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找到你了。
少年莞爾,目光微垂,唇邊梨渦更深。
——
手機以最高音量響起《極樂淨土》的時候,陳安梨恍然以為地震了,幾乎是懵然地彈坐了起來。
頭痛欲裂。這宿醉的感覺讓她熟悉。
蓬亂的頭發遮住些視線,蓋在身上的薄被順勢落下來,陳安梨頹喪地垂頭瞅了一眼,看到自己被子的花色,再然後就是自己的手臂一直延伸到床沿,捉着少年瘦而白皙的手腕。
少年的臉頰枕着自己的手臂,鼻尖和她的鹹豬手挨得很近。
陳安梨:“……”
陸嶼修坐在地毯上,就這樣任她抓着,趴在她的床沿安靜地睡着。少年柔軟黑亮的頭發被透過窗簾的光籠上一層朦胧的柔和感,睫毛纖長,蓋住那雙阖上的琥珀色的眼睛。
這樣一副宛如漫畫美好的場景,很不巧配的是《極樂淨土》的BGM……
很快,陸嶼修也被吵醒。
少年的眉頭微蹙,微蜷曲的睫毛輕顫,睜開眼睛的剎那,陳安梨終于反應過來,瞬間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
“安梨姐……”
大約是剛醒的緣故,他揉了揉眼睛,模樣乖順地擡頭看她,聲音帶了些微啞和無害的輕軟。
陳安梨有些過意不去。
她掀開被子,下床去茶幾那裏關了手機鬧鈴,看了看上面的行程提醒,攏了攏頭發回頭:“沒睡好吧?怎麽不回床上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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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嶼修也跟着站起來,大約是維持了一晚上的睡姿導致腿麻,他站在原地微微彎着腰,半晌沒動。
看他低垂着眉眼沉默的樣子,陳安梨也知道大概又是自己撒酒瘋扯着人家小朋友不撒手了。
她盡量讓自己坦然些,一臉平靜地歪頭問他:“我又喝醉了?”
“……嗯。”
少年彎身揉了揉小腿,緩慢走了下,應得稀松平常。
陳安梨深吸一口氣,看着他早起時白皙得近乎透光的無害側臉,教導他:“以後我再喝醉,醉在哪裏,你就把我扔在那裏不要管,知道嗎?”
“可是……”
陸嶼修對她的話明顯不贊同。
“沒有可是。熱醒了凍醒了,我以後也就長記性了。”陳安梨扔下手機,擡手用腕間的皮圈把頭發紮起來,“我是一個成年人,得對自己和你負責。以後在這個圈子……”
陳安梨說到這裏,深吸一口氣,“至少在我手裏的時候,你要學會保護自己。明白嗎?”
真是見鬼了。她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到了某個特定年紀,開始無意識的時候貼近男人,甚至小男孩都不放過。
和賀俞共事一年,條件不好的時候,兩個人都在酒店一張床上将就過,她也沒這樣過啊……
她以前可是被大家戲稱性冷淡的女人,現在怎麽瘋狂在怪阿姨邊緣徘徊???
一大早就說這麽敏感又嚴肅的話題,陳安梨自己都想錘死自己。
她看着站在原地、褐色眼眸靜靜看着她的少年,忽然有些無所适從。
“左邊那個衣櫃是你的,我整理了些賀俞的衣服——新的,他沒穿過;還有錢包,裏面有些錢,還有家裏鑰匙。”陳安梨猶豫了一瞬,畢竟沒給人當過媽,不知道該怎麽跟青春期男孩講這些,“你今天可以自己出去買點衣服和日用品,內褲……什麽的。”
強裝鎮定地說完,陳安梨咳了咳,避開他的目光:“我今天上午先去見個導演,他手底下正好有個網劇。下午的時候,我約到一個青春風的雜志,我四點給你打電話。對了,你電話多少?”
陸嶼修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垃圾桶,目光是冷的。
很快恢複如常,他垂下眼睛:“我等下去辦卡。”
看着他的猶豫,陳安梨沒再逼問。
她點點頭,囑咐他:“中午的話,就在外面吃。四點給我打電話,記得我號碼嗎?”
這次少年沒再猶豫,很快點頭:“記得。”
“好。”
洗了澡收拾了趟出門,合上門的瞬間,陳安梨瞥見少年筆挺清瘦的背影,負罪感翻湧。
至此也暗暗下定決心,她以後喝酒前就定七八個鬧鈴,鈴聲就選《拒絕黃賭毒》,時刻查看自己有沒有踩在違法犯罪的邊緣狂舞……
——
臨夏市的夏天格外炎熱。
陽光明媚,大概是高三生高考完放了暑假的緣故,街角的咖啡店裏随處可見臉龐稚嫩的男生女生,不知談着什麽,飛揚着青春氣息。
啊……這才是青春啊……
可憐她們家陸嶼修,無父無母,從小受盡了生活的苦。
不知不覺,陳安梨忽然冒出了一種老母親的奇異心情。
她要更加好好的對這小孩才行。
包裏的手機适時響了起來。陳安梨掏出來,看到來電顯示,趕忙滿面笑容地接了起來。
“王導,哎。您到哪了?我馬上就到了……您說什麽?”
陳安梨原本加快的腳步迅速放緩,停了下來。
電話那邊的人帶着毫無誠意的抱歉:“不好意思啊小陳,實在是我們這小制作,有賀俞這樣的大明星加盟,已經是天上掉餡餅的事了……”
太陽在頭頂炙烤,陳安梨卻如墜冰窟。
從頭涼到了腳。
她面無表情地扯了扯嘴角:“是賀俞讓您別接我的人的,是嗎?”
