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二次離開
溫熱帶着重繭的手一寸寸在她面額上周游, 今夜或許是飲酒的關系,他的眼睛格外的亮,蘊滿了水色風情,讓人想到了四月山間的桃花精。
不得不承認, 段征的眉目不僅是生得好, 一旦褪去了肅殺凜冽, 端的是眼波流轉,卻又澄澈若海絲毫顯不出輕佻俗媚來。
“怎麽, 倒是比上一回還怕?”他一掌打落床間帷幔,勾唇一笑間,帶出種攝人心魄的侵略意味。
然而那雙手始終老實地挽在她腰間,他湊近了,呼出些桂花釀的甜香, 倒不急着動作, 似是壓抑着湧動的嗜人念頭, 只是一味地用面額唇角與她親昵。
到了這麽個節骨眼上,趙冉冉輕輕晃了晃腦袋, 悄聲回了句:“沒什麽…好怕的。”
計劃就在夜半, 她明白此刻或許順從些會更穩妥。
聞言他揚手抽走她發髻上的釵環, 枕上一時青絲如瀑, 段征輕笑一聲, 忽的翻身将人壓在了身下。
指節在發間穿梭, 下一刻, 後腦被人一掌托起,再不壓抑鋪天蓋地的吻落了下來。
瑩白下颌被一口咬住, 幾日前花船上的癫狂倏然而歸, 身上的傷莫名痛了起來, 她禁不住微微發起顫。
那一日前半夜她是神志不清的沉淪,實則歡愉也無痛楚也無,而那後半場,便充斥了難以承受的痛苦。
那般疼痛到了今日,也并沒有全然好了的跡象。
而今日只靠着兩杯薄酒,清醒之下,本能得就覺出了恐懼。
随着身上人動作漸漸無度,她還是沒耐住,劇烈得瑟縮起來。
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段征停下攻勢,略擡了些頭,已然充斥着濃烈欲.念的眸子有些疑惑地去看她。
她一面瑟縮着,一面又強撐着沒有推避分毫。
很快的,他明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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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長久的凝視裏,他将兩手又撐回她肩側,略偏了頭去追逐她惶恐隐忍的水眸,勉力喘勻了氣鄭重道:“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那些害過你的人,我早晚也都會收拾幹淨。”
這一句當即又将趙冉冉拉回了戚氏慘死的陰影裏,這世上待她最親的人就那麽沒了,還是死在自己同父異母的姊妹手裏,然而還不及她去申冤報仇,兇手卻又離奇死了。
這些日子,她從悲絕到空茫,生死一夢,乳娘陡然離世,一夕之間就好像将她從前歲月裏的那一毫光亮也徹底磨滅了。
甚至于,她從未有一刻,像這樣深切凝重地直面過生死,幻滅虛無,沒了就是沒了……
“冉冉…”
思緒飄蕩間,段征只以為她仍是在懼怕,不由得對自己上一回的放縱隐隐後悔起來。他再次翻身側躺到她身旁,半敞着衣襟,隐隐已然有薄汗在寬厚胸膛沁出。
忽然一陣困意襲來,段征湊上前又輕輕吻了吻她,打定了主意,他一把捏住她的手,扯開些衣領貼上自己胸膛,壓着粗氣溫言哄道:“不動你了,冉冉,幫幫我。”
說罷,竟出奇地沒有再動,只是目色赤紅地望着她,那神态裏的破天荒得帶出兩分希冀乞求來,像是個素來頑劣的稚童,面對着一件易碎卻不屬于自己的玩具。
被他這麽望着,趙冉冉似一下又跌回塵世裏,清楚他的意思,她的臉色倏的紅起來。
腕間傳來試探的拉拽,觸着指下幾道陳年舊疤,她心口微動遂掩下眸去,并不再推拒了。
……
