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你愛好更奇怪

老板叫劉東,一聽就樂了。“都好幾個月了,還不給結賬?”

屈南低着頭抽煙,吐一口白色的煙柱,熟練地撣了一下。“等我把他們都帶回家。”

“別要那條狗了,太難看,又咬人。你小心它哪天咬你一口,還得打狂犬疫苗去。”劉東在記賬本上寫字,和屈南認識三年,賒賬也不算什麽,他開玩笑地說,“你小子能不能換一家超市,別欺負我們小本買賣?”

“在你這裏買習慣了,我從來不去別的店,怕有假貨。”屈南笑着說,身上的檸檬香暫時被淡淡的煙草壓制住。

“什麽不去別的店啊?”陶文昌剛好邁進來,“南哥你也在?這麽巧……我徒弟呢?”

“放跑了。”屈南很平靜地說,把煙掐滅掉。

“我就知道。”陶文昌拿了兩瓶運動飲料,偶然看到超市老板的記賬本,“東哥這是給誰賒賬呢?”

“他,他非說在我這裏買習慣了,不去別的店。說以後帶人來食街吃飯再結賬。”劉東看向陶文昌,“要不你替他結了?”

“我不,我的錢還得攢着娶媳婦呢。”陶文昌趕緊搖搖頭,見屈南走了,他也跟着一起走,“既然順路就一起走呗,你幹什麽去?”

“喂狗。”屈南說,一只手指勾着塑料袋,“你跟着我幹什麽?”

“我看你喂狗。”陶文昌回答,心裏有自己的主意,那條狗要真是西校門體育用品店被偷的,他得想辦法把狗送回去。

屈南也沒反對,帶着陶文昌走向燒烤店隔壁的後巷。距離垃圾箱還剩下十幾米的時候,兩個人一起停下來了。

有一條大型犬正在翻垃圾桶。它身上的毛是土黃色的,左耳少了一大半,左眼是海盜眼。肋骨上有幾條淺印子,像是皮膚受傷後長不出毛來。聽到有人靠近,它立刻從垃圾桶裏探出頭來,嘴上還挂着一片烤肉店扔掉的泡菜。

“我艹……真的是它?”陶文昌小聲地說,見過這條狗,拴在體育用品店的前院裏,是秋田犬的串兒。他再看垃圾桶旁邊,幾個幹淨的食盒就放在那裏,倒滿了狗罐頭。還有全新打開的罐頭,全部一口沒動。

“咱們是不是得抓住它啊?”他又小聲地問屈南。

屈南沒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扭過頭看着陶文昌的眼睛。“蹲下。”

“什麽?”陶文昌沒聽明白。

屈南也沒有再給他解釋,反而自己先蹲下了。那條狗是大型犬,從陶文昌這個角度看還是挺瘆人的,反正他自己走在街上看到這麽大的流浪狗,一定不敢招惹。

“它有主人,咱倆把體育用品店的老板叫來就行……”可他還是蹲下來了,因為那條狗看上去比人還害怕。它警覺地盯着這一邊,嘴裏快速地嚼着垃圾桶裏的東西,正在吃燒烤店扔出來的生肉邊角料。

屈南帶着陶文昌蹲行,這姿勢對他們的腿長來說比較費勁。每次那條狗一有要跑的趨勢,屈南就停住,陶文昌也只好停住。

還剩下10米的時候,屈南回身摁了一把陶文昌的肩。“你別動了。”

陶文昌點點頭,他早就不想動了,這狗看着挺兇。離近了之後,他更加确認這就是西校門那條。屈南正單獨靠近那條狗,大家都是短袖,看着屈南露出來的小臂,陶文昌不禁捏一把汗。

這狗要是抽風,一口咬下去肯定要縫針。可是屈南卻越靠越近,每一步只挪十幾厘米,速度緩慢卻堅定,在狗的注視之下停下了。

還剩兩三米。陶文昌的手緊緊壓在膝蓋上,覺得屈南可能是瘋了。逗狗也得有個限度吧。

然後,他看到屈南伸手朝狗晃了幾下,将手背送過去,似乎在讓那條狗熟悉自己的氣味。

“沒事,是我。”屈南每一個動作都很小心,翻塑料袋的聲音一出現,狗僅剩的那只完好右耳就貼向腦後。他的動作始終很慢,仿佛被剪輯過,一幀一幀地跳動,每次動一下都要觀察狗的反應,再決定下一步。

一個狗罐頭被他打開了,放在地上。屈南沒有再靠近,而是稍稍一推,将罐頭推過去。

陶文昌不解地看着,以為屈南還會有下一步動作,誰知他倒退着蹲行回來,臉始終朝向狗的那邊,倒退着行動。

到了陶文昌身邊,屈南說:“別站起來,蹲着出去。”

陶文昌只好跟着他一起行動,兩個人土地公似的退出後巷,等退出那條狗的視線範圍,陶文昌才問:“你不怕它咬你啊?你和它熟嗎?”

