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亡命

極輕的一句才說完,就被他微涼的眸子掃了眼,趙冉冉忙閉嘴垂首,直覺着頸項發冷。

信紙被納入懷裏,他慢條斯理地說了句:“去你該去的地方,等我回來,別讓我再見到你。”

說罷,他提了刀就朝帳外尋人讀信去了。

燭火明滅,外頭醉酒狂歡的氣氛熱烈異常,偶爾還混雜了兩聲女子的哭喊尖呼聲。

看來金銀千斛的說辭,那人是全然不信的。

在那些愈發露骨的嬌笑呼喊裏,往來的人影妖魔一般投射在帳子上,趙冉冉捏緊了手裏的酥餅,怕得幾乎又要落淚。

抹一把面頰,她擡手狠咬一口酥餅。

打定了主意,死也不離開此處。

她暗自琢磨着,這位參将,目不識丁又不好女色。或許是身有隐疾的,不能行常人敦倫?她曾在話本上見過,有男子先天有缺亦或是遭逢重傷,便失了親近女子的本事。

方才她雖懼怕,卻明顯注意到,外頭鬧得越厲害,那人眸子裏的不耐厭惡也就越多些。

這人的眼裏只有殺戮,卻澄淨的很,同那些兵丁的龌龊目光全不一樣。

就算她猜錯了,也還有這張臉足夠擋一擋吧。

這麽想着,趙冉冉略略苦笑了下,不知不覺得吃下了小半張酥餅去。

收起剩下的大半張餅子,她忍着腳底後腰疼痛,想要替他收拾下帳內物什。可環顧營帳四處,除了兩件染血的外衫,其餘的倒整肅幹淨,連他方才拭面的布巾子,也被随手洗過,好好地搭在了木架上。

看了半晌,想到或許一會兒他少不得或要回信的,正巧桌案上就有硯臺墨塊,便舀了點水,懸腕磨起了墨。

“一幫鼈孫……”少頃,段征似是沒尋着人,罵罵咧咧地回來了。他鮮少有罵髒話的時候,一入帳見了燈下磨墨人,竟是哼笑了聲,“怎麽還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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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簾甩落的聲音頗大,昭示着男人心境不佳。

見燈下女子面露駭然,卻又始終堅持着不願離開,段征覺着有趣,萬年難遇得,竟是起了些戲弄的心思來。

她憑什麽覺着此處安全呢?

他快步過去,一把捏上那只半懸的腕子,墨塊墜下去時,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就那麽點膽量,”四目相對,兩個人近的幾乎要貼到一處,“怎麽,舍不得我,要一起睡麽?”

灼熱的氣息吹在額角,她一下又紅了眼睛,掙了掙腕子無果,移開視線只是一個勁得搖頭。

頭頂又傳來一聲輕笑:“你識字嗎?”

趙冉冉忙點頭,父親是禮部正二品的尚書,當世大儒,就連家裏的一等丫鬟們,都能一手工整的小楷,何況是她呢。

小小一張信紙,正反兩面都寫滿了,趙冉冉小聲通讀一遍下來,沒有什麽軍務機密,也沒有任何具體的指示,只是一封嘉獎下屬破城的普通信件。

“夜深了,不許吵我也不許偷哭,否則我扔你出去。”

留下這句話,他就合衣躺倒在塌上。方才讀信之時,他一直對着字數,細細打量着她,但凡她有刻意欺瞞,他的手就會毫不留情地捏斷她的脖子,所以應當傳信內容就是如此了。

段征躺在塌上,輾轉思量了兩回。今夜裏,他總有種莫名的不安,又說不上哪裏不對。

離着卧榻最遠的營帳角落裏,趙冉冉就那麽直接席地躺靠着,三月裏春寒料峭,尤其入了夜,最是存了些刺骨的冷意。

平日裏她就畏寒的很,此刻身上又有傷,自是不敢躺了去睡的。

初時冷得厲害,她也不敢亂動,只好抱緊了自個兒苦挨着。等外頭徹底安靜了,估摸着到了亥正時分,周身的冷意忽然奇異般得消匿無蹤了。

一股子難言的燥熱由腹內升起,不稍片刻,就緩緩傳遍了四肢百骸。

連指尖腳腕都開始發燙。

冷熱驟接,迷蒙困累中,趙冉冉不小心又觸及衣袖裏的半塊酥餅,喘息中一下想到了什麽,她當即撐着地站起了身。

幾乎就在同時,塌上的男人猛地按刀起身。

“大人…”一開口,聲調軟的不像話,她卻顧不得,又朝前行了兩步,“那封信上,有暗語。”

段征已經套好了外衫軟甲,他一把撈過趙冉冉,在聽得她說出那信件正反四角那句:“參将草莽,殺而代之。”

他心下一沉,當即甩開人,就要朝外奔去。

衣袖卻為人牽了,女子眉角紅豔,一雙霧眸牢牢地釘在他身上,好似将全部生的希望都托與了他:“我家确有金銀千斛,大人定然會用的上!”

