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窗戶半掩着,微風帶着寒意侵入柔白的脖頸,溫暖的陽光穿過窗框上的菱格,灑在寬闊的桌面上,溫池雨只覺得渾身透着涼氣,絲絲密密鑽入心田,怎麽都捂不暖和。

從私下仰慕,到唇齒相依,先生如水中月,雖清輝皎潔,卻觸之即散,溫池雨如置夢中,浮沉于缥缈幻境。

她貪戀這美好,甚至後悔為何要出聲打破這一室的旖旎。

未執筆的手虛遮蓋住被眼淚打濕的紙面,努力壓下喉間翻湧的苦澀,軟綿的嗓音細如蚊吟:“先生大義,待日後考取功名,定能造福百姓。”

她以為自己掩藏得很好,卻不想微微顫抖的聲線賣了她。

周硯景低着頭,看二人的衣袖交疊,不分你我。

敏銳地察覺到她帶着氤氲濕氣的聲音,緩緩松開她逐漸冰涼的小手,轉而掰開她僵住的纖指,将她手中的筆取下,放在一旁的玉筆架上。

幹燥的指背拂過她凝脂般的臉頰,停在她潮濕的眼底。

輕蹭着拭去她眼角的濕意,溫暖的手掌扶着她的耳側,強迫她側身看他。虛靠着的身子往前,将溫池雨纖柔的身子抱了個滿懷。

溫池雨猝不及防地對上他霸道的眼,淚痕猶在,眼神閃躲着,不肯看他。卻被他大掌制住,甚至能清晰看見先生深邃的眸中狼狽的自己。

“哭什麽。”

看她發紅的眼尾,水光顫動的眼眸,還有不經意滑落的清淚,周硯景心頭微刺。

“讓你叫阿硯,你偏叫先生,現在又挂着淚,不知道還當我欺負你呢。”

那日宮中鄭開的話一直繞在他心頭,本想問問她庚帖一事,可見到她這嬌柔委屈的樣子,心軟得厲害。

罷了,她一個小姑娘,孤苦無依,問她這作甚,日後有他在,自會為她掃平一切曲折障礙,小小庚帖算得了什麽,不值得害她傷心流淚。

聽到這話,溫池雨眼波流轉,淚濕的臉上悄然爬上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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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像什麽樣子,先生話裏的意思明明白白,不會用教條束縛女子,自己卻還患得患失,叫先生看了笑話。

圓潤小巧的鼻頭微微皺起,又惱又羞的模樣好看得緊,周硯景低低笑出聲來,溫池雨在她懷裏,自然能清楚感受到他的胸膛震動,臉上又是一陣發燙,忍不住要擡手捂住發熱的面頰。

“先……唔,阿硯不要笑我了。”

周硯景瞧她像小兔子似的,眼圈紅紅,嬌滴滴的,風吹草動都能驚着她,有趣極了。

“記得就好,再有下次,流眼淚也不好使了。”

點點她皺着的鼻尖,又惹得她眼眸輕顫。

樓下,宮中有信送到,送信來的小黃門說是急事,急請景王入宮商議。

徐昂在樓下抓耳撓腮,不敢上去打擾主子和溫姑娘相處,把信往錢公公手裏一塞,咧着張嘴,谄媚地說:“公公你人好,替我上去好不好?”

錢公公可不傻,前日夜裏,他們不過多看了幾眼池雨的醉态,小主子就把人嚴嚴實實藏在大氅裏,不許他們多瞧,回憶起那警告的眼神,錢公公把信直接丢進徐昂懷裏,連忙擺手,他這把老骨頭可禁不住吓,這等冒險的事還是留給小年輕去吧。

見錢公公不肯去,徐昂想起守在住處的徐立,想去找他,被錢公公拉住:“還不趕緊上去,你現在去找徐立,耽誤了宮中大事怎麽辦。”

沒辦法,錢公公都這麽說了,徐昂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怕見到不該見的場面,徐昂上樓梯的時候故意把腳步聲弄得很大,每一步都“咚咚”地,響徹安靜的書鋪,他只希望樓上的主子能分神聽聽外面的動靜。

溫池雨一聽到有人上來的聲音,吓得渾身一滞,趕緊從周硯景懷裏出來,還拿起玉筆架上的筆,似模似樣地沾墨。

歪頭看周硯景還立在原處,素手推他,抿着唇急急說:“阿硯快離遠些。”

懷中的溫度随着溫池雨的離去消散,似有若無地空落,周硯景看她藏不住的紅潤臉蛋,失笑退到書案另一邊。

徐昂上來,先低着頭,餘光偷瞄,沒看到擔心的親密場景,暗自長舒了口氣,這才到周硯景跟前,将信遞過去。

周硯景看信時,徐昂退到一邊。

無意中瞥見一貫整潔有序的主子玄色衣袍上皺起一片,再看溫姑娘,雖然和主子分立在書案兩側,中間好似隔着溝壑,可面上紅暈不散,衣衫看着也不似來時整潔,若說兩人之間沒什麽,他是怎麽都不可能會信的。

正看着,突然覺得後腦勺涼飕飕地,撓撓頭,收回目光,卻和周硯景幽深的眼神撞上,臉上明顯帶着愠色。

徐昂心裏一抖,趕緊低頭盯着腳面,死死管住自己的視線,半點不敢偷瞧。

周硯景看一旁握着筆的溫池雨,眼觀鼻,鼻觀心,專心致志,半點不受外界幹擾,好像真的無事發生。

看她入神的模樣,臉色稍霁,悠悠展開手中的書信,只看了一眼,眉頭便皺起來。

示意徐昂去做準備,待徐昂下樓後,他則走到溫池雨身邊。

青蓮香氣襲來,溫池雨擡頭,見先生面上少有的凝重,以為出了什麽事:“怎麽了,可是有難事?”

