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美人

喬绾和慕遲一行人是在臘月二十五入的大齊邊境, 正值新正前後。

除夕這日,剛好行至延州城外,大軍駐紮休整一日。

喬绾一路只忙着趕路, 聽聞延州城內有焰火,興致勃勃地與倚翠、無咎三人一同去看。

延州是燕都旁的一處小城,卻已見繁華城池的端倪, 比之九原城只好不差。

今夜并無宵禁, 百姓衆多, 處處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尤其焰火升空綻放時, 天空居然開始洋洋灑灑地飄去小雪來,與花燈映照之下,美如畫卷。

只是當擡頭欣賞焰火時,喬绾又一次毒發了。

沒有任何征兆,胸口的燥痛便來勢洶洶地翻湧了上來, 喉嚨往上冒着腥甜,在她忍不住嘔出一口血後, 眼前一暗。

有一瞬間,喬绾以為自己會就此窒息過去。

朦胧之中, 喬绾只感覺自己被一道飛身而來的身影抱着, 在屋宇之間飛快地穿梭着,一根冰涼的手指撬開了她的唇齒, 将冒着血珠的手腕塞到了她的口中。

直至後來, 喬绾的毒發逐漸平靜,唯一的感覺只剩下抱着她的那只手在輕輕地顫抖着。

這是喬绾第一次覺察到, 自己離着死亡原來這般近。

臨睡去前, 喬绾忍不住想着, 她真是越發看不懂慕遲了。

她不懂慕遲為何屢次冒着失血過多的危險救她,她心中其實産生過荒謬的念頭,可是以往自作多情後被狠狠摔落雲端的教訓太過慘烈,她便再不會讓自己多想了。

再者道,曾經,他對她的利用、曾産生過的嫌厭與殺意,是真實存在過的。

喬绾任由自己陷入一片沉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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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遲命司禮監督大軍返京,他則只帶着十餘名暗衛快馬加鞭地趕路。

喬绾再醒來,已經在回燕都的馬車上,肺腑沒有半點異狀,仿佛除夕那夜的毒發只是一場錯覺。

而後喬绾才發覺自己被人抱在一個冰冷的懷抱中,她剛動了動身子,抱着她的手便加大了力氣。

喬绾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幹脆懶得再掙紮,任由身後人抱着,左右有人上趕着充當靠墊,她還舒服些。

就這樣馬不停蹄地趕路,最終在正月初七這日,一行人順利到達燕都。

這還是喬绾第一次來到大齊的都城,一時之間心中不免新奇。

燕都和陵京不同,陵京于江南秀麗處,隽永秀美,而燕都更多的是巍峨繁盛。

街市之中玉辇錯落,金鞭絡繹不絕,兩側錦繡羅列,街鋪鱗次栉比。也有游俠騎馬晃蕩而過,提酒而行的醉人蹒跚步行,胡笳聲聲,文人墨客高歌豪飲。

馬車停在了城中一處府邸前。

喬绾下了馬車,起初并未覺得異樣,可走進宅邸後卻不覺愣了愣。

眼前的府邸,和她在陵京的公主府格外相像。

亭臺樓閣,飛檐青瓦,抄手游廊,雕梁畫棟,熟悉至極。

喬绾走進寝卧,看着如寝殿如出一轍的裝潢,有些走神。

“公主好看!公主好看!”

“沉魚落雁!”