對上那雙眸子,他眉心攏起,想了想她或許還真的有用,便拉着人一把扛到了肩上。

各處營帳寂靜無聲,段征身上扛麻袋似的扛着個人,摸着黑半晌功夫就到了馬廄邊。四處望了望,随手撿了把草料喚了喚自個兒的戰馬。

套鞍挂镫,一切停當,就在他将趙冉冉甩上馬背的一瞬,伴着一聲清亮的哨聲,背後一下子燃起了好幾個火把,緊接着便是弓箭上弦的拉扯聲。

鬼使神差的,第一支冷箭過來的時候,段征拉起了馬上的趙冉冉,将她靠在自己身前,而後揚鞭踢镫,戰馬嘶鳴着狂奔而去。

在箭雨追兵裏躲閃,最後一頭沖進了一大片山林去。

到一處開闊溪流旁,他兩個剛滑墜到泥地上,馬兒一個響鼻竟是朝另一側轟然倒地。

凜冽的夜風和亡命的驚懼吹散了趙冉冉周身的燥熱,她爬起身急切地去看戰馬。

原以為它只是累了,可觸手一抹,卻在馬腹摸到了三支鐵箭,馬血淌了一地。

戰馬杏核一樣明亮的眼睛裏有些濕意,更多的是倦色疲态。

趙冉冉心口一痛,想也不想得扯斷了袖袍,用力捂上馬腹。

三支鐵箭入腹頗深,就是有足夠的傷藥,看着也是救不大了的……

還不待她思索完,一旁的段征忽然湊了過來,蹲伏在馬首邊,只見他先是擡手和順地拍撫馬兒,月色灑在他髒亂的臉上,透出股刻骨的溫柔。

而後他俯身親昵地用鼻尖觸碰馬耳,左手輕輕蓋住戰馬的眼睛。

電光火石間,短刀出鞘。

馬兒幾乎連哼叫都沒有,碩大的軀幹抽動了下,就徹底得沒了聲息。

“這次算我欠你一命。”他移開手,俯到馬項邊,一邊大口大口地飲起血來,一邊頭也不回地含糊了句。

“也過來喝些?”

趙冉冉呆愣地看着這一幕,直到他飲足了血,她才反應過來─這兩句話皆是對她說的。

男人飲完了血,拭唇起身:“天色不對,快尋個地方歇腳。”

她順口就說:“就這麽讓它在這兒嗎?不管了?”

聞言,他像是聽了什麽笑話一般,笑得胸前裏都咳喘起來,指着山下反問:“他們随時都會上來要了我的命,你倒是無事,要麽留下埋了它。”

說罷他撇過頭,再不看地上的死馬一眼,深一腳淺一腳地就朝山林深處而去。

星辰西移,林子裏黝黑潮濕,趙冉冉滿心憂惶,邁着步子跟上時,她從後面,看清了他左腿處的箭傷。

林深樹密,就這麽看着他半晌,前頭人好像覺不出痛一般,猶自步速不變,硬撐着用勁,若是箭簇沒那麽長,她甚至都未必能發現他的異常。

她忙緊走兩步,上前一把扯住他,将他左臂搭上自己肩膀,想要替他分些力氣去。

甫一近身,就被他一把推了開。

“顧好你自己。”聽不出情緒的音調,轉瞬湮滅在莽莽山林間。

言罷,他揚手砍下節老樹根,不長不短的,恰好撐在腋下,又一次加快了步速。

一刻後,趙冉冉已然落後了他一大截,隔了斷荊棘叢生的陡坡,她喘息着去尋那高處的身影。

“沒吃飯麽,怎麽比八十的老婆子還慢。”

男人壓低的嗓音響起的時候,那股子莫名的燥熱尤如竄天的猛火,再次席卷到她周身四處。

差點沖口而出的異聲被她好不容易壓了下去。

“叫你飲些血,方才怎麽就不聽。”漆黑中,又是一句微涼的低語。

望着前頭漸行漸遠的瘸拐背影,趙冉冉心亂如麻,原本發現那酥餅有問題時,只以為也就一時,自己忍一忍也就過了。

可是現下這藥性複起,才明白怕是中了什麽邪門的媚毒。

本就是有傷,行路又艱,此刻叫藥性一烘,僅剩的氣力又抽走了一大半,她整個人發着抖只勉強靠在一棵矮樹旁。

算了吧,或許那些人的目标只有一個,早把她給忘了呢?

既然已經逃到了這處,也未必就要與他一路的。

思及此,趙冉冉索性伏低了身子,任由自己靠着那矮樹坐了下去。

涼夜露重,可她身上攢動的熱意更甚起來。

四周寂靜無聲,剛想迫着自個兒阖眼歇一會兒,耳朵裏忽聽得林間枯枝成片折斷之聲。

就好像是有什麽重物步速頗快得在移動着?

‘咔嚓咔嚓’……

又近了些,甚至能聽見明顯的哼哧聲!

最後一叢灌木分開,趙冉冉睜大眼睛,對上一雙淺褐色的貓瞳。這是一只體型碩大的花斑獵豹。尾巴上揚着,時而蜷曲時而擺動,咧開嘴沖着她低吼。

一時間血液逆流,從四肢末端抽離。她想要拔腿就跑,整個人卻木在泥地上,分毫也動彈不得。

就在花豹蹲伏的一剎,匕首飛落,正中了那豹的後腰。長嘯短促,花豹吃疼當即轉身朝密林而去。

不遠處的樹幹上,段征在她驚愕的神色裏滑落下來,柱着老樹根過來一把将她撈起,故作輕松地笑了笑:“早就聽着那畜生的動靜了,本是想用你當個餌,倒給它跑了。”

被他有力的胳膊托着,趙冉冉心頭閃過異樣,她能夠覺察出,他行路的步态不對,隐隐也有些力竭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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