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螢火明漸,小船在夜幕中蕩漾。

在這次并不長的小船程裏,裴臨除了欣賞沿岸美景,還主動使用了“一鍵換裝”功能,報了上次的一箭之仇。

“白兔子”,他饒有興趣,“花貓咪,不,還是綠恐龍。”

被不斷換着衣服的霍修珣:“……”

他的表情從最初的用眼神殺了你,逐漸淡定冷靜下來,最後直接主動扯了扯領口露出修長的脖子:“裴教授那麽喜歡看我換衣服,我不如也多給裴教授一些福利?”

他說着眯起狹目,歪頭露出性感的鎖骨。

裴臨則挑眉瞧着他那樣兒。

“小珣”總有各種各樣的狀态,會嘲諷,會乖巧,會萌也會茶,可愛得很,可成年的seth卻似乎永遠都只有嘲諷一種狀态。裴臨突發奇想:“哎,你能不能……用現在這種外形,表演個撒嬌給我看看?”

星空下一片死寂。

月色都遮不住霍修珣臉上的一抹飛紅,能明顯看出他又被一句話戳炸了。裴臨這邊卻是輕輕松松灰眸含笑,帶了點期待:“有點想看。”

裴臨突然就到了他眼前,修長的手指捧起他的臉頰:“別小氣,表演一個看看?”

那一刻,所有反抗瞬間憋在喉嚨裏。霜降世界裏夜風微微,四處熒光也比不上他灰眸裏一片柔和。霍修珣生硬地梗着脖子,半天,沙啞地憋出一句:“滾。”

裴臨聞言,沒忍住笑出了聲。

霍修珣上輩子不是沒見過裴臨笑,可記憶中他的笑容,不是标準的營業笑,就是一個人喂鴿子時帶着一絲淡淡的酸澀和自嘲的無奈。

久而久之,就連霍修珣都以為他不會別的笑法了。就連在最瘋狂的幻想裏,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可以讓他展顏露出這樣的笑。

竟然是燦爛的、溫暖的,灰眸裏有星星,一點點都不像個木頭假人。他何德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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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修珣鬼使神差伸出手。

兩只綠色的龍爪一緊,就把別人白襯衫下勾人的腰給貪婪地圈住了。

裴臨:“……”

“你幹嘛?”

倒是不慌,只是有些意外。要說這段時間不斷“欺負”seth的過程中他總結出來了什麽經驗,那就是犯罪分子真奇妙——明明在挑釁別人的時候尖酸刻薄、攻擊力挺高,可防禦力卻意外地低,一戳就渣毛。

還以為霍修珣是被他逗了一年,終于回過味兒來知道再度進攻了,于是象征性掙紮了兩下,結果只被抱得更緊。

男人埋頭在他胸前,低低吼了一聲:“別動!”

聽起來很兇,卻又帶了隐隐央求。霍修珣咬牙埋首,一臉的自暴自棄,“別動,我……有皮膚饑渴症。”

裴臨:“啊?”

“孤陋寡聞就自己去查定義,這是現實中真正存在的病。不然你覺得我又想碰你、願意碰你?!”

他說着抱得更緊,一臉不爽,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

小船繼續搖曳,月色迷魅。

明明是同一個人,在當小朋友的時候就能一次次地說出坦率的心聲,說想要抱抱,說小珣委屈,小珣好疼。為什麽當大人的時候就只會口是心非、又倔又硬?

裴臨不懂,他伸手,摸了摸霍修珣略長的茶色頭發。無名指沉甸甸的,上次在這個世界霍修珣變給他的那枚戒指,在回來以後就又戴回他手指上了。

他看了那戒指片刻:“對了,上次在這裏時,你好像說過,以後想跟我一起過日子。”

啪叽一聲,小船磕在了岸邊。

一片安靜。

霍修珣:“我沒說。”

裴臨看着他:“你說了。”

霍修珣手腳僵硬,努力維持冷靜。小世界是有回放功能的,他卻有些不敢去看。

會不會是他難道他得意忘形、口不擇言,真的說了?所以他最近才這麽肆無忌憚地瘋狂拿捏他。

不是溫柔,而是有恃無恐。

霍修珣一時間呼吸都不會了,直到腦內回放了上次的全部原話——根本不是!他明明說的是他對X冷淡的裴教授沒有任何興趣,裴教授主動的話他才會勉為其難跟他一起生活,還反咬了一口裴教授觊觎他的美色。

就連忍不住親了幾下,也都是嚣張跋扈的樣子,正常人都應該把那理解成挑釁才對。

可裴教授都理解了些什麽?

