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北鎮遍布着崇山峻嶺,因着風景宜人,這些年吸引了不少驢友徒步探險。

這兩天是陰天,白霧像雲朵一樣接天環繞在山腰上,看起來特別美。

沈知意和吳妮妮一部車,吳妮妮探出車窗外拍了好幾張照片。

轉過身一看,卻見沈知意的臉色有些不太對。

她連忙問道:“知意姐你怎麽了?”

此刻車子正行駛在過江大橋上,下過雨的江水渾濁湍急,沈知意剛才往外看了一眼,呼吸立刻一窒,便趕忙扭頭轉了過來。

“沒什麽……就是起太早了有點困。”她說道。

緊接着從包裏拿出一個粉色的眼罩,是顧訣上次買給她的那個。

後來她從抽屜裏翻找出來,一直放在包裏,在辦公室偶爾午休的時候用,現在也正好用上。

吳妮妮道:“那你戴上眼罩先睡一會兒,快到了我叫你。”

“好。”

海城市中心的一處茶莊內。

陳旭被于浩一個電話叫了過來,他擡眼看着這處裝修古樸的茶莊,忍不住誇道:

“你小子可以啊,白天斯斯文文開茶莊,晚上風花雪月混酒吧,玩兒一套一套的。”

于浩嘿嘿一笑:“別別別,比不得咱們陳總,我這小打小鬧的還沒貴公司一個月的營收多。”

陳旭輕笑着踹他一腳,“得了吧你,你可沒有謙虛這項優點,我還是喜歡聽你可勁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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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倆在這侃半天,對面沙發上坐着的顧訣卻神色淡淡。

于浩道:“對了,我這兒剛來了幾個新的茶藝師,要不要給你們叫過來,盤條亮順,手藝絕,身材還挺好。”

陳旭淡聲道:“沒興趣,你自己留着吧。”

于浩挑眉:“喲,人家三哥有沈家妹妹就算了,你玩兒什麽守身如玉啊,在我面前裝什麽純情。”

“老子本來就很純情。”陳旭笑了一聲。

某人都主動躺他床上了,結果身體抖兩下他就心軟沒碰了,他不純誰純。

“啧,你什麽時候這麽不要臉?”

顧訣擡眸瞥了他們兩眼,勾着淡笑搖頭,繼而點開手機,上午沈知意發了微信,說到地方了。

然後說那邊的信號不是很好,等捐款儀式結束了就回來。

可是馬上就兩點了,他發微信問她結束沒有,回來路上了嗎,但沈知意卻沒回信息。

而且——

他擡頭看了眼外邊的天氣,黑雲壓城,風也很大。

這時,窗外劃過一道閃電,醞釀已久的暴雨果然來了。

于浩啧聲嫌棄道:“哎怎麽又下雨啊,不說今天沒雨了嗎,原本還打算帶你們去院子後面的池塘釣會兒魚的。”

于浩打開手機微信看了一眼,忽然——“卧槽,泥石流啊,真要命。”

陳旭問道:“哪兒啊?什麽地方?”

于浩道:“群裏的驢友發出來的視頻,說是北鎮有泥石流,那邊雨下得好大。”

顧訣聞言眸色一頓,直接起身拿過于浩的手機來看。

視頻裏有山石接連從高處滾落,暴雨連天,看起來格外吓人。

顧訣立刻将手機塞回給于浩,轉身就要往外走。

陳旭見他神色不對,連忙拉住他,“等等,你去哪?”

顧訣握拳壓制住心底濃濃的擔憂,沉聲道:“沈知意在北鎮!”

說完便疾步往外走。

于浩從沒見過顧訣的臉上有這樣明顯的慌了神的神色,他愣愣道:“三哥這是?他該不會想現在去北鎮吧?”

陳旭暗道不妙,現在去,以他此刻的狀态開車,說不定沒到北鎮路上就得出事。

顧訣要是出了什麽閃失,別說顧家,整個京市的局勢都會大亂。

陳旭立刻拿上車鑰匙往外走。

于浩低草了一聲,連忙也起身跟了上去。

飛速疾馳的車裏,于浩緊緊抓着把手,“卧槽你開穩點啊,老子可不想年紀輕輕就交代在這裏!!”

