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死別離3

因着前日夜裏親筆寫下的密信, 她不安愧疚,始終偏着頭不敢去看他的模樣。

直到左踝傳來一陣鑽心的痛,她才驚愕慌亂地垂首去看他。

她左踝有陳年舊傷,看他指尖落初, 竟似要活生生掐斷她的經脈一般。

屋子裏一陣靜默, 熹微朦胧的晨光映射在兩人身側, 在玉石磚地上拉出兩個一站一俯的影子。

若是光瞧這影子,好似男人在為晨起的妻子溫柔地理順鞋襪。

他的手就這麽頓在她足側, 始終沒有再繼續,好似陷入了長久的回憶裏。

而趙冉冉睜大眼睛垂望着他,透過那一身殺戮過後的狼藉,眼前掠過相識以來這個人數不清的屠戮殺伐,還有他卸下僞裝後, 一次次将她當作物件, 任着心意欺辱強迫的場景。

現在他竟要廢了自己的雙腳?

他是個說的出做的到的人, 趙冉冉絕不會以為,眼前這個惡鬼修羅般的男人會真的為自己心軟。

可若是沒有了腿, 她逃出去, 又該怎樣生活, 更何談繼承外祖遺志, 泛舟南洋呢。

她抖着唇畔微張了嘴, 想着絕不能發生這樣的事, 可許是過于驚駭, 以至于一時間竟有些失語。

似是覺察到她的反應,他指尖微松, 維持着這麽個動作, 擡頭去看她。

一大滴未幹透的鮮血突然順着發梢, 就這麽沿着他額角眉峰緩緩滑落。

“都還未如何使力呢,看阿姐就一副受不得的樣子。”那道鮮血在他臉上畫出一條狹長弧線,他就任着血珠落地,忍着怒刻意擺出副天真哄慰的神色,放低聲線溫柔道:“我自是舍不得,放心,就痛那麽一下。”

他是這樣年輕俊秀,縱然罪業堆疊如山,笑起來的時候,卻是明媚澄澈如陌上春風。

可趙冉冉卻在這樣天真赤誠的笑容裏瞧見了殘忍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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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熟悉,她知道他是在盛怒,笑得越好看,就代表越危險。

可是她不敢開口求他。

上一回她不告而別被抓回後折辱了那麽久,她實在想不到,這一次,他憑什麽會輕易放過自己。

“京、京師來人了。”電光火石間,她終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硬着頭皮想要轉移他的注意,“怎的弄成這樣,你如今功高,萬事該謹慎。”

話一出口的時候,她其實已經覺着失言,平日裏她就有些氣息不足,此刻,聲調顫到斷續。

見她身子晃了晃似有些站不住,段征從她煞白小臉上移開視線,笑意更甚:“朝廷的事幹你何事,那些鼠輩暗地裏想害我,豈能輕易得逞。”

縱然楚帝陳璟已經開始忌憚他,可他與陳璟是生死之交,每月大內都會有陳璟的親筆信快馬送來,至今如此,這層關系外人不知,也是他行事為官并不避忌的底氣所在。

朝廷的事再兇險,又能比戰場如何,到底只會令他煩忙罷了,他深恨的是,眼前這個女子,屢屢催動自己磐石般的心緒。然而他如今也認清了,樹大根深般的,他同她,怕是分離不開了。

既如此留不得她的心,那今日他就狠一次心,徹底斷了她離開的念想罷。

思及此,他突然用另一只手重重按在她膝上穴位,輕聲道:“忍着點。”

指尖正要發力時,耳畔響起驚恐無端的泣音,趙冉冉崩潰地摔在地上,想哭又不敢大哭地抽噎着撐起身子。

嗫喏着去掰了兩回他的手,發現紋絲不動後,腳踝處漸漸加重的刺骨疼痛徹底擊潰了她的傲氣無謂。

她卸下徒勞的對抗,忽然跽坐起身,整個人撲進他懷裏,壓着哭聲求道:“稷弟都死了,我也逃不得了,我往後不走了,不走了!”

