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暖腳

上的軟轎後, 她才被放在裹了厚實褥墊的廂坐上。大雨中轎子平穩漸行,正待說話時,又聽得轎外自個兒父親同管家李崇間焦躁不安的對話。

"…她好歹也是我趙家嫡女,不是說做丫鬟嗎, 王爺這般行徑, 難不成小女竟成了…"

雨珠兒敲銅鼓一般落在蓬頂, 趙尚書的話越發模糊不清起來,轉過一道月洞門, 便徹底聽不着了。

行宮的軟轎雖算寬敞,卻也勉強夠兩人并肩而坐的。

眼前的男人将她抱上轎後,就一直掀着小窗垂簾,細聽趙尚書同李管家說話,臉上不鹹不淡的, 似就只是沉浸在雨中樓閣的景致裏。

然而趙冉冉畢竟同他朝夕相處過, 曉得他是個心思深成, 甚至于有些陰晴不定的人。

這人上一刻對你笑的溫雅,下一瞬那被他瞧的人, 有時候也就身首異處了。

“王爺明鑒, 我父親的田宅大多在北地, 在江南只略有些水田…”

垂簾被打落, 段征望她一眼, 一手勾過她膝彎, 将她兩只沾滿泥水的雙腳勾放到自個兒腿上。

“…自是遠不如崔家在浙東的田畝…”她氣息減弱的補上這半句, 話音未落,腳踝又被他捏上了。

趙冉冉閉了嘴, 頗為緊張地瞧着眼前垂首的男人, 因為抱她未及撐傘, 他的頭發也被打濕了一片,幾道水痕從他微長的鬓角洇濕而出,又驟然滑過那清俊光潔的下颌,而後,悄無聲息地墜沒進她鞋面上。

獄中正骨的折磨叫她難忘,雖則上回他手法極輕,可被他這麽握着腳腕,她總有些說不清的,好似被人提刀架在脖子上的惶恐。

“別動。”捏着她的左踝反複細看了會兒,段征思索着上一回動手治傷的情形,心知這傷是沒徹底養好:“倒正好來了兩份急報,一會兒你替我看看。這傷處也得浸熱了,再從頭治一回。”

說着話,還不待趙冉冉稱謝坐正了,他突然将她兩只繡鞋都扯落了,在她還愣神間,便連半黑的羅襪也解了褪去。

方才她一路跑來,不知踏過多少水坑泥潭,鞋襪裏早就已經濕的能絞出水來,初冬的天氣,兩只腳被雨水漚得冰涼,還沾着點點泥水。

他将那雙腳捏在手裏,不經意般地替她拂開草灰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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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意頃刻順着雙足蔓延,從那種冰寒到麻木的痛覺裏倏然解脫,趙冉冉有一瞬的失神。

她的腳是平足,指節圓潤齊平,瞧上去同她纖袅的身子全不一樣,似兩塊橢圓的璞玉白胖瑩潤。

此刻被他兩手前後攏着,外頭落霜冰寒,倒愈發覺出他掌心的溫熱來。

在熱意順暢蔓上心頭前,趙冉冉右腿曲起,雙腿用力地從他掌心抽離出來。

段征松了手,挑眉瞥了眼那雙縮回裙下的玉足,竟是扁扁嘴嘆了句:“怎麽就這般怕我?”

這番模樣不由得叫趙冉冉恍惚間回到了從前,只是一閃而過的,他說完了話也不等她回答,臉色立時又冷漠下來,轉開頭就去瞧簾外的雨絲園景。

蘩樓淨房內,地龍環繞,碧玉池裏水氣氤氲。

趙冉冉垂首坐在池岸邊,一雙腳浸去了池水裏,她沒敢妄動,裙擺綢褲被熱水洇濕了,也并沒有去管。

在她身側,段征盤膝而坐,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扯着她左腕上的木镯子察看。

這木镯子是她最後的立命根本,他雖說過如今缺糧不缺銀錢,倘若見過了觀音山裏的東西,也未必不動心的。

敷衍着說了兩句木镯的來歷,她故作柔順地縮回手,板正了身子問他:“不是說有急報嗎?不如請王爺取來一閱?”

忽而一縷鬓發被他繞起,身側傳來意味不明的低啞應聲。

不好的記憶鋪天蓋地得襲來,她心頭一亂,想要躲時又木着身子沒敢動彈。半月前,就是在這處,她還記得自己遍體鱗傷得被纏綁在後頭的短塌上,被迫着穿着薄透如蟬翼般的豔服,而後在樓上的卧房裏……

“是何處的急報……阿嚏!”她瑟縮着打了個寒噤,攏了攏手,又催問道:“若是不便與我看,王爺轉述也可。”

“是浙南疊石鄉民變。”身側的男人忽然撤開手,起身去身後的木架上取過只銅盆,徑直往碧玉池裏兜一盆熱水後,他端着銅盆布帕便朝木梯而去:“衣服都在塌上了,二刻後我再下來,你安心泡個澡去去寒。”

言罷他順手還将一面巨幅折屏悉數拉開,碧玉池是臨窗鑿建的,窗外面對着大湖,這樣三面環繞遮擋了,屋子裏頭不論從哪一處過來,便都瞧不見裏頭光景。

聽着木梯處腳步漸遠,趙冉冉猶豫着抱緊了身子。

她打小身體底子便較旁人要差些,尤其是畏寒的毛病,吃過不知多少副藥,甚至連禦醫都來瞧過一回,也并沒能尋着什麽法子。好在只是冬日裏難熬些,除了畏寒也沒旁的病症,除了要往腳邊多塞一個手爐外,也不大礙事。

此刻窗戶支開一線,依稀能瞧見遠處雨絲瓢潑着落入湖裏,天光雲影裏,裹着寒梅香氣的冷風透入,同屋內的熱氣沖撞後,催得碧玉池中的水霧愈發濃重起來。

長襖厚重,先前被雨水斜打着,一股子黏膩刺骨的濕冷籠罩着,她不由得回頭瞧了眼段征離去的方向。

如今的形勢,倘若他真想做些什麽,由得了她麽?

如此想着,她朝手心呵了口氣,也就動作迅疾地解下了髒衣。撐着池岸一點點探入水中,整個身子齊肩沒入之後,她長出了口氣,倚在溫度正好的石壁上,窗外景致如畫,她将腦袋斜靠在池岸邊的軟枕上,聽着連綿雨勢落于萬物之聲,她心下漸生安然。

江南園景曲折回環,绮巧古樸冠絕天下。此間的惬意閑适同外頭的風雨全然隔開,人生幾事,過往種種,或許只要她再過了這一劫,往後世道徹底太平了,什麽尚書府鎮南王,她便同乳娘一起避得遠遠的,也造一所園子,再置幾頃薄田。

……

迷迷糊糊間,她稍倚着眯了半刻功夫,那份短暫的安适褪去,只是随手朝頸項臉面間舀了兩捧水,她就小心起身,預備着去短塌上夠布巾衣衫。

“這麽快就洗好了?”屏風後乍然響起的說話聲驚得她立時縮回手朝水裏沉去,水聲翻湧間,外頭那人駐足,隔着屏風将兩本墨黑奏報丢了進來,“再泡一刻出來。”

不遠不近的,恰好丢在她先前倚靠的軟枕上。

壓下心中驚慌,随口應和了聲,她撥開軟枕奏報,自然是又要去夠塌上衣衫。

“時辰沒到,是要本王進來陪你?”

帶着威脅似的音調,叫她不得不停下動作。毋庸置疑,她若不聽話時,外頭這位還真的就會進來陪她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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