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這所城市的秋天,容易下雨。
裴臨背着霍修珣還沒出公園,天空就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很快腳下的秋葉都被沾濕,失去了脆吱吱的靈魂。
還好公園門口有出租車在等客。
霍修珣一直最讨厭雨天。
似乎只要下雨,就注定沒好事。
據說當年,他那個血緣上殺人犯的爸提着柴刀犯下重重血案的夜晚,整個城市就在下一場罕見的暴雨。
後來,小小的男孩渾身是傷、奪門而逃,卻每次都淚眼模糊摔倒在泥濘的雨地裏,被滿身酒氣的叔叔拖回去,重新落入那個張着血盆大口黑洞洞的屋子。
再後來,春雨細密。
少年輾轉數天,火車、汽車,到了千裏之外。
新建的洋氣單元樓下,女人盤着棕色的長發,一身類似旗袍的玫紅新衣,微笑跟背着書包的豆丁大可愛女兒與西裝筆挺的老公告別。
她是那樣的溫柔,理想中媽媽的模樣。
可回歸頭看到他時,她卻是極端驚愕,害怕,臉色慘白。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找各種蹩腳的借口、低聲下氣求他趕緊離開,似乎生怕擺脫多年的噩夢又重新纏到身上。
于是他點點頭,走了。
那一天,汽車晚點,火車晚點。他滞留在車站,百無聊賴看着春雨裏枝頭嫩葉抽出的綠色新芽。
突然想起他竟然忘記告訴她,她其實不必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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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留下,也沒有想要破壞她的生活,他只不過是單純想要看看她。
從未見過,才想要看看。
高中畢業的那天也下了小雨。
裴臨那天穿得很正式,全身上下一絲不茍精致到袖口。
他帶了傘又有車接,卻還是不忘用修長的手指細心地将名校的錄取通知書在防水文件夾裏,整整封了兩層。
裴臨十八歲,已是嚴謹認真。
從那以後,一年又一年,少年變成男人。有些人則像一個耐心又絕望的獵人,蹲守着,眼睜睜看着男人日臻成熟,越發的香甜誘人。
他不在國內,卻知道裴教授愛穿慵懶随性白襯衫,更知道他偶爾換成黑色時的反差誘惑。
裴教授的休閑裝不多,卻懂得搭配,普通的衣服總能被他穿出不一樣的味道。
裴教授永遠穿正裝最帥。
把頭發梳上去,露出敞亮的額,西裝扣子解開兩顆,領口若隐若現鎖骨的弧度。精致的袖扣閃耀,映襯着骨節分明的手指誘人,金屬框眼睛下淡漠的雙眼禁欲氣質十足。
人類這種生物,天性本賤。
喜歡美好的事物,可骨子裏又總壓抑不住熊熊燃燒着的惡劣,與蠢蠢欲動破壞欲。
又或許,只是他自己不正常——
才會一次一次肖想,總有一天,他要把那道貌岸然的男人狠狠壓倒,扯掉他裝模作樣的領帶,撕碎他一本正經的西裝,揉亂他一絲不茍的額發。
讓他恐懼,讓他露出慌亂和破綻。讓他發抖,讓他無能狂怒,一口狠狠咬過來。
他就也咬回去。
牙尖破開修長頸子,品嘗溫暖跳動的小血管,吸吮裏面的青澀的甘酸甜美,讓他發出喑啞的呻吟聲,耳鬓厮磨。
裴教授不會讓着他,會和他拼命互相撕咬,像最原始的野獸一般。
直到氣喘籲籲,直到雙雙筋疲力盡。直到溫暖的血,灼熱的肉體,全部翻滾糾纏在一起。
他肖想了很多年。
卻沒想到時間卻戛然而止,在那片下着細微小雨,陰沉倒騰的黑色海上。
雨落在臉上,冰冷,黏膩,刺骨,滾燙。
……
深秋的出租車上,窗外一樣的細雨打花了玻璃,打不進車裏來。
胃藥和止疼藥竟起效了。
刀子般碾壓絞緊的感覺降了下來,只剩下隐隐作痛。霍修珣靠着裴臨,閉着眼睛努力忍耐。
他渾身都太冷,裴臨掌心卻溫暖,他于是一直雙手抱着人家的手壓在上腹,貪婪汲取着源源不斷的暖意。
下車時,他又好了一些。
可以自己走了,卻貪心地繼續緊閉雙眼裝作痛到發不出聲音的樣子,任由裴臨小心翼翼背他下車。
兩個人都濕透,接觸的地方隔着衣服,傳來皮膚相貼的滾燙。
在裴臨背上,霍修珣偷偷睜眼。
他知道自己重,知道自己是在添麻煩,但反正他腦子早就壞掉了,放任自己奇異地合理化自己的行為——
他背着我,可我在他背上也等于是他的人形雨披。
兩相抵消,他也不虧。
小別墅裏亮着燈,陶阿姨已經回來了。
裴臨就猜到是這樣,特意讓車子繞到後院小門,多淋了半分多鐘的雨,人形雨披倒是一點都不介意。
那些穿越者,一個個的目标都是“治愈”他、溫暖他。
給他糖,給他笑容。卻沒有人知道他早已經病入膏肓、無可救藥,沒有期待。
他本以為誰也救不了他。
