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李氏得了前幾日的教訓,詩會邀請的都是平日與溫國公府走得近,關系不錯的人家。在場之人,身份地位相近,談話時沒有太多束縛,一時間席面上熱鬧不已。

溫菀瑤被李氏帶着坐在上首,溫池雨則是和王元清随便挑了個角落坐下。

席間,衆人言笑晏晏,只有溫池雨時不時晃神。

王元清看着前方靠着溫夫人捂嘴笑的溫菀瑤,下意識以為池雨難受是因為身份驟變,一直依戀母親态度不如從前,失落也是人之常情。

在她們身後立着的珍珠知道,姑娘這會兒的失神不是因為夫人和新小姐如何親密,而是未時将近,她心中舍不下與那位先生的約定。

自從姑娘同她們說過往後要離開溫府,臉上就沒了從前那郁郁之色。可從書鋪回來後,她在馬車上說讓姑娘不要輕易與人交心後,姑娘臉上好容易有的神采又黯淡下去。

珍珠懊惱,姑娘本就心事重重,她不該為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早早澆熄姑娘心中的期盼。

趁着禮部侍郎家的夫人講了個趣事,席間笑成一團的時刻,珍珠找機會上前,在溫池雨耳邊輕聲說:“姑娘,未時快到了,趁着無人注意,咱們悄悄出府罷。”

溫池雨驚訝地回頭看,不知道她緣何改了态度。

她心中是有掙紮,但現在,詩會是溫府邀請主持,即便未來不想再與這些貴婦千金們相交,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只要她還是溫府小姐一天,就不能丢了溫府的面子,做出半路偷跑的事情,讓人笑話。

爽約不是君子所為,但是,她心思不正,再面對那位先生,心中有私情,實在愧對先生,愧對他家中的妻子孩兒。

阖上水眸,微微搖頭,示意珍珠不要再提。

還欲說什麽,但是王元清轉身回來跟溫池雨說話,珍珠只好退下。

用膳完畢,李氏領着衆人去了小花園,園中早就擺放好了書案座椅、筆墨紙硯,備好了蔬果點心。

趙夫人進了花園就在誇:“還是溫府雅致,瞧這幾株紅梅,多漂亮,還有這幾盆蘭花,回頭記得送我幾株。”

趙夫人夫家是武将出身,府中擺飾多簡樸大方,家裏花園全都改成了練武場,冬日裏光禿禿的,現在看到花花草草就稀奇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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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蘭竹菊,冬日吟詩詠梅、蘭最多,李氏也就是挑了這些詩讓溫菀瑤誦讀熟記。為了讓這些夫人小姐們選取主題時不要偏得太遠,她特意讓下人們把園中其他的花草搬到花房去,獨留梅花與蘭草。

這樣一來,花園裏難免有些空蕩,但沒想到趙夫人這麽賞臉,李氏開懷,大方說道:“今日你看上哪株就搬回去。”回頭對着衆夫人說,“咱快別攪了孩子們的興致,去旁邊暖閣中賞景飲茶罷。”

李氏和衆位夫人進暖閣,遠遠看着小輩們玩鬧。

姑娘們在身邊的時候,怕她們臉皮子薄,有些話不好說,現在隔開了,這些夫人們的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兒女婚事上了。

“說起來,你家旭楚都快二十有三了,準備何時把婚事定下來。”

說着說着提道李氏的兒子溫旭楚。

李氏深深嘆了一口氣,無奈說道:“他不肯我也沒法子,說什麽功不成名不就,何以立家業,我看他就是搪塞我。”

現在家裏除了出了門的大女兒嘉靜,各個婚事都讓李氏操碎了心。

兒子溫旭楚應該是心裏有人,遲遲不肯成親;女兒溫菀瑤又身世坎坷,婚事難定;至于溫池雨嘛,日子是定好了,可是李氏心中隐秘處又有些不甘。

家醜不願深聊,李氏轉臉問一旁的陳夫人:“聽說清兒定了人家,是哪裏得兒郎?”

家裏一團亂麻,李氏怕旁的夫人多問,趕忙把話頭丢到陳夫人身上。

陳夫人常常是各個宴席上話題的中心人物,只因她一輩子只生了王元清這一個女兒,還把持着家中上下,不許王學士娶妾室,外面都傳王學士在外面早就養了妾室生了兒子,只是礙于陳氏氣焰,不敢往家裏帶。