段征被撲得有些猝不及防,他幾乎沒有見過她這樣失态的無助模樣。長久的冷待淡漠讓他有些不适應這樣的趙冉冉。

胸膛處的溫軟讓他心跳加速,纖弱肩頭正抵在他心口處,一頭散亂烏發垂散着,厚重微涼地一直落到二人腳邊,柔和缱绻地将他掌背蓋住。

他忽然想到薛稷被一箭穿心的屍首,既怒又憐地猶疑起來。

覺察到後腰被她緊緊環住,他指尖頓住。

本是下定決心要廢了她的腿,此刻手上動作卻遲遲不願落下。

這般的糾結反複,他還從未有過,一時間惡念不甘再起,反手将她整個人按進懷裏,就那麽席地坐着,再不遲疑地就朝她左踝伸手。

眼看着服軟無用,趙冉冉也來不及說旁的,危急間她只得從他懷裏退開,隔着血痕兩手捧住他的臉,略略仰頭噙上他唇角。

鼻息間有血腥氣傳來,他唇形似菱蕊,柔軟偏溫,同他這個人的冷厲毫不相同。

原還盛滿惡意怒氣的眸子驀然間放大,黑白分明的,是他短暫的失神迷惘。這一刻怔愣的神情,讓他瞧起來猶如涉世未深的少年郎被心儀女子追慕時的模樣。

這是她第一回 主動親吻。

女子半面淺褐在眼前放大,她眼中有怯懦驚恐讨好。

并不激烈的,淺嘗辄止的,甚至于不帶多少欲.念,更像是小動物間的交流親昵。

女兒家極淺的甜香流連,半面芙蓉櫻唇嬌,因着不擅親吻,蜻蜓點水的觸碰試探後,她眸中盛滿局促,還是退縮般得轉了地方,一路蜿蜒着去他額頭眉心。

他整個人似被施了定身術,一錯不錯地盯着她瞧,沒有避忌的,目光侵略探究,好像連她臉上一絲表情都不舍得錯過。

視線落在她散亂半開的領口,段征只覺着,心髒的位置難以遏制得狂跳起來,甚至于他什麽也還未做,呼吸都明顯得紊亂起來。

怯懦驚恐的神情他見過太多,可像今日這樣的羞怯思慕,他還從未在她眼底見過。

他極力克制住這種沉淪,不願讓自己像傀儡一樣被她牽着鼻子走。

熱意湧上全身的同時,有淩冽湖風從窗縫侵入,一下子催動開他胸肺間的癢意,過往傷痛同如今幻象交織,似一把尖刀紮入他心口。

“爺,王妃遣人來請…請趙姑娘過去。”

屏門被輕拍兩下,外頭傳來侍女小心翼翼的通報聲。

地上兩人動作微頓。

就在趙冉冉擡首遲疑之際,男人眼中狠意劃過。

他迫着自己阖上眼,驟然發難,一把将她攬在懷裏緊緊按住,手下動作極快極狠地尋至她右腳筋脈處。

“啊!”突來的劇痛叫她忍不住叫出了聲,而後癱坐在地,一面拼命将還未受傷的左腳收回,一面驚恐萬分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瞧。

男人斂眸垂眉,頂着一身血腥站了起來,開門讓侍從進來後,他背對着地上人,壓低嗓子不辨情緒地命令道:

“這幾日本王不在府上,送趙……姨娘去王妃那處,好好磨磨性子罷。”

說完這一句,他再不看地上人一眼,頭也不回地朝外跨去。

深秋辰初的庭院清寒濕冷,苔痕冰寒的水條磚地上,趙冉冉已經跪了一個多時辰了。

這是王府最東南,安和郡主季雲陽的寝殿。

她被人壓來這處後,就被喝令在外頭等着,也無人來宣告她的罪行,也無人來告訴她該做些什麽。

就這麽忍着右足劇痛,沒有盡頭似得等候着未知的命運。

方才被人拖出小樓的時候,她已經試過了,右腳踝處一絲兒氣力也無,應當是徹底沒法走路了。

一路上,她都捏緊了藏在內衫中的那粒丸藥。

從今後,不良于行。就算她依計徹底搞垮了他,最終逃了出去又如何?沒有了右腿,一個廢人,要怎麽才能活好呢?

凄怆無措到好像天地都昏暗了,她只是緊緊地捏好那粒丸藥。

這等倉惶落魄無能為力,或許也只有當年齊國城破的一夜了。

那一夜,她被爹娘妹妹抛下,險些被羽林衛□□毆殺,是段征救了她。

天下分崩大亂,他又一路護送歷經磨難地陪她南下尋親。她初以為他是動了真心的,後來卻發現,他是觊觎俞家留在廣陵城外的秘寶。

……

刺骨磨人的寒氣從青磚地裏不住地鑽入她雙膝,是非恩怨,她同他,不過識得這寥寥數載,卻已經分辨不清了。

“姨娘…呵!”幹涸嘴角慘淡勾起,腦海中的過往胡亂地穿梭着,她想要在混亂中抓住些什麽。

太陽完全升起來的時候,她氣息不穩地半撐着身子擡頭,恰好瞧見,遠處正殿階前,安和郡主甩着衣角處的幾根穗子,被一衆侍女仆婦衆星捧月般地擁着出來。

她看上去是那麽的肆意活潑,心情頗好地正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貼身侍女說笑。

聽說安和郡主十六歲便在外頭養了面首,季國公知道後也是聽之任之,她上頭幾位兄長亦皆在朝中為官,族中文官武将皆有,商隊貨棧更是遍布南北。

國公夫人僅得了這一個女兒,将她作個金娃娃一般,自小千依百順得養大。

日陽普照,殿宇上的琉璃瓦淌着金色的流光,耀得趙冉冉半阖起眼。

可她心裏倒是清明鎮定下來,季雲陽有的,她一樣也沒有。季雲陽能夠活得如此随性恣意,她卻要跪在這裏任人魚肉。

骨髓裏的頹喪退縮在這一刻盡數破碎成灰。

出身皆是天定,可人之一世,只要還有一口氣在,總還要為自己搏一場。

“這兩日我心情好,想着,也該送姨娘一份見面禮了。”

