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贖身

廂房的香爐裏袅袅升起幾縷香煙,夾雜着合歡花的暗香。

緋色的紅紗映着影影綽綽的燭火,顯出幾分暧昧的氛圍。

喬绾坐在桌邊,一手撐着下颌,無聊地點着臉頰,心想這京城最大的尋歡作樂之處松竹館的天字號廂房,還不如自己尋常的寝房看起來華貴舒适。

但想到一會兒要來的人,她心情好了許多。

她不懂琴,也懶得懂,出兩萬兩的緣由很簡單。

慕遲好看,她想要他。

房門被人敲了兩聲,喬绾回過神來。

外間的門被人悄然推開,一道人影走了進來,随着腳步聲越來越近,颀長清瘦的身影出現在裏間門口。

喬绾不覺直了直身子。

直到慕遲站在她眼前不遠處,喬绾才真正近距離地看清這張臉。

依舊一襲寬松白衣,松垮垮的恍如谪仙,玉膚雪肌,眉眼驚絕透着幾分風情,像是冬日雪山上的銀蓮,染上了松竹館內暧昧的合歡香味。

傾國傾城,不外如是。

慕遲看着這位小公主直白的眼神,緩步走上前,輕輕地将她肩上的狐裘脫下。

喬绾早便習慣了被人伺候,也只側了側身子,讓他将狐裘解去。

那只手卻并未就此停下,反而落在了她腰間的蹀躞帶上,伸手便要解開。

喬绾被一陣合歡香的香氣環繞,像是被眼前的男子摟在懷裏一般,臉頰一熱,不覺後退半步:“你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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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桌上的茶杯被她撞得滾了滾,落在地上,“啪”的一聲碎成碎片。

“公主?”門外,倚翠擔憂的聲音傳來。

喬绾反應過來,低咳一聲對門外道:“無事。”

慕遲看着地上的碎片,半晌柔聲道:“奴伺候公主休息。”

喬绾聽着他溫柔卻清泠的嗓音,頓了下,不自在道:“你先不用伺候我。”

慕遲垂眸,立在原地一動未動,良久開口:“公主既不用奴伺候,為何要買下奴?”

他的嗓音很好聽,又添了絲似有若無的幽怨愁緒,獨獨那雙垂下的眼睛裏,是掩蓋不住的森然與嫌厭。

驕橫無腦的小公主,還真是又蠢又惹人厭煩。

喬绾被慕遲的幾句話說得沉吟了一會兒:“本公主買下你……”

說到這裏,她停了幾息。

慕遲睫毛微擡,安靜地朝她望去。

喬绾迎上他的臉,笑了起來:“自然是因着本公主愛慕你。”

話本裏,那些書生見到貌美如花的千金小姐,也是這般說的。

愛慕啊。

慕遲聽着她賞賜般的語氣,心中嘲諷,餘光瞥見地上的茶盞碎片,緩緩蹲下.身去。

喬绾不解。

慕遲一手拿起一塊瓷片,攥在手中,感受着尖銳地瓷片刺入掌心的感覺,瞬間有血珠一滴滴流了出來。

“欸……”喬绾微驚。

慕遲無害地擡頭,站起身走到喬绾面前,展開緊攥的拳,瓷片仍然紮在他的掌心肉裏,血不斷地冒出。

喬绾的眉頭不覺緊蹙,看了看他掌心的傷口,又看了看他,奇異地問:“不疼?”

慕遲歪了歪頭,徐徐露出一抹笑來:“這世上有一種怪物,生來便不知疼痛。”

生下來時不會啼哭,高燒時不會頭痛,中毒時不會察覺,便是骨頭被敲斷,都可以拖着斷骨磨着肉行走。

喬绾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所以你的意思是?”

慕遲依舊笑得溫柔:“公主若是能讓奴知曉疼痛的滋味,奴也施舍給公主幾分愛慕如何?”

這樣的怪物,便是骨肉至親,都會将其當成“非我族類”的不祥之人。

更何況是嬌生慣養的長樂公主。

眼下他只希望她能識相點,自覺放棄今夜,或許他能留她一個全屍。

只是未曾想,喬绾盯着他的手好一會兒,沒有被吓到,反而伸手将他掌心的那塊瓷片拔了出去,扔到一旁。

而後她站在他跟前,盯着他的臉,一揚眉,不服輸道:“不妨試試?”

她就不信,還真有人不知疼的滋味。

慕遲笑意微斂,看着眼前不僅不怕,反而一臉躍躍欲試的女子,眯了眯眸,手指輕輕地動了下。

還真是嬌慣出來的愚蠢性子,仿佛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恰逢此刻,房門被人小心翼翼地敲了兩下,鸨兒的聲音傳來:“奴家給長樂公主送酒菜。”

喬绾看向門口,微微退了半步:“進來吧。”

張秀娘端着一盤好酒好菜小心翼翼地走來進來,臉上堆着恭維的笑,将酒菜一一放在桌前擺好:“長樂公主慢用。”

喬绾“嗯”了一聲。

張秀娘飛快地看了一眼慕遲,谄媚道:“慕遲沒接過客,也不知給長樂公主滿上酒。”說着就要走到桌前,卻在看見地上的碎片和血跡時一頓,臉色微白。

喬绾睨了眼慕遲的手:“哦,慕遲公子收拾時,不小心被瓷片割了一下。”

張秀娘放下心來:“今晚的慕遲歸公主所有,公主想如何便如何,不必解釋。”

話落便要離開。

“等一下,”喬绾慢悠悠地走到她身前,揚了揚下巴,“誰說只是今晚?”