一幹人,都盯着陳夫人看,仔細看眼神裏帶着看戲的意思。

“一介書生而已,還在準備科考,不值一提,是我娘家的遠親,家業都在江南。”陳夫人早就習慣這些裝腔作勢的貴夫人,不管自己府中多亂,聽到別人家過得差,心裏得到撫慰。

王家雖然家世顯赫,又有大學士的名頭,但是家中無子,世家大族都不願輕易與這樣的人家結親,所以這幾年去王家提親的,多是些想攀高枝、不懷好意之人。

陳夫人不願意把女兒的終身托付給這些不靠譜的人家,便在娘家那邊挑了個聰慧有上進心的兒郎。

“聽說家裏是做絲綢生意的,元清嫁過去倒是不愁吃穿。”那些夫人早摸清楚那家底細,看陳夫人千挑萬選最後竟然選個做買賣的,心裏嗤之以鼻,嘴上還說着冠冕堂皇的話。

士農工商,這群世家夫人最瞧不上的便是家裏做買賣發了財,最後拼命供個讀書郎的人家,覺得那讀書郎身上必定滿身銅臭。

陳夫人聽出話裏的譏諷之意,不再回答。

那些夫人看陳夫人不答話也不尴尬,轉眼又找了其他家私議論,東家長西家短,好不熱鬧。

李氏看着與她們相談甚歡,其實吊着顆心,時刻盯着外面的情形。

不過今日溫菀瑤表現甚佳,和這些小姐們都見過兩三面了,多少能聊上幾句。

到了吟詩時,比李氏當初設想還輕松,都沒用上簽筒,大家一合計,定了紅梅、蘭草、白雪三種主題,其中任選一個作為主題,作詩一首即可。

溫菀瑤輕松過關,不少小姐看了詩後誇她進步神速、天資傲人。

只有王元清覺得不對勁,她與溫池雨相交這麽多年,花箋書信不知道互相交換了多少,擰着眉悄悄問溫池雨:“怎麽她的詩和你風格這般相似,裏頭幾個好詞好像你從前跟我提過?”

溫池雨不願意多生事端,輕描淡寫地說:“不要多想,母親讓幫着我指點過她的韻腳用詞,她初學,有些相似在所難免。”

“初學能寫得這般好,我才不信。”

北風忽起,天色陡然沉下來,恐将降大雪。暖閣裏的夫人們坐不住了,雪路難行,還是早點歸家的好。

待送走所有客人,再回到攏溪閣,申時已經快過了。

溫池雨扶着軒窗看外面飄飛的雪花,悵然若失。

“姑娘,不若去看看吧。”珍珠于心不忍,上前勸道,“那位先生許還沒走呢。”

溫池雨伸手探出窗外,雪花落在柔軟的掌心,片刻便化作水,不複存在。

輕輕搖頭。

“姑娘您就去一趟吧,珍珠說得是對,不能輕信旁人,可我看那位先生風光霁月,與姑娘相處半日,規矩疏離,也沒對姑娘心存不軌啊,咱一個勁地瞎想,對他不公啊。”白玉看姑娘不緊不慢地,幹着急,“去吧姑娘,不去問清楚,怎麽甘心呢?”

纖長的手指抓住窗沿,寒氣從手下傳來,凍得溫池雨一激靈。

是啊,不問清楚,她怎麽能甘心呢。

……

珍珠趕緊去吩咐馬房套車,白玉則是陪着溫池雨,去李氏那邊報備出門之事。

今日詩會算得上圓滿,李氏心裏大喜,有許多新鮮事要與溫菀瑤分享,也想去問問她今日可否結交到知心好友。

準備去呼珍閣的時候,正巧溫池雨過來了,把她的來意聽了個大概,就随意揮手道:“去吧去吧。”

雪粒變成雪片,在空中,似鵝毛。

溫池雨心中焦急緊張,不時掀開簾布看窗外。

催促着車夫,緊趕慢趕來到墨客街外。

“姑娘稍等,等我……”馬夫話還沒說完,溫池雨就已經提着裙角,迫不及待地跳下馬車,“……放下轎凳。”

“哎呦,姑娘你慢點,崴着了吧,我攙着你去。”

馬車有高度,路上又濕滑,溫池雨跳下時,腳扭了一下,但她只微微皺眉,咬着唇忍痛往前走。

路上已有積雪,加上溫池雨腳痛,趕到書鋪的時候,額角已經沁出熱汗。

管事的在賬臺撥弄算盤,溫池雨立在門外,珍珠上去詢問:“請問你家主人還在嗎?”

管事的頭也不擡:“主人不在,姑娘有事跟老朽說便好。”

聞言,溫池雨仿佛心跳漏了一拍,扶着白玉,慢慢走上臺階,細細重說一遍:“老人家,我與你家主人有三日未時之約,抱歉來晚了,勞煩您通報一聲。”

發梢上的雪花化作水,“啪嗒”滴落在溫池雨嫣紅的臉上,帶着濕氣的眼眸懇求地看着書鋪管事。

“姑娘來晚了,請回吧,我家主人雪前便走了。”楚楚可憐,管事的心腸也軟下來,奈何主子有吩咐,他不敢不從。

三樓,周硯景看着書鋪外沉默靜立的姑娘,仿佛失了心神,任由紛亂的大雪蓋住她的眉眼衣衫,搖搖欲墜。

徐昂不忍心見美人失落,壯膽上前問:“主子,不然請溫姑娘上來飲杯熱茶?”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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