他就只聽見了……一起生活???

霍修珣有些窒息,結果一擡頭,就看見裴臨的手已經放在了那座古樸的石頭門前。

一陣淺淺白光。

第一回打開小世界,門後的景物是爾歷天所在的街道,第二回裴臨自己偷偷跑進來,門後面出現的則是一個seth構築的幻想房間。

第三回,石頭門後面雖然也是個房間,卻是一個裴臨從未見過的,充滿性冷淡風和未來科技感的房間。龐大的主機、繁雜的線路,四周巨大的屏幕,中間更有一個像是太空艙一樣人能躺上去的裝置,周圍插滿了線路。

他反應很快:“這該不會,是你的大本營?”

霍修珣想死。

這确實是他的大本營,整個地方是一整座大實驗室,實際地點在西西裏島很隐蔽的地下。這間辦公室是他專屬的,待久了,就漸漸弄得有點像個居住場所,只是他沒有裴教授勤快,日常并不怎麽收拾,花架上的仙人掌都半死不活,衣物也亂扔。

“裴臨……這又不是你家!”

本來辦公室淩亂就夠丢人的了,霍修珣是也沒想到在外彬彬有禮的裴教授會毫不客氣就開始翻他的書架。

《龍王贅婿,戰神歸來》——發現老婆女兒住狗窩。

《一胎七寶:我的霸道王妃》——王妃已經被挂在城牆上三天了。

《我靠美貌在異世界躺贏》——臉就是我的金手指。

《嬌夫可憐:霸道總裁狠狠寵》——霍姓小嬌夫一夜Q懷了裴總的崽,從此帶球被嬌寵。

裴臨:“…………”

難以想象一個世界知名的黑客大佬,一邊是高科技一邊書架上卻淨是這些玩意兒。

霍修珣窒息:“這些不是我的。”

對,不是你的。你的霜降世界,你的辦公室,別的都是你的就書不是你的?裴臨笑笑,伸手拉開另一扇書架的毛玻璃門,結果這邊直接是一堆相冊臺,裏面相片沒有一張是霍修珣自己的,全是裴臨。

空氣再度安靜。

下一秒,書架門被關上了。霍修珣:“裴教授擅自入侵導致了系統,引發了錯亂與不穩定,所以才會出現一些奇怪的書,還有你的相片。”

霍修珣:“就是這樣,我給裴教授泡杯茶,然後去修一下。裴教授先坐會兒。”

“小珣”一向演技爆棚。只是不知道那指尖抖的,還好泡茶麽?

燒茶的聲音傳來。未來高科技的辦公室因為太大,不僅書架和床,連洗手臺和咖啡機也一應俱全。茶香飄過來,裴臨正在擺弄他最感興趣的太空艙。

他試着躺了上去,椅子自動跟着他的身形下沉,雙手手腕涼涼的,似乎被連接上了什麽電極片,接着一個眼罩被放了下來。

就真的高科技,一處都沒這麽先進的設備。所以seth跟他們鬥智鬥勇的時候都武裝得那麽全面?

下一秒眼前突然漆黑。

“裴臨,裴臨你醒醒,裴臨!醫生——”

似乎是阿卓和褚巡的聲音。

裴臨下意識想要動,但四肢此刻卻像是被鬼壓床了一樣異常沉重。

【主人,主人!】又有人叫他,是小Q的聲音。

“裴臨!”再接着是霍修珣的聲音,慌亂得都變了調子。好在,那人在黑暗之中跌跌撞撞,很快摸索到他的身體,繼而直到把他整個人都抱住,深深松了口氣。

裴臨也終于能動了。他自己伸手摘掉眼罩,眼前整個世界依舊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什麽都看不見,不見一點點光。霍修珣安慰他:“不怕。”

裴臨問他:“到底怎麽回事?”