陳旭面色凝重,直接一個油門踩到底。

于浩擡眸看着前面,“咦?三哥的車呢,剛才不還在前頭嗎,怎麽沒影了。”

他們一路從海城市中心追出來,一直追在顧訣的車後面。

陳旭正要繼續加速時,忽然聽見轟隆一聲,不好的預感襲來,他馬上一腳猛踩剎車!

前方有大塊巨石接連從山頂滾落下來,陳旭趕緊後退将車停到了一個安全空曠的位置。

一陣塵煙夾在雨勢中團團升起,前方滾落的大塊山石直接将進山的路徹底堵死了。

于浩震驚地看着前方,目瞪口呆。

“我天,還好三哥開得快,這要是開慢點,豈不是——”

剩下的話于浩沒敢說完。

他實在想不到顧訣會為了一個女人拼命到這個份上。

“你趕緊先聯系救援隊!”

陳旭沉聲說着,立刻拿出手機打給邊月,想問她那邊有沒有跟沈知意聯系上,結果他們公司那邊也早就急瘋了,跟着進村的除了帶隊的沈知意,還有吳妮妮和三個同事,這些人的電話打過去一個都沒接通。

當務之急只能等救援隊過來,把山石挖開才能進去。

那邊——

原本寧靜祥和的小村從早上開始就下起了蒙蒙細雨,本以為下一會兒就停的,結果從中午之後雨勢反而逐漸變大,接天潑落下來。

村裏的老人家都說從來沒遇到這麽大的雨,就連四周的山峰都隐在了雨霧裏,小山村仿佛變成了一座遺世獨立的孤島。

最要命的是村裏的那條江河水勢正在不停地上漲,村裏低窪的位置水流已經蔓延到了小腿肚。

村官意識到大事不妙,便開始緊急疏散着村民往高處的地勢去躲避。

沈知意和此次一起前來的公益中心的人也幫着一塊疏散村民。

雨一直在下,夾雜着風斜着打落下來,雨衣根本抵擋不住,沈知意感覺雨水從脖子流進了身體,但此刻也顧不上了。

村裏留守的老人和小孩居多,他們來到一處房屋門前,這處位于村裏地勢最低的位置,裏面有兩個老人,一個孕婦,和兩個小孩。

孕婦已經快八個月了,她護着肚子,慢慢蹚水走出來,水勢已經湧到了膝蓋,孕婦一個不慎被門檻一絆,險些滑倒之際,好在沈知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将她穩穩托住的同時,手臂卻被孕婦的體重壓在了門框。

她痛得悶哼一聲,手抽筋了一下。

孕婦當即一臉緊張道:“你沒事吧?”

沈知意強撐着笑了一下道:“沒事沒事,你先出去——”

成功将孕婦攙扶出去後,她才抽空轉了轉手臂,有些痛,但應該沒有大礙。

這時有人把孩子抱了出來,并喊道:“知意,快來!”

“好!”沈知意連忙又蹚水進去把孩子接住。

結果手臂忽然猛地傳來刺痛,眼看就要抱不住時,忽然從背後伸出一雙強勁有力的手臂将孩子單手就抱了過去,另一只手則穩穩地抱着她腰将她扶住。

沈知意一怔,連忙回過頭去,一看來人,她驚愕不已道:“顧訣?你怎麽會在這?”

顧訣沒說話,先把孩子和她一起抱了出去,他将孩子放在充氣艇上,又牽着沈知意的手走到一旁。

男人深邃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眼裏是明晃晃的擔憂。

沈知意問道:“你是怎麽進村的啊?我聽說村口那邊有泥石流把進山的路都堵住了,你這時候來是瘋了嗎?!”

