場登時就出來了。

“乖。”周時萱拍了拍周時軻的手背。

踏進會場,會場內部比外面更加寬闊。

腳下的手工地毯柔軟得不可思議,樓梯蜿蜒而上,水晶吊燈從上而下墜下來,将整個大廳照耀得華貴十分,牆壁上懸挂兩幅巨幅油畫的聽說是傅氏的私藏名畫,一邊是燃燒的玫瑰田,一邊是太陽快要降落之時昏暗的地平線。

酒會的布置,都偏向傅氏的風格,重設計,不追求多麽奢侈昂貴。

因為普通人你也看不出來那些細節有多貴。

要是周時旬在這裏,他估計能對會場內所有的布置都指指點點一遍,這個是他的專業。

周時軻跟在周時萱身邊,挨着叫人。

周時萱嘛,這些人都知道,周吉慶的驕傲,年紀輕輕就坐上了周家一把手的位置,看市場準,搶市場快,占市場還穩,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

整個北城的富二代站在周時萱面前都得低頭,要麽掉頭跑。

周時軻,他們也知道,只是……

“說說看,讀書讀這麽多年,學了個什麽?”大腹便便的李軍華舉着酒杯,頂着地中海,對周時軻露出慈愛的笑容。

周時軻跑去江城唱歌的事兒,大部分人都知道,但不一定都知道他是在傅氏出的道。

不過不管他在哪裏唱歌,別人都只會覺得他腦子有問題,放眼整個娛樂行業,難道他周家入不了他周三的眼?

周時軻笑笑,“學無止境。”

“……”

今天的酒會并沒有限制人數,雖然受邀的都是商界的,但還是可以攜帶家屬的,也有不少像周時軻這種被家裏人帶來見人的。

周時軻一進來,就無數雙眼睛挂在了他身上。

年紀二十出頭的男生,穿什麽都穿得好看,加上周時軻臉長得标致帥氣,惹眼得很,不過部分人在知道他是周時萱的弟弟之後,頓時就只剩下了看看就夠了的想法。

一是周家兩個大的太寵老三,二是許多人家世上面是配不上對方的,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周時軻本人的性格,不太好惹。

就,看看吧,反正平時連看好像都很難看到。

周時萱見周時軻明顯越來不耐煩了,低聲道:“自己去玩兒?”

周時軻低頭看着周時萱的高跟鞋,“姐姐你鞋子這麽高……”

“沒事,”周時萱擡起頭,揚手從侍應生舉着的托盤裏拿了一杯酒,對路過的一個年輕男人微微一笑,“越總,好久不見。”

對方主動接過了周時萱的手,周時軻得以跑路。

傅斯冕在樓上,他慢條斯理打着領導,助理恭恭敬敬地遞上西裝,“人差不多都到齊了。”

傅斯冕動作微頓,“周三來了?”

“來了。”

聽見周時軻已經來了,傅斯冕神情驟然變得溫和。

他帶來北城的助理和特助都是知道他和周時軻的事情的,所以看見傅斯冕僅僅只是聽見周時軻的名字就變化這麽大,他們心裏還是有些感慨的。

這兩個人,怎麽就走到了這一步呢?

“他和周總在一起?”

“沒有,”特助在一旁回答道,“周總領着他和幾個長輩打過招呼之後就讓他自己自由活動去了。”

“自由活動?”傅斯冕勾起嘴角,笑得有些縱容,“小孩兒。”

“走吧。”傅斯冕從助理手裏接過手表,擡腳朝外走去,青年身形筆直,眉眼輪廓清冷鮮明。

在出現在樓梯上的那一刻,他換上溫和儒雅的面具。

特助和助理跟在他的身後,

徐徐下樓。

傅斯冕出現的時候,大廳裏自然而然地安靜了下來,他們朝上看去,青年戴着眼鏡,氣質親和,并不像傳言中那般手段無情和冷血。

周時軻在離傅斯冕最遠的一張單人沙發裏窩着,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站起來,他又不和傅氏談生意。

他擡起眸子,眼神輕飄飄地落在傅斯冕身上。

對方穿着黑色剪裁合身的,十分具有商務性的西裝,身形挺拔,說話的語氣帶着淡淡的随和。

周時軻透過他,看見了少年時代的傅斯冕。

那時候的傅斯冕,身形略單薄,言語間是好學生和好家世帶給他的倨傲和清高,常常一個眼神,就令人覺得自慚形穢。

少年時代的周時軻是個混賬,自然而然地就喜歡上了這種所謂的好學生。

可是會咬人的狗不叫。

周時軻那時候沒有親身經歷過,後來終于切身體會了,傅斯冕披着好學生的皮,行為心機卻遠比他們這群整日被罵小兔崽子的富二代來得深沉恐怖得多。

也要心狠無情得多。

周時軻看得厭煩,放下酒杯,站起來朝後邊無人的休息區走去。

傅斯冕的眼神在男生的背影一掃而過,而後收回來,朝在場的人微微點頭,“以後,還請各位多指教。”

說完後,他便想下樓去找周時軻。

特助眼疾手快攔住對方,“傅總,現在不行。”

今天這麽多人,傅斯冕不能就說這麽幾句官話就離開,他再怎麽都得下去同他們說會兒話。

大家都等着呢。

而這邊的周時軻,直到遠離了會場中心,他才停下來,侍應生過來問他是否有需要,他搖頭,擡手松了松領帶,從櫃子上選了一瓶威士忌,瓶蓋在桌角上一磕,開了,仰頭就灌了一大口。

侍應生看着他的背影搖搖頭,這一看就是一個纨绔子弟。

穿過休息區,後邊就是酒店的室內游泳池,酒店內開着暖氣,水也調了溫度,但現在所有的人都在前邊,現在這裏空無一人。

周時軻找了一把躺椅躺下,覺得那種推杯換盞衣香鬓影的局,不太适合他。

早知道就讓方卡來的,無聊透了。

一瓶威士忌去了一半的時候,他含了半口在嘴裏咽着玩兒,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你好。”

男人的聲音,低沉,渾厚,還有些沙啞。

煙嗓?這是周時軻的第一感覺。

他有些遲鈍地回過頭,眯起眼睛打量來人,“有事?”

