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拿到帖子之前姜芮還在想自己看錯尹夫人了,竟給她送帖子,着實有些惡心人了。

打開一看發現是尹芯荷的字跡,姜芮真真是被氣笑了,“拿去給祁峥,讓他拿主意,順便與他說一聲,尹家我便不去了。”

祁峥還用着尹師爺,下屬的女兒出嫁,做上司的去不去,端看祁峥如何想。

若尹芯荷沒壞心,以姜芮對她的喜歡,她若出嫁怎麽着添妝上也會用上些心思,畢竟她之前真将她當做一個性子開朗活潑的妹妹。

說實話,看到這帖子,姜芮都後悔拿銀子給縣丞夫人讓其幫忙挑選添妝禮了,晦氣。

婵娟回來道:“大人讓安伯備份禮送去尹家,至于尹家嫁女那日他也不得空,便不去了。”

姜芮大概猜到祁峥不會去,雖然還用着尹師爺,但尹芯荷畢竟給他下過藥,這事換誰都膈應,除非是那種見色起意的。

好在祁峥沒有見一個納一個的毛病。

尹家。

送走前來添妝的縣丞夫人等人,尹芯荷看着那質地一般的簪子,這簪子一看便是沒用心的,甚至半分也比不得第一次去縣衙做客時得來的見面禮。

尹夫人送完客回來,坐在尹芯荷身旁,目光落在她桌上的添妝上,自然也看到了那柄上好的雙面繡團扇,“荷兒,你也知曉你爹這些年有多郁郁不得志,如今他能被賞識全憑了縣令大人,娘知道縣令大人好,可他不是我們能肖想的。”

侯府出來的公子,又是狀元郎,模樣還好,後院還幹淨,這等男子誰見了不心動,女人這一生不就想求個依靠,可那樣的身份她們夠不上。

尹芯荷不甘心,明明是她姜芮不得丈夫疼愛,卻偏偏霸占着他。

看她一臉不服人的模樣,尹夫人語氣不免加重,“不是娘貶低你,有縣令夫人珠玉在前,你有何值得縣令大人入眼的?”

尹夫人實在不明白,以前乖巧的女兒怎在二叔家養了三年性子就左了,“收起你那些心思好好嫁人,不要害了你爹,你爹若是不得重視,咱們家就會像以前那樣,被惡霸欺負也保不住你,你這門親事如何來的不清楚嗎?換做以前,這樣的親事也輪不上你。”

尋摸的姑爺也算是一表人才,年紀輕輕便中了秀才,聽夫君說那孩子學識不錯,對方也有意與他們結親。

尹夫人之前還擔心姜芮從中使壞,現在想想當真是小人之心了。

姜芮除了不再與她們來往,別的什麽也未做,便是尹芯荷做的下作事也沒有被傳出去,這對夫妻可謂是仁至義盡了。

看出尹芯荷眼底的憤憤,尹夫人氣的心口疼,丢下重話,“你若再執迷不悟,休怪你爹今後不認你。”