萬一他進山的時候被滾落的山石砸到了怎麽辦。

顧訣捧着她臉,指腹狠狠地摩挲着她的臉頰,眼神幽暗啞聲道:“可你要是有事,我一樣會瘋。”

沈知意心底猛地一揪,眼眶有些熱。

顧決道:“你先跟着他們去避雨,這裏交給我。”

雨下得太大,孩子身上都濕了,他立刻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給孩子披在身上蓋住了他的腦袋。

接着他挽起襯衣袖子,跟着其他人一起推着充氣艇往外走。

很快顧訣的身上和褲腿都沾了泥。

沈知意看得有些愣,他明明是有潔癖的,但是在當下危急的時刻,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便加入了救援。

沈知意的眼底露出笑意,不愧是她喜歡的男人。

可是村裏實在缺人手,沈知意把孕婦送去了高處避雨的臨時救助站,緊接着又跟着公益中心的人重新參與救援。

村裏的房屋并不集中,有些房子甚至單獨地建在一處。

沈知意往四處張望,沒看見顧訣。

走了兩步路,忽然聽見一道虛弱的小孩子說話聲。

循聲找過去,發現有個六七歲大的小男孩,正瑟瑟發抖地抱着一處樹幹,而他周圍的水已經漲到了成年人的大腿處,要是他手一松,怕是會立刻被水勢直接沖走。

和沈知意走在一起的是公益中心的一個女成員,面對這樣湍急的水流,她也有些慌了。

“知意,怎麽辦啊?!”

沈知意看着小男孩一直發抖的手,她眉心一跳,冷靜道:“別急,你先去叫人。”

“哦好我馬上去,你小心點!!”

女成員連忙跑開去叫人。

沈知意揚聲對小孩子說道:“弟弟你先別哭,把樹抱住了,姐姐會過去救你的!!”

小男孩側頭看過來,帶着哭腔說道:“姐姐……我害怕……嗚嗚……”

“別怕別怕。”

沈知意邊柔聲安慰着,邊轉頭焦急地往身後看。

怎麽還沒來啊!!

不過這處比較偏僻,可能找人過來是需要費些時間。

這時小男孩的左手忽然一滑,他立刻吓得哇哇大哭了起來,

“啊——嗚嗚嗚嗚媽媽……”

小男孩的情緒有些不穩了,夾着樹幹的四肢一直在發抖,看樣子真的快堅持不下去了。

沈知意一急,壓根沒法再等下去了,她立刻擡腳踩着水走過去。

水直接淹到了她腰上的位置,水流很急,她走得很慢。

小男孩見她正在慢慢靠近,情緒似乎穩定了一點,抽噎着看着沈知意。

沈知意看着他說道:“對,別哭,你是男孩子,要勇敢一點,姐姐會過去抱你的,等抱你上岸了,姐姐給你買糖吃好不好?”

小男孩吸了兩下鼻子,甕聲甕氣道:“好……姐姐你自己也要小心一點……”

“姐姐會的,你乖乖抱緊。”

原本五秒鐘就可以走到的路,沈知意覺得自己艱難地走了一個世紀之久,每走一步她都要克服自己心中極大的心理障礙。

她很怕湍急的江河水,尤其是這種帶着黃泥的,渾濁的,就好像恐怖的怪獸,一個浪卷過來就能吞噬掉她的生命。

她的腦海中總是不斷浮現出爸爸當年去世時的場景。

可她不能害怕,眼前的小生命那麽脆弱,那麽需要她。

“別怕,姐姐來了。”

沈知意終于走到了小男孩面前,讓他抱着自己的脖子。

有了重力,兩個人反而不會被水流沖得站不穩。

快走到岸邊時,那個女成員總算帶着人手趕了過來。

湍急的水流中,沈知意的頭發早已散開來,幾乎大半個身子都淹沒在水中。

衆人連忙蹲下将孩子抱起來,沈知意卻在這時腳上一滑,身體一個晃動,被湍急的江水打落水中。

渾濁和窒息的感覺吞噬着她,求生的本能讓她伸手嘩啦了兩下水面,可她手臂原先本就還痛着,剛才又抱了小男孩,一下子就開始抽筋起來。

瀕臨死亡的感覺讓她覺得恐懼,可她不想就這樣死了,她的生活那麽美好,和顧訣才剛剛開始,有那麽多愛她的人,她不要就這麽死了!

她開始在湍急的水流中拼命掙紮,力氣被耗盡,逐漸無計可施,只能任由着身體往下沉去。

被絕望包裹着的一剎那——

她感到腰上橫過來一只手,将她從死神手裏拽了回來。

潑天雨霧中,沈知意被放在地上,顧訣跪在身側拼命地給她做着急救。

看着小姑娘蒼白沒有血色的臉,他渾身的血液也跟着凝固。

“沈知意!”