奇異尖利的嗓音在裏間響起,喬绾一怔,掀開帳簾便看見闌窗前的金絲籠,通身碧色的長尾鹦鹉站在桃木站架上叫着。

喬绾走上前去,看着鹦鹉左邊翅膀下的一塊墨色羽毛。

這是她當初在公主府養的那只,只是後來,她擔心慕遲看見籠中鳥會聯想到他在松竹館的不好經歷,便命人搬去後院由下人照料了。

喬绾沒想到慕遲竟然将它也接來了。

環視着周遭的環境,妝奁上的首飾、衣箱內的華服,皆是她以往喜愛的樣式。

喬绾不知慕遲何時準備的這些,心底驀地湧起一陣茫然。

她以為自己潇灑離開陵京後,便徹底将那些抛之腦後了,如今才知,其實她偶爾還是會想念那些過往的。

那座她從小長到大的城,那個她最熟悉的公主府。

“金銀齋的物件我已命人送往鋪子那邊,往後你便住在此處。”慕遲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喬绾睫毛微頓,回過頭去。

慕遲站在裏間門口,迎光而立,身上雪白的狐裘蒙了一層細膩的光暈。

喬绾難得沒有反駁他,平靜地應了一聲。

慕遲再未言語,只看着站在床邊的女子,良久垂下雙眸,眼眶卻不覺微熱。

這處空了好久的府邸,終于迎來了它的主人。

“殿下,”門外,管家的聲音恭敬傳來,“宋禦醫到了。”

喬绾沒見到宋禦醫之前,只以為和以往自己見到的太醫一般,穿着官服溫和儒雅的模樣,見到宋禦醫後才知,自己大錯特錯了。

宋禦醫名喚宋攀,身形高大,留着長胡須,看起來五六十歲的模樣,更令喬绾意外的是,他的眼睛瞎了一只,如同中了毒一般,眼珠漆黑無光,眼周一片崎岖的疤痕。

見過慕遲,宋攀忙躬身行禮,而後方才給喬绾號脈。

卻在探清喬绾的脈象時大怔,繼而飛快地看了眼慕遲。

世人鮮少知曉大齊的太子殿下換了人,可他卻是知道的,當初前太子無數次折磨這位新殿下,不止皮肉之痛,還喂食了不少毒藥。

可新殿下身骨異常,不知疼痛反而利于他割肉排血調配藥物為他解毒。

次數多了,新殿□□內的毒物與解藥多了,便是血都成了能解毒的寶。

而眼前這位姑娘體內積毒良久,如今仍能如常人一般走動,顯然是食了新殿下的血化解了毒性。

“如何?”慕遲凝眉問道。

宋攀松了手,站起身:“回殿下,這位姑娘體內積毒太久,下官須得回去好生翻看醫書古籍,方敢對症下藥。”

喬绾聞言,心中勉強松了松。

禦醫這樣說,便代表她仍有活路吧。

接下去幾日,喬绾始終待在府邸。

金銀齋的新鋪子在燕都最豪華的地界,正着人裝潢着,倚翠時不時去察看一番,張伯便送她前去。

無咎也在第二日便被接去了學堂。

只是讓喬绾煩躁的是,慕遲隐瞞了他回京一事,除了第一天白日出去外,其餘時間如同住在了這處府邸一般,放着東宮不去,偏偏成日待在此處。

三日後,宋攀再一次出現在府邸門口,只說解毒的法子有了。

宋攀帶着喬绾和慕遲二人去了府邸後方的一處院子,走進裏間,打開封閉的密室。

密室中一陣森冷的寒意用來,饒是喬绾都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可轉瞬肺腑中的燥熱像是被壓制住一般。

一旁的慕遲冰冷的指尖也有些僵硬。

喬绾定睛看去,才發覺密室周遭是一塊塊晶瑩剔透的冰。

“這些都是連山上挖回來的冰,”宋攀解釋道,“這些冰能制住姑娘體內的積毒,下官開了一道方子,自明日始,姑娘須得每日煎服,服下一炷香後,再來此處藥熏半個時辰,約莫半年,便能除去體內十之七八的積毒,若是順利,半年後便只需服藥數月,再無需藥熏。”

喬绾聽着宋攀的話,想到自己竟真的能安生活下去,不覺雙眸亮了亮,前幾日的煩躁也煙消雲散。

她看着周圍的冰,不覺深呼吸一口氣,卻沒等吐出,手便被人抓住了:“你還未曾服藥,在此處待久了恐有不适。”