“我叫宋歸延。”他在周時軻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穿深藍色西裝,舉止話裏的語氣都是典型的北城生意人,跟周時萱他們是一個世界的,開口閉口都是企劃投标中标開會散會。

周時軻看了他一會兒,慢騰騰收回視線,“哦。”

“我希望你能自我介紹一下,我很喜歡你。”宋歸延的話雖然直接,但語氣溫和,帶着笑意,很難令人反感和拒絕。

可惜他遇上周時軻了。

周時軻将嘴裏剩下的一點兒酒咽幹淨,唇上殘留着沾上去的酒液,他彎了彎眸子,言語無情,“我對您不感興趣,抱歉。”

宋歸延離開椅子,在周時軻旁邊蹲下來,眼神專注。

“周時軻,我讓你自我介紹,并不是我不認識你,”他的手攀上周時軻的肩膀,“我只是希望我們兩個有一個可以交流的機會。”

周時軻漠然地看着他,“哦。”

宋歸延一笑,“你還是這樣。”

“我們很熟?”周時軻微微皺眉。

“不算很熟,”宋歸延搖頭,說得有些可惜,“我認識你的時候,你高一,我在B大讀大四。”

周時軻當時讀的是B大的附一中,不是私立,卻比私立要難進多了,雖然是附高,但也不可能有直升B大的捷徑,B大排名,甚至在周時軻後來就讀的F大之前。

宋歸延的手溫熱,寬厚,慢慢撫上周時軻的側臉,“你能回來,我很開心。”

對方身上的氣息雖然溫和,但壓制性很強,周時軻不喜歡輸,他起了挑釁的心思。

“你開心什麽?”周時軻漫不經心地問道。

宋歸延正要回答,餘光卻瞥見了出現在不遠處門口的傅斯冕,就在他準備起身打招呼的時候,周時軻勾着他的脖子,男生身上濃濃的酒精味道令他不得不将傅斯冕抛到了腦後。

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宋歸延扶着周時軻的後腦勺吻了下去。

周時軻只怔愣短暫的兩秒鐘,就昂起頭回應。

周時軻的吻技得歸功于傅斯冕,傅斯冕在這方面簡直是無師自通,而他就是周時軻這方面的老師,可惜,現在他要把傅斯冕教的都用在別人身上了。

他也看見了傅斯冕。

他之前說過,傅斯冕要來北城發展,随他,但如果出現在他面前,他不會讓對方好過的。

既然傅斯冕這麽喜歡當觀衆,周時軻不介意多表演幾次。

青年站在那裏,身影被陰霾籠罩。

宋歸延的氣息灼熱,男生的味道出乎意料的好,柔軟的唇舌,令人眩暈的酒精。

他沿着周時軻的脖頸往下,手指解開了周時軻襯衣上邊的兩顆衣扣。

還要往下的時候,宋歸延整個人突然被大力推搡開,他朝後趔趄幾步,站穩後看向來人。

傅斯冕。

傅斯冕臉色難看,他垂眼看着躺椅上衣衫淩亂的周時軻,露出半截白皙的腰,肩膀也露出了半片,光裸的脖子沾着被人吻過後留下的潮意,傅斯冕聽見自己腦海中那根弦,“啪”地一聲繃斷了。

周時軻眼裏氤氲着水光,沖傅斯冕勾唇一笑,殘忍冷酷,甚至帶着血腥氣。

“傅先生?好巧啊。”他聲音裏的沙啞,一聽就知道是因為什麽,傅斯冕閉了閉眼睛,心髒突突直跳。

見傅斯冕不為所動,一言不發,周時軻支起上身,故意問道:“你要一起嗎?”

傅斯冕耷着眼睛,他在周時軻的眼裏找不見僞裝和以往留下的哪怕半點依戀,有的只是坦蕩随性的邀請和挑釁。傅斯冕平靜的眸子突然風暴驟起,他俯身掐着周時軻的下巴将人按在躺椅上。

他咬牙切齒,語氣沉痛,“周三,阿軻呢?”傅斯冕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冷靜理智,儒雅又随和的青年被周時軻随意的浪蕩的一系列舉動逼得現出了原形。

“你放什麽狗屁?老子是不是跟你說過……”周時軻望着傅斯冕,話音戛然而止,他望見對方眼底的陰鸷和毒辣,還有令人周身感到刺骨的寒意的陰冷。

那一刻,周時軻簡直以為傅斯冕想要致自己于死地。

他心裏一緊,他沒來得及去想怎麽反應,身體本能讓他想翻身下地離開。

傅斯冕的手卻顫抖起來,他俯身不由分說将周時軻拽住,一把抱在懷裏,傅斯冕渾身都在抖,為了參加酒會打理好的頭發散落在額前,眼神狼狽又無措。

“周三,你看見我的阿軻了嗎?你讓我再看看他……”傅斯冕的眼神渙散開來,他哀求懷裏的桀骜冷酷的周三,他想要會說“哥,我喜歡你”的阿軻,阿軻,他的阿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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