“還不是你的破梯子,把霜降系統弄崩了。”那人言語抱怨他,雙臂卻緊緊将他裹在懷中,仿佛找回了全世界。

裴臨窩在他懷裏:“……換成我寫的系統,挂一百個梯子也崩不了。”

霍修珣冷笑,絲毫沒有放松:“是,平庸的系統往往穩定性高。”

裴臨:“也不知道當年是誰被平庸系統‘穩定’地追得沒地跑,你趕緊的,該修的快修!”

……

一片漆黑中,淺淺的懸浮屏藍光。

霍修珣努力修複小世界。

裴臨則暗自沉思,很奇怪,按說正常人類應該懼怕黑暗,他也不例外。但眼前這片黑暗卻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想要牽引他,他非但不覺得可怕,反而覺得一切像是又黑又甜的夢,應該是他該回去的地方。

結果,還沒邁出第一步,霍修珣就一把用力将他撈回身邊,“裴教授,已經崩了的小世界你就不能老實點!萬一跑丢了怎麽辦?這麽黑我怎麽找你?”

裴臨:“……”

身子被箍住了。霍修珣咬牙罵罵咧咧,緊緊地将他圈在懷裏,下巴死死抵着他的肩。

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給他足夠的安全感。只是這樣一來懸浮屏幕讓裴臨看得一清二楚,seth那些最重要最機密的代碼,全部一覽無餘了。

“……”

周遭的黑甜依舊召喚,裴臨沒有再理。

這個世界的寧寧、陶阿姨,爸媽,趙星路……哪個像假的,哪一個不是有血有肉。

更何況,無論世界是不是真的,至少他們一起度過的時間絕對真實。

他這次開啓這個小世界,是為安慰剛剛承受過病痛的小珣。

不想追根究底,只是想面對面看看小珣,說幾句話、看看他好不好,盡管成年的小珣并不可愛。

這麽想着,裴臨徹底放松身體往霍修珣懷裏靠了靠。

男人僵了僵,繼續搞他的代碼。

……

新的學期。

幾張當地報紙忽然在學校被偷偷傳閱,裏面竟是十年前滅門慘案的舊事重提。

霍修珣還記得,這事在他原本的人生中其實發生在初二那年。

他不遠萬裏去看媽媽一眼,她卻只哭着求他趕緊離開。他當面微笑點頭發誓再也不打擾,心碎地一個人去了火車站。

卻不想極端天氣,全部列車大晚點。他在站裏等待時不小心困極了睡着,倒黴地被賊偷走了所有錢和證件。

車站派出所的警察出于好心,幫忙打給了他媽媽。

他很忐忑,他不想麻煩她。他說過他會消失,也是真的會乖乖消失,可又懷着一絲僥幸,也許她會過來幫他證明一下身份,再讓他看她一眼,她會買一張返程的火車票……他會一輩子收着那張票,裝作是媽媽買給他唯一的禮物。

可她沒有來。

只是拜托了一個和他家稍微沾親帶故的遠房大嫂過來幫忙付錢,大嫂付了錢,一臉無奈嫌棄:“行了,趕緊走吧,別再來了!你媽好不容易現在才重新過上像樣的生活,你害你媽還害的不夠嗎?當年要不是因為你……”

霍修珣聽着她說,臉色慘白,搖搖晃晃。

當年的案情全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男人酗酒又家暴,妻子無法忍受嘗試逃跑,情急之下東躲西藏藏進了鄰居家中,男人懷疑無辜鄰居策劃幫她逃走,甚至懷疑男主人與妻子有染,為恐吓女人竟殘忍地殺害了鄰居全家。