卻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天,也是陰沉沉,也是下着雨,也是冷得要死。充滿柑橘香的車子裏,他又有了活下去的指望。
從那以後,一切漸漸好了起來。就連最恨的雨天,他在此刻竟也希望大雨漫長,不要終結。
人類的本質是雙标。
他藏住傷口,厭惡有人試圖碰觸。可到了裴教授這裏,裴教授并沒有想要碰他的傷,裴教授沒有要治愈他,裴教授只是很無奈地背着他。
他卻感覺自己一點點的,被治愈了。
因為從此以後,下雨天,就再也不是那些灰暗的記憶。而是雨水下肌膚緊貼的溫度,是小恐龍綠色的尾巴,是裴教授被小筆記氣到發抖的崩潰樣,是胃藥又苦又甜的味道。
唯一的遺憾,他今天是吃不上小鲫魚了。
沒關系,等他好了,他還要裴教授給他買奶湯鲫魚。裴教授買給他的小鲫魚就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小鲫魚。
……
裴臨哪能知道,就一小會兒,有些神經病的小腦袋裏就能滋生那麽多複雜奇妙的想法。
他還以為霍修珣是疼累了,睡着了。
而他此刻正在尋思,一樓客廳裏畢竟有陶阿姨在,走後門還是有小概率被抓包。可要他抱着一個大活人爬牆回二樓,也做不到。
沒辦法,只能先找個避風的小角落,把人放下來了。
一放下來,溫度立刻沒有了。
而裴臨就這麽放下他,自己直接轉身進屋了。
“我回來了。”
咔的一聲,門關上。
霍修珣睜開眼,蜷縮起來,默默然紅了眼眶。
當然裴臨不可能就這麽把他丢在外面不管了,可也不知是什麽自虐的無聊情緒湧上來,他突然就能和那些被主人抛棄的寵物共情了。
被丢掉的狗狗,通常是沒有自尊心的。
不會怨恨,會自己想辦法回家。
于是他也撐着站起來,咬牙忍住胃裏隐痛,擡頭往上看。
古樸的磚石院牆凹凸不平,小別墅外面又有管道,他被“彼得潘”的那次就是這麽爬上二樓的。
裴臨進了屋。
陶阿姨:“哎呀,怎麽淋得這麽濕!”
幾秒鐘,幹燥的大浴巾、吹風機什麽的都招呼上來了。裴臨不得不任由她弄了好幾分鐘,終于瞅準空閑,一把拉過白嫩呆萌的陶小寧。
“寧寧,你這樣這樣……”
他在她耳邊嘀咕了一會兒,當然,是許諾了給她好處的。
陶小寧別看平常乖巧,私底下卻執行力超強。她軟軟甜甜幾句話,就把她媽哄到地下室儲物間幫她找個什麽小玩意兒去了,裴臨的“調虎離山之技”成功。
趕緊的去後門接人。
結果,人呢?
裴臨:“……”
一擡頭,一只seth正如一只亮綠色的壁虎,虛弱地、吭哧吭哧自己往二樓爬,已經爬一半了。
裴臨:“………………”
都病成那樣了,一眼看不見還挺厲害呢!
他甚至忍不住都揣摩起霍修珣奇異的心路歷程來——所以,在seth看來,他把他扔外面,是指望他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努力加油自己爬上去?
什麽正常人會這麽想??
什麽腦回路的人,又會真的爬???
霍修珣人在牆頭,不上不下,很茫然地看着裴臨。
裴臨伸手:“你先下來。”
小Q:【主人當心!】
艹。
又是什麽人,你讓他下來,他就瞬間放手跳下來?!
确定不是蓄意謀殺?
一秒鐘而已,裴臨就被砸了個仰面朝天。慶幸身下是花園柔軟的泥土。
但就這麽個高度,貓撞下來也能把人撞一頭包,何況是個人!
地上有石子。
霍修珣騎在裴臨身上,自作自受,膝蓋被劃得傷上加傷。
人卻像是沒有痛覺一樣,只直勾勾看着裴臨,待着些虛幻。他從小就是那種特別好看的小男孩,發絲沾着水露,茫然脆弱的樣子很容易叫人心生憐惜。
前提是,那人得沒領教過他的腦殘一擊。
裴臨現在腦子裏只有三個字——“熊孩子”。
好容易勉強支起上半身,熊孩子又冷不防砰地一頭撞過來。
裴臨:“……”
剛才一擊沒給他砸吐血,這是補刀呢是嗎?
大意了,真的。
明明在重生之前他就被科普過,這書中世界有各種穿越者任務者和各種不靠譜的玩意兒。結果,還是經過了這幾天爾皇的洗禮,以及懷裏這玩意兒的暴擊,裴臨才終于深深明白,自己終究還是低估了所有!
還想着重來一次過過普通的、平靜的生活,心是有多大?
當初第一次看到那本不靠譜的《拯救黑化男主》時,就該轉頭跑,打車跑!
如今受的累都是當時腦子進的水。
還得忍着暴躁爬起來,趕緊把神經病犯罪分子往屋裏拖!
好在犯罪分子還算配合,任由他拖,只是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有病。
真就是有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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