“它認識我。”屈南站起來,身上止汗劑的氣味沒法忽視,“這是它第一次見到我來,沒有跑。”

“那你還靠那麽近?”陶文昌有安全意識,“你知道犬科動物的咬合力多大嗎?它一口咬你小腿,你這輩子職業運動生涯報廢。”

“所以我沒讓你過去。”屈南撣了撣身上的灰,“它雖然和我還不熟,可是它習慣我的氣味了。它認識我。”

“切。”陶文昌不信,“習慣你的氣味?除非你每次來都把止汗劑往喂食的地方噴。”

這時,屈南從褲兜裏拿出一個透明的小塑料瓶,先往身上噴了一下,再開始大面積噴灑,全噴灑在後巷的入口處。

陶文昌看瘋子一樣看着他,仿佛自己置身于檸檬樹下,變成了一顆檸檬果。“南哥,你幹什麽呢?”

“流浪動物的脫敏訓練。”屈南收好塑料瓶,一滴都不給陶文昌噴,“接近警戒心很強的動物,必須要循序漸進,不能着急,更不能吓着它,否則很有可能吓得它再也不回來,尿失禁,或者信任完全報廢。它剛剛熟悉我的氣味,我要讓它習慣我的靠近,讓它明白我每一次靠近都有罐頭。等到它完全信任我了,我會給它戴項圈,帶它回家。”

陶文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但是仍舊不認為這條狗可以養。找機會去問問原主人吧,看看到底怎麽丢的。總不可能是屈南偷出來的,他看起來不像沒有道德的人。

天上響起一聲悶雷,提醒東食街的學生們快要下雨了。屈南騎着摩托回校區,存車,準備去宿舍換衣服,晚上室內館還有訓練。

兩周之後就有一次小型賽事,主要面向田徑隊,一隊和二隊的人都得上,體院很重視,每個運動員更重視。

因為他們的生命都是在高倍率之下進行的,運動生涯要趕在凋謝之前趕快綻放,盡可能多得參加比賽,恐怕就是他們增加職業生涯寬度的唯一方法。

“咦,屈南?”上樓拐彎時,屈南撞上了一個人。

他扭頭一看,唐譽,學生會新任副會長,和自己同屆,不是體院的人但是專業方向是運動新聞,也是學校裏叱咤風雲的人物。

“這麽巧,你來找白洋?”屈南看向唐譽的耳朵,這是真正的小聾人,耳朵上挂着助聽器。

“不得已,我是真不願意找他。新上任的學生會主席,脾氣大,難伺候。”唐譽戴着助聽器,說話時還是習慣看人的嘴唇,“半個月後有比賽,我和他商量一隊和二隊的人選。他……提起一個人,叫陳雙,說是被你帶走訓練了,教練很想培養他。我就随便問了問,聽說他高三就練了一年,已經過了國家二級運動員水平了?還說他的入校成績已經接近一隊了。”

“這個我不清楚。”屈南搖了搖頭,“只是……他不太想當運動員。”

“你能不清楚?”唐譽才不信呢,能進學生會的,又和白洋是好兄弟,全部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帶他好好訓練吧,有天賦,浪費太可惜了。”

“我盡量。”屈南點了點頭,和唐譽錯身之後直接回了宿舍301。今年大三學生也住上新宿舍樓了,六人間,有單獨小浴室,上鋪睡覺,下鋪學習。

一進屋,就聽到顧文寧在放公放錄音。

“這周末……10月12日,你有時間嗎?你要是有時間我想請你吃飯,因為那天是我17歲生日。”

“想約我啊?可以啊,那你叫哥。”

“真的嗎?那……哥。”

手機就放在顧文寧的桌上,音量不小,屋裏的人都能聽見。顧文寧的聲音好認,另外一個男生的聲音略微嘶啞,低低的,像是變聲期沒過好,好聽的嗓子一直沒有轉回來。

“那我買個蛋糕一起吃吧,我特別喜歡吃甜,你呢?”

“叫哥啊。”

“哥。”

“我不喜歡吃甜,你別買太甜就好。”

顧文寧收拾完上鋪,将近1米88的身高,兩條腿從上鋪忽悠兩下就直接跳下來。他兩個兄弟正在旁邊笑,都是跳高隊的人,以前住一個宿舍。

屈南轉過身,拉開自己的衣櫥,從裏面取運動護膝。

白洋也在,剛剛和唐譽商量完這次比賽的注意事項,看了一眼屈南沉默的背影,笑着對顧文寧說:“別放了,都放了一年了,我們聽得都能背了。每次打電話都錄個音,知道你魅力大,趕緊當海王,別釣陳雙。”

“我沒釣他啊,是他主動釣我。”顧文寧把手機關上了,“真追着我考首體大了。”

屈南繼續準備自己的晚訓裝備,一樣一樣在訓練包裏放好,連頭都沒擡起一下。

白洋又掃了一眼屈南,高中三年同學加大學兩年,屈南這人打什麽主意,自己最清楚。但是他又看顧文寧:“文寧啊,其實你總放電話錄音……挺傻的。好在你不是真喜歡陳雙,不然你都不知道自己牆角怎麽被撬的。”