卷翹睫羽撲閃,像小貓爪子,撓得周硯景心裏泛癢:“家中喊我回去一趟,不是難事,先送你回去,可好?”

乖巧點頭。

下去時周硯景還要牽她,卻被她躲開,訝然看她。

“會、會被人瞧見。”

來的時候牽手,是因為她恍惚着,思緒不受控制,路上怎麽來的她其實都沒印象,只知道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到了硯書鋪。

現在她緩過勁兒,想到沿路會有人看見,面上發燙,不好意思極了,把手藏在背後,不肯伸出去。

“池雨這麽膽小,還怎麽娶我?”

縮在衣袖裏的指尖顫動,拇指與食指的指尖互碰,酥麻無力。

屏住氣,将手放到周硯景伸出來的手上,十指相扣,擡眸堅定地說:“先生不怕,我定不負先生!”

她或許羞澀,但心志堅定,絕不會退縮,只要先生願意,誰嫁誰娶又有什麽關系,只要兩心相依,世俗怎樣她都可以不理。

周硯景就喜歡她這股倔強勁兒,看着嬌滴柔弱,實則內心十分堅毅。

寬大的袍袖遮住二人緊扣的手,若不仔細看,只覺得兩人是離得近些,并無特殊。

清風吹動衣袂,才能隐隐能瞥見一絲端倪。

下去時遇見錢公公,錢公公如往常一般和她打招呼:“池雨,回去啦,明日早些來啊。”

別人也就算了,偏偏是心中敬重如家中長輩的錢伯,剛剛的決心勇氣“噗”地消散,剩下的全是羞臊。

胡亂應了一聲,都不知道錢伯有沒有聽清,匆匆拉着周硯景向前,想避開硯書鋪裏一屋子的熟人。

結果路上又遇見熟人,只見孫書生手裏捧着書冊,遠遠叫溫池雨。

因為溫池雨害羞走得急,周硯景卻不疾不徐,所以在孫書生看來,兩人之間隔着一段距離,任他怎麽也想不到,其實他們親密無間。

“溫小姐回來啦,我這裏有些難得的書冊,想跟溫小姐探讨探讨。”孫書生一早就在有家書鋪門口假裝路過,偷偷瞧過,知道溫池雨不在,又回客棧等着。估摸着這個時辰該回來了,又準備去看看。沒想到路上就遇見了,孫書生喜不自勝。

周硯景看到他,故意将衣袖撩起半分,将看得不甚分明的手露出來,拉長尾調:“孫公子啊,我們還有事,你晚些來罷。”

孫書生看着他二人相扣的手,目瞪口呆,手上一松,書冊不小心滑落下來,慌慌張張蹲下來撿。

溫池雨見狀,想幫忙,可手被先生的牢牢扣住,好像是不許她蹲下,她不解,回頭看他。

周硯景看她懵懂的樣子,貼到她耳畔,低低說了句什麽。

只見溫池雨忽地愣住,櫻口微張,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蹲着的孫書生,而後急忙轉開臉,不去看他。

牽着周硯景的手微微使力,輕顫的眸子對上他的含情目,想說什麽,卻又怕一旁的孫書生聽見。

“孫公子,我們有急事,先走了。”現下這狀況,她也顧不得孫書生怎麽想了。

瞧離孫書生有段距離了,應該聽不清他們說話的內容,才急急開口:“我不知道的,我沒有……”

周硯景悶笑,他不過在她耳邊說了句他會拈酸吃醋,她就急成這樣,這般可愛,叫他怎能不喜歡。

他喜歡看她羞澀不已的模樣,若嬌豔欲滴的桃,讓人忍不住想嘗上一口,故意拿她之前的話逗她:“那池雨可千萬不能負我。”

“那是自然!”

意料之外,溫池雨絲毫沒有因為這句話而耳熱,反而很篤定地說:“我心中只有先、阿硯一人,定不會做負心漢!”

赤忱而熱烈。

“好。信你。”

周硯景走時告訴她,可能三五天之內不會回來,叫她有事讓吳管事遞消息給他。

果然如他所言,五天過去了,隔壁的宅子裏除了沉默寡言的徐立,再無旁人。

溫池雨掰着手指頭過了五天,第六日一早,便去硯書鋪尋人,卻是失落而歸。

之前的缱绻溫柔,好像真如夢一般,夢醒了,先生卻不見了。

吳管事見她情緒低落,遞了個消息去景王府,傳到周硯景耳朵裏,讓錢公公給她送來一物,好讓她安心。

溫池雨接過吳管事遞來的信封,迫不及待地回到有家書鋪拆開。

裏面卻不見信紙。

面上是難掩的失落,不知先生這是何意。

信封傾斜,一顆紅豆悄悄滾出來,停在溫池雨手邊。

作者有話說:

女鵝第一次談戀愛,還是暗戀成真,有些患得患失,大家諒解哦!

麽麽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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