“沈知意,你給我醒過來!”

男人一聲聲喊着,絕望和害怕充斥着他的神經。

圍着的衆人同樣也是焦急不已,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定格——

終于,躺在地上的人兒眉梢皺了起來,緊接着胸腔猛地發出一陣咳嗽,吐出了被嗆進去的江水。

沈知意慢慢睜開了眼,虛弱的低喘着氣。

顧訣将她扶起來抱在懷裏,力道大了怕她痛,力道小了怕只是幻覺,一松手她就消失了。

心底塌陷,五髒六腑都生疼,這種失而複得的感覺不真實地折磨着他的神經。

顧訣的頭抵在沈知意肩膀,她忽然感覺到肩膀有一股熱流。

沈知意眼皮錯愕一顫,那是——

是顧訣的眼淚嗎。

他抱着她,他卻在發抖。

沈知意眼眶一紅,原本想伸手将顧訣回抱住,結果剛一動作,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暮色退卻,烏雲消散,星月高挂。

海城市醫院。

沈知意是因為有些發燒和疲勞過度才暈了過去。

VIP病房的床很大,她躺在柔軟的被褥中慢慢睜開眼,看到了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

而顧訣此刻也睡在她身側,正緊緊地抱着她。

沈知意擡眸看着男人緊閉的眼睛,眼眶弧度很好看,睫毛濃黑。

她實在很難想象,這雙眼睛哭起來是什麽樣子的。

因為她從來沒想過,顧訣會因為害怕失去她而哭了。

那一刻,她深刻地感受到了他濃烈的愛意。

不對,其實她早就感受到了。

只是這個男人對她的愛很少挂在嘴上,他喜歡用行動表示。

他會不顧一切地趕到北鎮,又不顧一切地進到山村裏。

他會将昂貴的西裝給小孩子躲雨,收起自己的潔癖加入救援,然後讓她去躲雨休息。

他會在自己掉進入水中時不顧一切地跳進去把她救起來。

此刻她只是很輕地動了一下,他便立刻下意識地把她抱緊,生怕她不見了。

沈知意的心底頓時軟的不像話,擡頭往他唇上親了親,學着他以前親她時的濃烈動作,主動探出舌頭。

男人被這動靜弄醒了,睜開眼即反客為主,伸手抵住她白皙的脖頸,唇舌探入。

床頭的暖燈氤氲出溫柔的光。

長久的缱绻,分開,沈知意窩在顧訣懷裏細細地喘息着氣,唇邊沾着些許晦澀暧昧的濕潤。

顧訣的指腹一下下摩挲她的唇邊,接着是剔透白皙的耳垂,然後再到臉頰,像是在觸摸着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每一下都那麽輕慢溫柔。

“醒很久了嗎?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男人的聲音有些睡醒後的低啞,很好聽。

沈知意搖搖頭,從他懷裏擡頭,伸出手碰了一下他的睫毛。

“你當時,是不是哭了呀?”

“嗯。”顧訣點了點頭。

沈知意一愣,“我還以為你不會承認。”

畢竟男人對自己流淚這種事多少有點自尊心的要面子。

顧訣低笑了聲,繼而說道:“我不會對你隐瞞任何事。”

而且他也不覺得這是一件很丢臉的事情,當時的他幾乎被絕望吞噬,懷裏的人兒就像是易碎的珍寶,即便他将她救了回來,可是那種後怕他仍是不敢想,如果他當時沒有及時趕過來,事情會變得有多糟糕。

“那你當時,是不是很害怕?”

“嗯。”

“如果我……你怎麽辦?”

顧訣沉默了一下,“沒想過,我身上肩負着顧家的責任,可能會是冷冰冰的,寡淡無趣的一個人過完這一生。”

“一個人嗎?”

“沒有你,我便只是一個人。”

沈知意心跳劇烈,眼眶泛起了濕潤。

她啞聲問他:“一定是我嗎?”

顧訣再次低頭吻上她的唇,充滿了愛意的眼眸溫柔地看着她,一字一頓道:“我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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