喬绾一僵,手下意識地掙了掙。

宋攀見狀忙上前對慕遲道:“這位姑娘還好,殿□□寒,在此處待久了怕是會有生命危險,還是早些離開此處為好。”

此刻喬绾才察覺到,慕遲的面色蒼白如紙,手也比起平日更加冰冷了,好似比周圍的冰塊還要寒上幾分。

喬绾抿了抿唇,最終停下了掙紮的動作。

宋攀留下方子便告辭離去了,喬绾回了寝房,看着身側的慕遲,想到終是此人将她帶到燕都,為她解毒,只別別扭扭地道了聲:“多謝。”

慕遲微怔,剛要作聲,門外便傳來司禮風塵仆仆的聲音:“公子。”

喬绾忙道:“司禮回來了,想必找你有事,你去忙吧!”

她的語速太快,以至于說完後,整個寝房有短暫的寂靜。

慕遲看着她不自在的臉色,良久彎了彎唇,應道:“好。”

司禮率大軍凱旋,在大齊朝堂上引起不小的波動,這兩年多來,大齊的版圖一再擴大,如今慕遲班師回朝,軍務朝務必然繁多。

喬绾也開始每日服藥,服下藥後體內會燥痛難忍,可去了冰窟密室後,整個人卻又說不出的舒服。

宋攀擔心生出狀況,跟了她兩日,見無異樣方才放下心來,只要她有事便着人去喚他就好。

喬绾道謝一聲應了下來。

這幾日白日慕遲忙于安頓将士、下頒新疆土法令,忙碌的緊。

喬绾樂得自在。

只是每晚半夢半醒之間,喬绾總能感覺到有人在身後緊擁着她,下颌安靜地放在她的後頸,一下一下地均勻呼吸着。

就像做夢一樣。

直至一日,喬绾睡得早,半夜醒來口渴難忍,不覺舔了舔唇角,剛要坐起身,随後身後一聲沙啞的:“渴了?”

喬绾被驚了一跳,才知每晚有人緊緊箍着她的腰身并非夢境。

慕遲倒是平靜,只穿着中衣赤腳下榻給她倒了杯水,看着她喝下便重新擁着她睡去。

喬绾瞪了他半晌,最終難以将他的手掙開,只得轉過身背對着他,越發覺得他真的只是将她當做助他安眠的工具了。

又過了幾日,金銀齋已裝潢得差不多了。

這日,倚翠察看完金銀齋便想着快些回府告訴喬绾這個好消息,未曾想剛走到後門處,便看見那裏停着一輛馬車。

府邸管家立于馬車前,不多時車門打開,一陣香粉味兒飄過,幾個衣着豔麗的女子悄悄地下了馬車。

管家對幾名女子點過頭,一轉身便望見了不遠處的倚翠。

管家心中一慌,忙拱手道:“倚翠姑娘。”

倚翠回了一禮,便匆忙朝喬绾的寝房走去。

管家收回視線,看向身側的幾個美人。

自打近三年前,太子殿下便像是換了一個人般,不像以往一般夜夜笙歌,熏染于酒色之間,反而每日孤身一人待在這座空蕩蕩的府邸中,不近女色,寡言少語。

後來沒過多久,太子便領兵東征西讨了。

朝堂中的大人們說,許是太子殿下憂心征讨一事,才會有所收斂。

如今殿下得勝回朝,滿朝文武心悅誠服,即便是那些頑固的老臣都對殿下變了态度。

殿下以往的近臣便想着,既然殿下回來,想必定要放縱一番,是以這才送來了這些美人。

管家想,既是殿下的近臣,必是了解殿下的,且殿下以往好美色一事滿朝皆有耳聞。

即便如今殿下日日宿在那位喬姑娘房中,可殿下到底是将來的一國之君,不定哪日便喜新厭舊了。

思及此,管家道:“各位美人随我來吧。”

倚翠腳步飛快地回了喬绾的寝房,直到關了房門眉頭仍輕蹙着。

喬绾正在逗弄着鹦鹉,聽見開門關門聲不覺朝倚翠看去:“怎麽了?金銀齋出了事?”