“怎麽了?”顧文寧拽起運動衣的下擺,有體院标配人魚線。

“這要是有人動了心思,花一年時間,就足夠從你倆的電話錄音裏了解陳雙。這要是一旦準備撬牆角了,絕對不是空手,是帶着鐵鍬有備而來,對吧?”白洋朝顧文寧一笑,“好在,我只是提出一個假設,走吧,一起晚訓去。”

“走吧。”一直沒說話的屈南這時直起了腰,往自己的左膝蓋上貼了一塊膏藥。

瓢潑大雨是夜裏下起來的,陳雙半夜就醒了,睡不着,又擔心秘密基地的花遭殃,又要替四水捂着耳朵。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陸水躲在陳雙的懷裏,耳朵已經被捂住了,睜着眼睛,額頭布滿汗水,一下一下往陳雙的胸口上撞。每一次,額頭都輕輕地撞在陳雙的鎖骨上。

“沒事,哥在呢,哥不走。”陳雙用被子蓋住他們,把兩個人遮起來,密不透風。

第二天,倒是一個雨過天晴的好天氣,陳雙送完弟弟再去學校,看着路邊那些被暴雨打蔫的月季,心疼得受不了。

上午他又去了一次招生辦,詢問退學的事,招生辦說這麽大的事必須要給家長打電話,吓得陳雙又跑了。有什麽辦法又能退學又能瞞着家裏人呢?陳雙想了一上午,無果,吃過午飯再去室內館等屈南,憂心忡忡。

室內館裏熱氣騰騰,所有人都在為兩周後的比賽做努力。陳雙仍舊選擇人少的地方坐,先給四水打電話提醒他好好吃飯,挂掉電話之後,拿出了無線耳機。

周圍太吵了,各個項目百花齊放。這邊是撐杆跳,那邊就是三級跳,跑道上是跑步運動員,軟墊上的背越式跳高選手剛落下。果然是田賽徑賽不分家,都用一個訓練場,可這些沒法吸引陳雙的目光,他把耳機塞好,點開了手機裏存好的音頻。

聽小黃書。

旁邊是能把棚頂掀翻的加油聲,陳雙已經點開了自己最喜歡的那個,可是剛剛點開,熟悉的檸檬香已經靠近他,陳雙這次沒有驚慌,熟悉了這個氣味,是屈南來了。

或許是昨天被屈南拉了爪又揪了尾巴,陳雙緊張得手裏一滑,手機掉在地上。他趕緊撿,身體直起來之後,旁邊已經坐了人。

“給我帶水了麽?”屈南笑着問,甩了甩頭,甩出來的不知道是汗還是水。

陳雙嗯嗯點頭,趕緊拿,耳朵裏已經聽見若隐若現的聲音了。不是特別高昂的叫聲,而是很克制很隐忍的,被人捂着嘴巴才有的抽泣音。

“謝謝,我正好渴了。”屈南接過水,擰開之後揚起下巴,瓶口都沒沾着嘴就往裏灌,轉眼就灌下半瓶。陳雙看愣了,第一次見人喝水這麽……猛。

仿佛他喝的不是水,而是一瓶子男性荷爾蒙。

耳機裏叫聲加快,還有身體撞擊時特有的拍打聲,被捂住嘴巴的聲音半哭不哭。陳雙想伸手關耳機,卻看着屈南喝水,沒法動彈。

還好是降噪耳機,又沒人聽見自己的小黃書。

喝了差不多一瓶,最後兩口屈南直接倒在臉上,渾然不覺地擦了擦下巴。脖頸上變得濕漉漉,他轉過頭看陳雙的時候,胸鎖乳突肌筆直地頂出來,還有一根青色的血管。眼睫毛還挂着一滴。

“你……”屈南忽然皺了皺眉,将自己半濕的劉海兒全部捋向後,露出眉眼和額頭來。

“啊?”陳雙猛地驚醒,看着他滴水的鼻尖,又看他撩起衣服擦臉。運動員這種生物真奇特,仿佛他們天生體溫高,能把空氣蒸幹。

屈南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等了一會兒。陳雙不耐煩了,你到底想說什麽啊?表情這麽奇怪?我還沒揭發你愛好很奇怪呢,在大街上公然追泰迪熊。

又過了半分鐘,屈南終于再轉過來,看了看陳雙的耳機,移開視線,很不好意思地靠過來,用手擋住嘴,去靠近陳雙的耳朵。

“陳又又,你耳機是不是沒充電?”

小黃書正到關鍵部分,裏面的人終于忍不住哭着叫出來,喊老公饒命,喊自己不行了。陳雙一個激靈,看向自己的手機,再摘耳機,再戴上試試。

媽的,沒電了。

手機一直放的公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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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陳雙:我現在逃離地球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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