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意料之中。

太皇太後明白,周硯景是怕她在外面着了風,讓趙嬷嬷去将花園裏的夫人小姐們請到慈寧宮的花廳來。

佯裝生氣的樣子,朝周硯景那邊看:“這下你可滿意?”

周硯景不語,一派閑适地玩弄着腰間的如意扣。

“行了,不跟你說笑。我聽了你的,你待會兒也得依我,陪我去花廳走一圈。”

他知道自家母後的心思,眉間微凝:“宴上自然能見着,母後何必多走一趟。”

太皇太後看他不配合,起了逗他的心,意味深長地說:“你不想去瞧瞧溫國公家的小姐,我還想見見呢!”

太後依稀記得,從前溫國公家也帶過女兒入宮,可是她這幾年身體欠佳,記性也愈發差了,一時半會兒竟記不起那位溫小姐姿容個性。

饒是趙嬷嬷提醒了兩句,說她容貌過人、腹有詩書,太皇太後腦子也只有模糊的一團,就盼着今日趁着宮宴能好好瞧瞧。

可是眼前這塊木頭搞不清楚狀況,她只能将話挑明。

殿外候着的徐立和徐昂突然一起打了一個寒顫,背後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徐昂裹緊衣服,奇怪地說:“也沒起風啊,怎麽突然冷起來。”

徐立依舊沒理他。

聽到太皇太後的話,周硯景動作頓了一剎,垂下眼眸,藏住其中一閃而過的煞氣,拂袖起身:“那便走罷。”

花廳裏熙熙攘攘,樂平長公主在體諒太皇太後,早早進宮幫着招待百官家眷。

太皇太後和周硯景進來時,樂平長公主的獨女正鄭以筠正興致勃勃地說:“她接不上,罰她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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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以筠年紀還小,翻過年才八歲。因頗受寵愛,性子有些無法無天,有何看不過眼處都是直言不諱,往往傷人,可偏偏她靈智過人,聰明絕頂,又生得玉雪可愛,按照太皇太後的說法,就是教人又愛又恨。

“筠兒作何這麽開心?”太皇太後在花廳外就聽到裏面熱鬧的動靜,讓通報的太監不要出聲,不想壞了裏面的興致。

她一出聲,鄭以筠像只翩飛的蝴蝶,撲到她的懷裏,驚喜地叫:“皇祖母。”

“哎呦,小祖宗。”她跟個小炮仗似的沖過來,趙嬷嬷怕太皇太後的身子骨被她撞散了,一把攔住鄭以筠,再松手,由她去太皇太後懷裏。

廳內其餘人回過神,見到太皇太後和周硯景,立即收了臉上的笑意,屈膝側身:“太皇太後慈安,景王金安。”

周硯景背手掃視一周,沒看到熟悉的面孔,沒有出聲。

太皇太後慈愛地摸摸鄭以筠頭上的小抓髻,牽着她肉乎乎的小手,一起坐到花廳首位,讓衆人平身。

鄭以筠看見周硯景,不肯跟着一起坐下,跑到周硯景身邊:“小舅舅,筠兒今日簪了你送的花,可漂亮?”

皇室這些年孩子少,她是唯一一個女孩兒,可謂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宮裏無一人不寵她疼她,奇珍異寶皆往她處送。

與這些人比起來,周硯景對她态度明顯有些冷淡,只有她纏着要,他才會想起送點小玩意兒去公主府,也不似旁人會對她親親抱抱舉高高。

偏偏鄭以筠就喜歡往周硯景身邊湊,任他怎麽冷臉也不怕。

周硯景微微颔首。

鄭以筠開心地跳起來,搖着着周硯景的手臂鬧着要和他坐在一起。

樂平公主過來,坐到太皇太後下方左側,笑着說:“你們可算來了,我們在玩飛花令,以‘雪’字打頭,作詩吟誦出來。”滿臉驕傲地看着擠在周硯景身邊的鄭以筠,“就是筠兒出的題。”

“哦?那筠兒可定了什麽懲罰?”太皇太後也來了興致。

鄭以筠像是突然想起來,跳起來指着人群中說:“皇祖母,就是她!她接不上來,我們看她表演。”

長公主幫着解釋:“接不上以後,或潑墨揮毫、或奏樂舞曲,任她們挑選,大家聚在一起,也就圖個樂呵。”

人群中的溫菀瑤渾身僵硬,她以為太皇太後過來,衆人的視線便會移到別處,漸漸忘了這事,暗地裏松了口氣。

只是這口氣還沒舒展完,就又被鄭以筠點了出來。

又是她,之前在長公主府,便是因為她的幾句話,害她被人瞧不上,現在又要讓她當衆出醜。

溫菀瑤心裏憤恨,不敢有絲毫表露,僵着身子拉了拉李氏的衣袖。

琴棋書畫都是她回到溫府後才開始學,登不得大雅之堂,若是毀了太皇太後的好心情,那便是大罪過。

可是上面坐着的都還未發話,李氏心裏憂慮焦急,也不敢言語。

“怎麽還不上前,不用怕,随便表演一段即可,不必太過當真。”太皇太後看溫菀瑤躊躇不前,又是個生面孔,以為是哪個新升上來的四品官員的家眷,怕是沒見過這種場面,出聲安撫她。