二刻後,窸窸索索的動靜止了,困意驟然山海般席卷而來,段征擰了下眉,卻是依舊撐着精神,忽然将腦袋朝趙冉冉項間拱了拱。
她只覺項間一陣熱騰騰的薄汗,擡頭時正對上他笑意困倦的眼。
她微微一怔,知道是時辰到了。
兩個人靠在一處,段征雖是困極了,只因長久也未曾歇好,也沒起疑。借着宮燈映照,他啰啰嗦嗦地同她講些有的沒的,懷中女子乖順柔怯,他雖是未曾盡興,心裏頭卻安然缱绻。
說不出來的因由,他近來只覺着眼前人愈發順眼起來,尤其是他從前最不喜的嬌怯無用的模樣,如今倒是望一眼就覺心熱,恨不能将人揉碎在懷裏。
床笫之事麽,聽說女子初時确是不慣的,這等事,還得待他往後徐徐籌謀了。
這麽想着,他困倦的眉眼裏又顯出些灼灼熱意來,趙冉冉事先嘗過這兩位藥合二為一的厲害,知道他絕撐不了多久了,她避開眼,忽然目色平和地撫上他右胸上的一道寸長的疤。
“萬世虛無,忘川苦寒,也不知人死了是哪一種呢?”指尖微顫着一點點細察過他上身幾處舊疤,又一路逡巡着還是回了最初右胸的那道短疤。
這道疤看似只有三指長半指寬,遠瞧浮凸着一層顏色也只是略比正常皮膚深一些,可近觸時,位置極近心口縱深也絕非是皮肉傷。饒是趙冉冉這治傷醫藥的外行,也可猜度出當時驚心動魄的險境。
再錯毫厘,怕是他早已作泉下白骨,又何來如今這亂世為王咄咄逼人的枭雄。
“你怎麽就不怕死呢?”她蹙眉膽寒,忽的擡眼同他相望:“以你如今之勢,往後運籌千裏,合該多覓些堪用的心腹,一方主帥,遇事不該只以命相搏了……”
手腕被牢牢握住,段征先是随口調笑了句:“是在心疼我?才這麽兩回就這樣,往後你可怎麽辦呢?”
見她仍是皺着眉頭,他拍了拍腦袋,‘啧’了聲帶了些輕蔑地脫口道:“承平盛世你以為那麽容易?亂世就該有亂世的法子,你覺着我不怕死?哼,戰場上若有什麽退避求安的心思,但凡起了一點,那就是個屍骨無存的下場。三年前你就說錯了,現下又來亂教……”
一口氣敘了胸意,見懷中人愁眉愈深,他意識到自個兒話說的重了,忙睡眼惺忪地轉了話鋒道:“我不是要同你争辯,人各有命,你不通軍務,往後得閑身子好時,就與我看幾份文書奏報,若是煩了吃吃喝喝歇着也罷,這一世,憑我的本事,我總能待你好。這世道呀,不掙命就是地獄,哪裏有我歇氣的地方……”
見他喃喃着阖上了眼,趙冉冉亦被那番話觸動,想着同這人也算不得什麽孽緣,這一回走了,只怕是真的老死不相見了。
她退開些凝望他睡顏,伸手半是憐惜半是嘆息地輕輕同他掩了掩衣襟,以為他聽不見了,遂呓語般述了句:“海外有仙山,民漁獵躬耕,豐儉互濟,幾十年來無戰火催擾,無憂無怖,無苦厄命蹇……”
在床上偎着又伏了半個時辰,更漏恰滴在子末時分,聽得耳畔除了綿長呼吸外再無旁的響動了,她屏氣起身,極為小心地為他掖好被角,又目色平和地最後看了眼,遂翻身下床罩上件墨色長襖,袖着手就朝外頭蹑足而去。
赤足穿過一院冬雪,夜色中跨過重重昏黃幽暗的月洞門,一道海棠一道寶瓶又一道如意,江南園林的毓秀似都一股腦兒得蘊在了這蘩樓裏,飛檐彩繪,楹門雕梁,饒是這空無一人的冬夜,也依舊绮麗溫軟,似将外頭世道的詭谲盡數遮了。
可這終不過是一場幻夢,她也終只是夢中一過客。
在經過霍小蓉所住的外院時,趙冉冉駐足,從袖間取出兩只尾指細長的青竹節小筒,這是她在香爐和酒裏用的,即便是在自己身上用過一回,出于謹慎,她也不願平白欠他什麽,便将這兩只青竹筒留了下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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