最後警察調查還了女人和鄰居清白。

經查,兩家平日來往不多,就完全喪心病狂家暴神經病自己想多。

這樣的過往,讓霍修珣從小蒙上神經病殺人犯兒子的罵名,被人歧視。而他一直偷偷不服,覺得委屈、覺得不公,覺得不是自己的錯,骨子裏挺着高傲。

直到那一天。

大嫂告訴他,他媽原本是有可能跑掉的。只怪她心軟,一心要帶着唯一的兒子一起逃。

那天,好容易趁着男人酒醉睡熟,含淚拿背起裝錢的包裹,偷偷抱起不到一歲的兒子。

可偏偏為什麽,一個平常那麽安靜、乖巧的孩子,卻在那一刻哇地大聲哭了出來。

哭聲吵醒了男人,他頃刻暴怒。

她只能沒命地逃,在大雜院裏東躲西藏,因為經營車棚和小賣部的那家鄰居家常年不鎖門,她抱着孩子躲進那家的雜物間。

透過煤堆得縫隙,男人罵罵咧咧、踉踉跄跄來回,他找不到她,只要懷裏的孩子安靜不出聲!

可是為什麽,懷裏的孩子卻在此刻再度大聲哭了出來……

男人血紅的眼睛轉頭看到就她。她那一刻恨極,對懷裏孩子的憐愛蕩然無存,這就是個災星,流着惡人的血,跟惡人一條心害她,她寧可從來沒有生下過他!

……

初二那年,霍修珣徹底堕落,再也不學了。

他以前,一直認為自己是無辜的受害者。一直做着夢,只要他夠優秀将來出人頭地,他還有機會贏回媽媽的愛。

永遠不可能了。

他的身上背着原罪,再也不可能。

本來,上輩子這件事裏的細節直到後來都沒有什麽人知道。可這輩子,報紙卻在案發十年後卷土重來,将這段不為人知的秘密公之于衆。

學校一些人看了,但很快,傳閱的報紙就被裴臨讓趙星路楚真淮帶小弟們沒收幹淨。

誰敢再帶,誰敢再提,狠揍!

而報社那邊,裴臨找陳叔出面和校長老師們抱怨,再找陶阿姨撺掇她的富婆團朋友們,兩邊一起給不做人報社施壓,發這種新聞讓人家孩子怎麽活?

最後逼得報社道歉,召回庫存,以後也不準寫這個案子。于是這件事很快平息下來,不太再敢有人提。等将來他們念了初中,學校變大,更不會有多少人記得這事。

但裴臨還有一個人不會放過。

看過原著而故意在記者親戚面前添油加醋,把這件事挖出來的杜仙澤。

楚真淮:“臨哥,罰他可以,能不能不打。他……以前是我鄰居,以前真的不是這樣的人。”

裴臨:“放心,我不會打他。”

“我會跟他好好講道理,争取讓他變回你以前認識的那個樣子。”

楚真淮笑笑:“求之不得。”

收拾杜仙澤之前,那個報紙裴臨爸也看了,看完在家裏大放厥詞,幸災樂禍說一堆“你看這天生不吉利”的狗屁話。

“爸,我想跟你好好談談,你不可以這樣說我得朋友。”

裴利斌:“小兔崽子現在能耐了啊,‘朋友’?!”

裴臨畢竟有兩輩子談也是白談的經驗,知道他爸不會給兒子多少平等和尊重的待遇,多半不會真的聽他想表達什麽。

他還跟他談,說不定就是自己找揍。

但如果就這樣不再嘗試,那不又回到了上輩子的路數。他現在倒想試試,一遍又一遍撞南牆,會不會得到不一樣的結果。

當然他也沒有一味頭鐵。

他媽唐彩平好歹比他爸裴利斌像個人,雖然多少也有點勢利眼,同樣不贊成他跟霍修珣來往,可是她看了報紙之後起碼是有點唏噓的。

裴臨抓住機會給據理力争,再讓唐彩萍潛移默化影響唐那個冥頑不靈的爸。

他幫他争,霍修珣雖然沒有在場,小藍全部幫他記錄了。

很多天,他窩在床上抱着膝蓋,暗自發呆最後偷偷紅了眼睛。

他其實早就不在乎了。很多年前他就已經後悔自己當年愚蠢的決定。

為什麽要自己給自己定罪,然後瘋狂懲罰自己。如果當年沒有堕落,他本來該有很多機會……有很好的人生,跟喜歡的人并肩,名字寫在橫幅上,一起在陽光下。

重來一次,裴臨遠比他想象中的還好得多。

他是有多傻,才會放着不靠近,反而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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