溫菀瑤充耳不聞,還一個勁地扯李氏的袖子。

太皇太後問話,她也敢不答,李氏失望,這些天的教導竟是一點沒有起到作用。

只能帶着她上前回話:“啓禀太皇太後,小女不通音律,恐污了聖耳。”

太皇太後認出李氏,看到溫菀瑤扭捏的作态,姿色只能算個中上,不免大失所望。

偏頭看向一邊的周硯景,滿眼都是疑惑,她實在不懂這位溫小姐有何過人之處,竟能叫阿硯瞧中。

沒得到回應的李氏惶恐,接着說:“小女初入皇城,規矩禮節尚未熟悉,還請太皇太後恕罪。”

鄭以筠看着一臉無措的溫菀瑤嗤之以鼻:“池雨姐姐呢?怎麽沒有來?上次就沒見到她,你們可別苛待我的池雨姐姐。”

她年紀雖小,卻事事敏銳,皇城裏發生什麽事都瞞不了她。溫池雨漂亮又有才氣,如她小舅舅一般,她喜歡得緊。

太皇太後也想起趙嬷嬷跟她說過溫府的事,看周硯景不為所動的樣子,那位溫小姐應該是另有其人了,心裏松了口氣,她最不喜歡扭捏無禮之人。

“回郡主,池雨扭傷了腳,在家中養傷,不能出席宮宴。”

“怎麽受傷的!皇祖母,我要去看池雨姐姐。”鄭以筠想一出是一出,又鬧着要去溫府看看。

吓得李氏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周硯景一把按住她,不許她再胡鬧。

随後,周硯景起身要走,太皇太後留不住他,只能随他去。

周硯景走後,花廳裏氛圍松快了些,也無人再提溫府家事,李氏吊着的心總算放下。

不過溫菀瑤又當衆丢了臉,如坐針氈。

晚間宴上也不願意走動說話,總覺得旁人看她的眼神中帶着輕視。

李氏也害怕,溫池雨跟這些小姐夫人相識多年,若再來個像鄭以筠這樣的人,她真就吃不消了。

想起溫池雨走得那麽果決,李氏心裏是又惱又氣。

惱自己看不清形勢,氣溫池雨不為溫國公府着想。

不過還好,太皇太後早早就累了,宴席沒吃多久便散了。

李氏提了一天的心,總算能緩緩。

周硯景拒絕了太皇太後讓他在宮裏留一夜的請求,早早回了景王府。

剛踏進王府,周硯景猛地停下,後面的徐昂剎不住腳,差點絆倒在門框上。

沒等他緩過神,就聽見周硯景冷漠無情地說:“去省罰司領罰。”

徐昂一驚,不知道做錯了什麽。按理說今日主子都在後宮,他和徐立因為忌諱,一直不在主子身邊,怎麽也不會惹主子不悅啊。

周硯景自然不會為他們解惑,獨自走遠了。

省罰司裏都是景王府養起來的暗衛,徐昂和徐立都是那裏出來的。上斬貪官,下殺暴民。其中的刑具繁多,行刑人手段狠辣,讓人不寒而栗。

省刑司最高法則便是服從,無條件的服從。

即便徐昂和徐立有多少疑問,也不敢不從,悲壯地轉道去省刑司。

錢公公早就在王府裏候着了,看徐昂他們沒在小主子身邊,問了一嘴。

周硯景冷哼一聲:“罰去省刑司了。”

錢公公人精一樣,猜到事情暴露了,直接跪下:“小主子,是老奴不好,逼着徐昂說的,還望小主子寬恕。”

周硯景是錢公公看着長大的,自然不會為難錢公公,躬身把他扶起來,輕飄飄地說:“那公公還不趕緊去救,晚了就要脫了層皮了。”

錢公公摸透了小主子的性子,連忙起身,準備出去救徐昂他們,不過他出門前還不忘撂下一句:“溫姑娘從溫府出來了,在墨客街租了間鋪子暫居,天可憐見,腳傷了還要到處奔波。”

出去以後,遠遠飄來他的聲音:“我替主子約了過幾日和池雨商議開書鋪一事,主子別忘了啊。”

周硯景聞言神色不變,靜坐在書房內,翻閱這些天送來的奏折。

蓮香袅袅,頤神養氣。

他卻心池微漾,無法靜心。想起幾日前,雪中艱難離去的背影,腳步隐隐不穩,應是那時就傷到了。

又想起慈寧宮花廳內李氏說的那席話,什麽在府內養傷,滿口胡言,不可饒恕。

“啪嗒”一聲,竟是手中的湖筆斷了。

作者有話說:

徐昂:公公快別說了,來救我啊!!

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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