尹家嫁女那日,姜芮沒去,跟着三舅舅和黎兒出門吃烤雞去了,據說是祖孫兩在外發現的一家,味道極好。

祁峥也未去尹家,他是真不得空,因着姜芮前幾日說的話,與縣衙其他官員商談了兩三日,便開始忙碌起來,有時候回來很晚直接宿在書房,翌日又早早不見人。

身為縣令他還親自帶人各村審查,直到把許昌縣所有村子人員都排查了一遍,方才罷休。

一邊審查一邊往每個村子頒布縣告,告知百姓以後但凡死人必須上報官府,由官府仵作查驗後方可下葬,若是隐瞞不報者,一經發現便是十板子和三年牢獄之災。

至于監督與連坐罪也一并貼了縣告,而這個更為詳細,主要是監督有無作奸犯科之人。

縣告貼出去,剛開始效果甚微,畢竟都是一個村的人,誰若是告了狀會被全村人排擠,幾乎半數以上的村子的村民都是同根同族人,也更為團結。

仵作倒是忙了起來,因死人不上報這事祁峥給定的懲罰嚴重,且死了人是要去官府消戶籍的,除非沒有戶籍,不然繞不開,這一條百姓只能照做。

結果還真發現有死狀異常的死者,一番調查,竟是婦人與奸夫合謀害死親夫。

換做以前,若是沒有縣告,怕是村長也不會細看死者,上報亭長後,等到縣衙消戶籍,人都已經埋進土裏了。

有這一例案子,倒是讓百姓看出這般做的好處。

不過這樣的到底是少數,直到縣衙嘉獎了兩個村子,并各派去一位童生免費教村民讀書識字,百姓這才對縣告上了心。

普通人家的孩子想讀書,每月束脩最低也要二兩銀子,很多人家一年到頭也存不上二兩銀子,如今有人免費教讀書識字,還不用給銀子,這等天大的好事可是讓百姓震驚不已。

而那兩個村子其中之一是大義滅親告了作奸犯科之人,破了一起陳年冤案,特此嘉獎的。

至此,曾經作奸犯科過的人紛紛被告到縣衙,一時間倒是肅清了許昌縣有些村子裏惡霸欺男霸女的不良風俗。

“夫人,雞湯熬好了。”

“端去書房。”姜芮頭也不擡的捏着泥,這幾日祁峥忙的沒空做戲給三舅舅看,三舅舅又成日心思在黎兒身上,姜芮得了空閑繼續捏房子,後院基本成型了。

宅院是她印象中的院子,越發透着熟悉感,仿佛看到後院亭子上的紫藤開花時那姹紫嫣紅美不勝收的模樣,每每開花好像還會有許多官家小姐來賞玩,最是熱鬧。

姜芮越捏越起勁,直到天色暗下來,看的不是太清時才歇手,回到內室卻見祁峥坐在軟塌上看書。

愣了一瞬,“今日不忙?”

祁峥聞言目光從書上移開,落到姜芮臉上,“舅舅去書房了。”

姜芮:“……”

祁峥這些日子忙的幾乎腳不沾地,海浩雙去書房他才反應過來近半個多月沒來過姜芮這裏,好在部署已成,百姓也越發配合。

“帖子可看了?”

“嗯。”姜芮點頭,知道他說的是今日收到的帖子,楓梧縣縣令的老母親賀六十大壽,送了帖子來邀請他們夫妻前去。

“楓梧縣縣令是私鹽案後從雲州那邊調任過來的,是個為民請命的好官,這次借他母親辦壽宴送來帖子,應該不只是賀壽那般簡單,番薯一事雖未傳開,但他應該是知曉些事,這次你随我去,若被人問起來,莫露了底。”

番薯種出來,朝廷只會給他留下三成,其餘都會帶回安京,那三成根本不夠許昌縣這邊種的,楓梧縣縣令便是想分一杯羹,他也拿不出來。

姜芮點了點頭,“賀壽禮讓安伯準備吧,我這邊吩咐下人做兩身衣裳出來。”

“可。”

臨近去楓梧縣的日子,晚食飯桌上,祁峥和三舅舅都在。

海浩雙想到後日夫子沐休,黎兒一整天都不用讀書識字,“後日我打算帶黎兒出去跑馬,芮兒可要去?小時候你倒是練過騎馬,這麽些年該不會都忘了?”

姜芮有些心動,看了眼祁峥想到楓梧縣那邊送來的帖子,搖了搖頭,“後日我與夫君要去楓梧縣。”

“行,你們去吧。”海浩雙也收到了楓梧縣縣令送的帖子,不過他與楓梧縣縣令沒交情,也慣常不愛去那些宴會,尤其一堆文人在場時,簡直是磨難,還不如帶着黎兒出去跑馬來的自在。