倚翠陡然回神:“沒有,”她搖搖頭,“正月下旬金銀齋大抵便能開了。”

喬绾聞言心中不覺歡欣起來,她并未要慕遲的銀錢,金銀齋是她一手開起來的,可看着倚翠仍心事重重的模樣,喬绾起身上前:“發生何事?”

倚翠抿了抿唇道:“小姐,我在後門處,看見管家接進來幾名衣着豔麗的女子。”

喬绾一愣:“什麽女子?”

倚翠輕輕搖搖頭:“我也不知……”

沒說的是,她總覺得那幾名女子是給太子的,畢竟這幾日她出入坊間,便聽聞了早年間太子的風流名聲。

“既然不知就不要多想了。”喬绾未曾放在心上。

可很快喬绾便知道了。

午後喬绾才休息完,便聽見院中傳來幾聲女子的嬌笑聲,随後兩三名女子任丫鬟攙扶着走了進來。

一股百合甜香在寝房中彌漫,喬绾擡頭看去,一名美人已經走了進來,另兩個倒是始終站在外間,個個腰肢如柳,在冬日裏仍只穿着單薄的衣裙,身姿纖瘦細弱,顏色撩人。

那些美人正看着她,眼中有好奇也有輕視:“姑娘是哪位世家千金,竟被藏在這裏?”

喬绾道:“不是什麽世家千金。”

美人的眼中不覺放松,又問了她幾句可要和其他姐妹一同彈琴作詩,得知喬绾皆都不行後,其中一人更是“噗”的一聲笑了起來,為首之人眼中更是多了幾分高高在上。

喬绾未曾在意,也不怪這些女子,她只是突然想起了母親。

當初母親即便在冷清的宮殿裏,仍有好些衣着華貴的妃嫔去找母親的麻煩,直到母親卧于病榻命不久矣,那些人方才罷休。

而這樣的争鬥,或是為了家族,或是為了子女,或是為了感情,想要者不外乎那個坐在龍椅上的人的垂憐。

喬绾厭惡這樣的“争寵”。

那美人因喬绾眼中的忽視與憐憫變了臉色。

倚翠皺着眉攔在喬绾跟前便要送客,美人突然尖銳道:“既然都住進了這裏,還做什麽這副清高姿态?”

這寝房,是這處府邸最大最豪華也是最中央的房子,便是院落中的那棵梧桐,都是上百年的上好古樹。

喬绾聞言一頓,轉頭看向那個美人。

倚翠說,不知這些女子是何人,可她此刻猜也猜到了,想必是管家接進來獻給慕遲的。

她其實并不了解在燕都的慕遲是什麽樣的,也不知他是否要留這些女子。

若他不想留,她清靜。

若是他想留,那更好。

也許他發現自己擁着旁人也能睡着了呢?這樣,他再不需要她,等半年後解了毒,他必定會放過她了。

“你……”倚翠一貫和善,此刻見這些人竟如此對小姐,也忍不住滿心怒火,連帶着對慕遲也多了幾分怨惱,他的桃花債,作甚要為難小姐?

倚翠上前,便要趕這些人出去。

“倚翠,”喬绾攔下了她,走到美人跟前,“你覺得這裏很好?”

美人眯着眼看着她,沒有說話。

“你想要?”

美人冷哼:“是又如何。”

喬绾笑:“那讓給你。”

說完她拉着倚翠便朝外走去。

作者有話說:

又是一記回旋镖,狗子傻眼倒計時233333

文案要來啦!

淺淺的50個斷更小紅包T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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