張秀娘不解:“長樂公主的意思是?”

喬绾看向慕遲,剛好迎上他看向自己的目光,琉璃一樣的眸子看不出半分情緒:“我要他。”

張秀娘一怔,小心地問:“公主是要給慕遲公子贖身?”

“那兩萬兩還不夠?”喬绾冷哼一聲,“你這鸨兒不要以為本公主不知道,松竹館最貴的倌爺也不過區區萬兩。”

張秀娘自然也遇到過給倌爺贖身的老爺,可這慕遲卻和那些人不同,只是今日的初夜,便能賣得高價,往後只怕給松竹館帶來的何止兩萬兩。

可長樂公主又是聖上最寵愛的公主,思來想去,鸨兒看向慕遲,笑道:“既然長樂公主想要給他贖身,我自不敢阻攔,只是,也須得看看慕遲公子的意思不是?”

方才旁人沒看見,她可是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慕遲對長樂公主分明沒有半分興趣,反而對那位出價八千兩的“三公子”很是青睐。

那“三公子”雖扮着男裝,不仔細瞧只當是哪家的溫柔公子,可她在這裏接觸的人多了,一眼看出那是女扮男裝。

喬绾同樣看向慕遲:“你如何說?”

話音剛落,房門再次被人急匆匆地敲了兩下:“張媽媽,禁衛軍的人來了,說是近日有逃犯逃到了陵京,正在逐戶搜查。”

張秀娘一驚,只覺今夜麻煩事諸多,扭頭看向喬绾,勉強扯出笑了笑:“長樂公主,你看,我仍有事要忙,公主要贖身不妨改日……”

“好啊,”慕遲打斷了張秀娘的話,擡眸看向喬绾,“奴,願意追随長樂公主。”

“也望長樂公主不要忘記方才答應奴的事。”

張秀娘聞言,狠狠地瞪了一眼慕遲。

慕遲察覺到她的視線,轉過頭來,随後突然溫柔地笑了一聲。

張秀娘怔了怔,看着他的眸子,只覺得裏面盛滿了混亂與不堪,後背湧起一股寒意。

“好,”喬绾聽到滿意的答複,眉開眼笑,“鸨兒,那我便不客氣了。”

說着看了慕遲一眼,後者體貼地将狐裘披在她的肩頭,二人朝門口走。

直到二人離開廂房,張秀娘才反應過來:“長樂公主,不可……”

“張媽媽,”走在後面的倚翠眼尖地攔住了她,從袖口又掏出一張銀票,“趁着還能拿到銀錢,該舍就舍,免得連銀錢都沒了。”

張秀娘腳步猛地一頓,繼而看着遠處笑盈盈朝外走的女子,升起一身冷汗。

她怎得一時糊塗,竟忘了比銀錢更可怕的,是權勢。

喬绾了卻一樁心事,腳步輕快地朝外走,路上倒是遇到了身穿铠甲的禁衛軍,倚翠亮了令牌,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松竹館大門前。

馬車正等在那裏,喬绾懶得再騎馬回去,徑自朝馬車走去。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公子小心。”

喬绾腳步一頓,循着聲音轉身看過去,喬青霓正從松竹館出來,想必是因為禁衛軍的突然搜查,才在松竹館內耽誤了一會兒。

此刻喬青霓看見喬绾也是一怔。

“三公子。”喬绾對喬青霓笑着打了聲招呼。

喬青霓微微颔首:“長樂公主。”

說着,目光落在她身旁那位姿容絕色的男子身上,這樣的顏色,很難讓人忽視,卻又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眼熟。

轉念又想到琴藝如此卓絕的人,本該是大雅之士,此刻卻成了喬绾的入幕之賓,喬青霓眉心不覺皺了下:“慕遲公子彈得一手好瑤筝。”

慕遲原本微垂的長睫動了動,徐徐擡眸,深深看着不遠處的柔婉嬌媚的女子,嗓音低柔:“多謝三公子誇贊。”

喬青霓勉強一笑,朝不遠處的馬車走去。

喬绾早已任倚翠攙着上了馬車,不多時慕遲也走了進來,坐在對面,低眉斂目一言不發。

喬绾看了看他,又透過轎窗看了眼喬青霓的背影:“你認識方才那位公子?”

慕遲搖搖頭:“不識。”

喬绾放下心來,随後朝前湊了湊身子:“慕遲。”

慕遲微微擡眸,乖順地看着她。

喬绾看着他,彎唇一笑,亮出右邊不甚明顯的小虎牙:“我會給你請最好的大夫,讓你知疼痛。”

“但你若是敢背叛本公主,本公主定剜了你的眼,打折你的腿,讓你目不能視腿不能行,只能關在籠子裏守着本公主。”

慕遲定定看着她,像是被她吓到了,好一會兒才垂下眼簾:

“奴自然會,好好守着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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