到了楓梧縣縣令母親六十大壽這日,姜芮天未亮便起來,帶着廚娘做了不少吃食,都是給三舅舅和黎兒準備的。

自三舅舅來黎兒性子越發開朗,膽子也大起來,祁峥忙縣衙的事陪兒子時間少,每每也就晚上去看一眼,白天父子見面也不多。

黎兒是個小男孩,被拘在後宅到底不好,這些日子三舅舅帶的他性子野了不少,人也曬黑了,不過倒越發有個男娃娃樣了。

用過早食,雙方同時出門,只祁峥和姜芮往楓梧縣去,海浩雙和祁溯黎往相反的方向去。

黎兒還高興的給爹娘揮手再見。

從許昌縣到楓梧縣,騎馬大概半個時辰就能到,馬車要慢些,差不多要一個時辰。

姜芮總感覺有道視線在自己身上,她也摸不透祁峥怎麽不去騎馬,反而來與她擠馬車,偏兩個丫鬟坐的是後面的馬車。

馬車內本就不大,兩人并排而坐讓姜芮有些緊張,也不知該尋什麽話題緩解這安靜的氣氛。

祁峥看着那蔥白般的手不斷撫摸腰間配飾,面上雖一片淡然,但從那動作看來心裏這會兒怕是緊張的不行。

嘭——

馬車忽的颠一下,姜芮身子傾斜,正好倒向祁峥,祁峥一手撐着馬車壁一手護着她。

馬車外傳來景山的聲音,“主子,矮坡剛剛落了快石頭下來,車轱辘碾了一下,可有颠碰到?”

馬車已經恢複,祁峥收回撐馬車壁的手,“無事,繼續趕路。”

剛剛颠的那一下太過突然,姜芮心還跳的厲害,回過神感覺額角有些疼,剛剛好像撞到什麽了,忽感鼻翼圍繞了一股淡淡的木樨香混了青竹的香味兒。

垂眼發現她距離祁峥極近,一眼看到的便是他的衣襟,同時也發現她一只手在他腰間,一只手撐着她胸膛,腦子轟的一下,這也太過暧昧了,忙退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無事。”

姜芮将自己縮到角落,腦海中突然浮現之前做的過夢,夢裏她與祁峥那極近親密的場景仿佛越發清晰,尤其那硬朗的胸膛,觸感可及,兩只手有些無處安放,臉不由燥熱,掀開馬車簾子一角,試圖讓風灌進來吹去那股悶熱。

祁峥見她縮在角落,避的遠遠的,也撇開眼,只手握的青筋可現,将心頭的異樣摒棄。

到了楓梧縣,姜芮才慢慢平靜下來,摸了摸臉頰,那股燥熱也被自己默念清心咒給壓了下去。

景山跳下馬車,拿了墊腳凳,“主子、夫人,到了。”

剛下馬車,便見門口有兩人迎上來。

“祁大人和祁夫人來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楓梧縣縣令是位精瘦黑壯的中年男子,他夫人與他一樣有些黑,卻風韻猶存,可見年輕時定是位美人。

祁峥随同楓梧縣縣令去前院,姜芮則随楓梧縣縣令夫人去了後院,今日壽星是老太太,她自是要去見過人的。

楓梧縣縣令姓沈,沈夫人有三個兒子,都已娶妻生子,沈大人的母親六十了,精神頭還極好,與一般養尊處優的老太太不同,她與沈大人夫婦都有些黑,手也粗糙些。

姜芮看了一圈下來,發現沈家人都比常人黑些,直到與她們聊起天,姜芮才知曉這是為何。

原來沈大人會帶着家人下地,而縣衙後院得空隙的地方都挖了出來,不見花草全種的是菜。

“剛開始我還不适應呢,幾十年過去一日不種倒是不習慣了,你說人怎的這般賤毛病。”沈夫人性子爽朗,說話也不拘小節。

姜芮不會種地,卻聽得津津有味,不過目光偶爾還是掃過其他夫人,當初在黔郡郡守府看過的面孔,如今留下的不多,凡是牽扯私鹽案的官員都出了事,剛剛她粗略看了看,将近一半以上的都是生面孔。

那些夫人見過沈家老太太後便坐在她和沈夫人身邊,不知不覺就圍滿了人,剛剛沈夫人還說着種地的事,越來越多的夫人圍過來,她便換了話題。

姜芮發現沈夫人還挺八面玲珑的。

“聽說總兵府的小孫子丢了,到處派了人在找。”

“據說是去廟會走丢的,八成是被拐子拐了。”

“身邊有下人伺候都能将孩子丢了,可得小心些。”

姜芮出恭回來,忽的聽到總兵府幾個字,驀然想起在賞櫻宴見過的蘇倩,那位蘇姐姐嫁的正是青州總兵的兒子。

該不會丢的是她的孩子吧。

“姜姐姐。”

姜芮還未落座,忽的聽到一聲熟悉的聲音,回頭便見梳着婦人頭的尹芯荷站在身後,“……這位夫人,我沒有妹妹,也不習慣在外認妹妹,下次開口說話先過過腦,免得說錯了惹人笑話。”