頭頂說話聲響起的時候,趙冉冉收斂心神,聽出了其中不懷好意的惡趣味。

見她一言不發,季雲陽倒也懶得怪罪,只是令人架起趙冉冉,帶着朝府外而去。

半個時辰後,他們到了金陵城關押死囚的府衙大牢。

在其中的一間死牢裏,趙冉冉見到了她的庶母桂氏。

“本郡主還以為姓段的是個情種,看起來也是個俗人。”季雲陽打着哈欠盤腿坐在牢門外的一張交椅上,歪着半邊身子靠在椅背上,早沒了先前迷戀段征時針鋒相對的嫉妒。

桂氏與趙家雖算不得什麽世家大族,在趙尚書這一輩倒也算是獨自撐起些門第了。

季雲陽打小就聽國公夫人和太後姑母同她說些品級門閥的事跡,她瞧着雖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肆意,平日也能同面首侍女們玩鬧,可骨子裏卻最是恪守門第家世。

可以說,便似段征這樣的本無根基的,就算入了她的眼,本質上同外頭養的面首差別也不大。

在她眼裏,倒是趙冉冉有些不同,季家祖上甚至還同俞薛兩家有過些交往。

“高樓轟塌南山石崩,這世間的富貴權勢還真是變幻無常呢。”接過侍女遞來的香茶,季雲陽看戲般地随口感慨了兩句,倒也存了些真心的感慨。

香茶清冽潤心,瞧了會兒桂氏涕淚癡笑交錯的瘋癫模樣,見趙冉冉衣衫上被擦到了各種不明髒污,季雲陽終是嫌惡又無趣地放了杯盞。

“郡主小心。”侍女替她踢開地上的一只臭蟲,适時恭維:“說到底還是趙家沒有根基才有的這一場無常,死牢濕冷,郡主莫忘了今日還要出城賞景呢!”

季雲陽‘呀’得驚呼一聲,再無心看‘戲’,領着人浩浩蕩蕩地便出了死牢。

趙冉冉被人守着,先是同已然瘋癫的桂氏對坐了會兒,而後,她的父親昔日的趙尚書亦被人帶了過來。

二刻後,趙冉冉被人扶着壓上了王府的馬車。

山呼海嘯般的記憶湧來,将腳踝劇痛亦沖淡了去。

……

一直到五日後,來人通傳說王爺過來用晚膳,攙了藥的熟悉甜羹再一次被早早端了過來。

柱杖拖着右腳艱難地挪到桌前,她眸色冰冷決然地望着那碗熬得軟糯稀爛的紅豆桂花甜羹,眼前再一次顯出那一日地牢的場面來:

在一衆護衛仆從的圍觀下,她的父親為了一丁點茍活的希望,對着桂氏拳腳相交,親口說出了當年桂氏怎樣将她生母迫害逼死,又如何在她三歲起日日在牛乳中下寒毒。

“冉冉!若不是為父救你,這賤婦為俞家礦山樣的陪嫁,豈會容你活着?!冉冉!為父今日的性命可就在你手裏啊!”

也不知她父親哪來的氣力,那日竟硬生生從侍衛手中奪了劍,當着她的面一劍刺穿了桂氏胸口。

桂氏張着鮮血淋漓的嘴,抱着劍尖一步步朝她行來,似乎是劇痛催開了她的心智,最後一刻,她拼盡全力踉跄着撲到趙冉冉身前,溫言含笑地擡手捏上她的耳垂,咽氣前留下句:“小冉,外頭亂,去把你妹妹月儀找回來。”

……

趙冉冉擡手摸了摸耳垂,一手柱杖,另一手也顧不得燙,端過那碗甜羹拖着步子走到窗前,矗立望湖。

直到手上燙的再也拿不住,她揚手将粥碗對着遠處湖面重重砸了過去。

也不管樓下守衛有沒有聽着,她扔下柱杖服下丸藥,在意識昏沉前,縱身從窗口跌向湖面。

……

華燈初上,鎮南王府已然亂作一團。

仆從們四散奔逃着,被親兵驅趕着,又被刺客追砍。

湖心處燃起熊熊大火,一人守在岸邊屍首旁,半跪着撐着長刀,任由侍衛死士喊他,高大身軀始終凝固如石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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