說來她對尹芯荷出嫁的事不上心,連她嫁的夫家姓甚名誰也不知。

尹芯荷面上一副要哭的模樣,姜芮以前只覺得這姑娘開朗,也是喜歡那份活潑,這會兒怎麽突然委屈上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欺負了她,忙走開,可不想被沾染上。

到用席宴時,姜芮被安排在沈家那一桌,沈夫人是極其善于聊天的人,不論聊什麽都能接上話。

這讓姜芮想到剛開始與她說話時談到他們家種地的事,看來祁峥的猜想沒錯,沈家當真是盯上番薯了,不然為何獨獨與旁的夫人聊衣裳首飾,與她便是聊種地。

用過席宴,姜芮瞧着沈夫人倒是屢屢想與她談及種田的事,奈何身邊別的夫人都在,這位夫人開口一句,那位夫人開口一句,姜芮含笑應和,沈夫人便沒有開口機會了。

在場這麽多夫人,便是知曉沈家人愛種地,可真聊起來,旁人只會感覺不适應,不知如何與她搭話。

回去的路上姜芮聞到祁峥身上有酒氣,不過瞧他模樣應該并未喝太多。

“沈家人好喜歡種地,後院有土的地方全都挖了出來種上菜,不如等番薯藤苗長起來,剪一些送給他們,讓他們種在後院也行。”

沈夫人雖然着急開口,可卻絲毫沒有在衆人面前暴露番薯的事,而且觀她雙手,是一雙勞作的手。

祁峥将馬車簾子掀開些,他喝了酒身上有味兒,下意識不想熏着她,記得團團自小便受不得那過重的酒氣,不料卻聽到她話語喃喃提起番薯藤苗。

揉了揉眉角,“番薯藤苗能種活?”

“番薯就是靠插藤苗種啊。”她雖沒有種過,但小時候見奶奶家弄過,還專門跟着一起去買過藤苗。

祁峥微微愣神,“與我細說細說。”

姜芮後知後覺發現,也許葉青璇尋到番薯後,只是将母種種下,靠母種收獲。

一問發現還真是。

不過番薯本就結的多,故而靠母種收獲也還算可以,但若是按照姜芮說的法子去種,那收獲可不是翻一兩倍。

番薯這會兒剛發芽,破土的苗還短,至少得再過一兩月才能剪。

回到縣衙時,已經快黃昏,祁峥路上問了姜芮一路,回來便鑽進書房。

姜芮則回了後院,一進後院便聽到孩子嘻嘻哈哈的聲音。

“娘親,娘親。”

遠遠的就見黎兒向自己跑來,而在他身後還跟着一個男娃,看黎兒跑還在旁邊護着。

姜芮蹲下身接住黎兒,又捏了捏他的臉,小家夥身上穿的是修剪得體的勁裝,自三舅舅來了後給他準備的,穿這身衣裳便是上蹿下跳跑滑梯也方便。

姜芮打量跟着黎兒一并跑來的小孩子,瞧着比黎兒大了有一兩歲,身上也穿着勁裝,看人時似乎有些害怕,但又想靠近黎兒。

“黎兒,這位是誰?”

祁溯黎拉着那小孩子的手,“是朱哥哥。”

“是楚,楚,我姓楚,不姓朱。”小孩子名字被弄錯,本來害怕的神色突然就變了,據理力争起來。

姜芮笑着摸了摸黎兒的臉,這發音實在太不準了,看向那小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有模有樣的行禮,“回夫人,我叫楚君書。”

姜芮隐約記得,青州總兵好像姓楚,觀孩子模樣似乎也與蘇倩有幾分相像,尤其那雙眼睛,“你母親可是蘇倩?”

楚君書眼眸霎時間便亮了,“夫人認得我母親?”

姜芮感嘆事情的湊巧。

問過下人方得知,楚君書是三舅舅和黎兒救下的,兩人拿彈弓打鳥,侍衛去撿落下的鳥時撞見了拐子賣孩子。

據說當時那孩子差些就被轉手賣了。

拐子抓着了,但那拐子說他并不知孩子是誰家的,到他手裏都已經轉了一道手,祁峥是縣令,這種事總歸是該他管,便帶了回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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