以陳安梨對賀俞的了解,他那樣自大的一個人,現在紅了,是不可能無緣無故屈尊降貴地去接一部網劇的。
“哎……不是……我說小陳,我之前還挺看好你倆的,怎麽好好的就……”
陳安梨沒再聽下去。
“我明白了,還是謝謝王導。希望以後有機會還可以合作。”
挂斷電話,陳安梨舔舔幹澀的唇,有片刻目眩,她閉上了眼睛緩了緩。
人這種生物有時候很奇怪,可以共患難,卻未必能同富貴。
他富貴的時候,可能還想回泥潭裏踩你兩腳。
一如踩死當時在泥潭裏狼狽掙紮的自己。
腦海裏一閃而過她和賀俞在漏雨的棚子裏吃□□桶面的場景。
那個時候,賀俞滿頭大汗,卻毫不猶豫地把棚子裏唯一的小電風扇對準她的方向。
捏在手裏的鈴聲震了震。
陳安梨睜開眼睛,拿起來,看到手機鎖屏的短信提示。
“安梨姐,這是我的號碼。”
乖巧規矩的語氣,一如少年安靜沉默站着的模樣。
帶着初見時的幹淨氣質。
陳安梨心頭憋着的陰郁掃去大半。
人和人,還是不一樣的。
至少此刻的陸嶼修是那樣的與衆不同。
陳安梨飛快解鎖,備注了“我家大明星”,然後唇角彎着,回他。
“知道啦,我家大明星[遵命]”
陸嶼修在手機店門口,看着短信界面迸出來的這行字,觸着屏幕的拇指指尖微微發燙。
一鍵退回到主界面,點開相冊,裏面有個加密相冊。
只有一張相片。
女人背對着他,正在擡手紮馬尾,隔着薄襯衣,肩胛骨分外明顯。
她的衣擺掀起來一些,剛好能窺到纖盈潔白的腰線。
陸嶼修垂眸看着,像是吞噬着自己最甜蜜的秘密,彎了彎唇,頰邊的梨渦乍現。
他再次打開短信界面,看着上面那行字發呆。
目光再往上,是他乖順備注着的“安梨姐”。
幹淨流暢的指尖點了點,像是深思。
熟慮過後,陸嶼修飛快地點開,直到這條短信的主人變成了“安梨”。
——終于,找到你了。
少年莞爾,目光微垂,唇邊梨渦更深。
街角有人影晃過,瞥見他的時候,難以置信地停住。
陸嶼修擰眉,擡起手中新買的鴨舌帽扣上,面無表情地往反方向走去。
——
陳安梨漫無目的晃蕩了有一個小時,忽然接到瞿清的電話。
趕到火鍋店包廂的時候,瞿清已經吃得出了薄汗。
她嘴唇都辣紅了,一副酣暢淋漓的樣子,筷子還伸在辣油裏,看她進來,興奮地揮手。
“安安,快來快來。”
季風穿着白襯衣,模樣冷淡,擡手熟練地撈起牛肉丸和羊肉片放到瞿清的碗裏。
陳安梨在圓桌對面坐下,瞥一眼吃得熱火朝天的瞿清:“大熱天吃火鍋,不怕上火啊。”
瞿清努了努嘴,指她面前一排王老吉和可樂。
“大熱天火鍋都不讓吃,多讓人上火啊!”
“……”
不再反駁她的奇怪邏輯。
陳安梨抓起筷子,深吸一口湯料的香氣,慨嘆:“真香啊。我都快有一年沒吃過火鍋了。”
“切,也就你個死心眼子。”瞿清嚼着羊肉也不忘數落她,“你看看全公司誰家經紀人當成你這樣的?啊?跟着藝人減肥鍛煉保持身材,保持好了,他倒是去給老女人睡了。可你呢?”
陳安梨不置可否。
以前為了讓賀俞接一個運動員的角色,她拼命勸賀俞減肥健身。賀俞這人又不經餓,她就陪他白水煮青菜,吃沒有什麽味道的蛋清和水煮雞胸肉,拉着他深夜跑步,忽然考他一下,劇本背的比他都要熟。
“到頭來還不是什麽也得不到。你就該吃大雨大肉都帶着他,讓他吃水煮菜看着。也好讓他時刻清醒一點,就是吃得苦,才能賺的比普通人多站得比普通人高,才能得到大衆的擁簇!”
瞿清說得振振有詞,陳安梨隔着火鍋蒸騰起的霧氣看他們,季風神情淡然內斂,垂眸給瞿清夾完菜,低着頭面無表情地吃自己面前的沙拉。
陳安梨低頭咬了一口牛肉丸,有些自嘲地笑,口齒跟着也含糊。
“我們不一樣。”
瞿清有多幸運,遇到了季風。
“是,你就是那活農夫,碰上賀俞這條毒蛇。”瞿清又氣又心疼地瞪她,“這個白眼狼,可千萬在他那臺上站穩了。哪天別摔疼了才知道回頭。他是不是撞到頭了?你以前怎麽對他的,要他這樣來堵你的路?”
電話裏,瞿清把事情了解了個大概。
其實原因陳安梨也不是不清楚。
賀俞的驕傲和自負一直壓抑着,終于有一天,他以為自己可以釋放了,陳安梨卻拒絕了他。
在他的手隔着襯衣暧昧地碰到她的內衣帶子的時候,陳安梨毫不留情地推開他,拒絕了他。
“哎,安安,你那小弟弟會唱歌跳舞的嗎?”
一陣沉默過後,瞿清忽然問她。
“不太會。”陳安梨想了想陸嶼修那張幹淨的臉,搖了搖頭,“怎麽了?”
“我在想,這個月底季風的巡演就開始了,或許可以給小正太個露面的機會。”
陳安梨眼睛一瞬又亮了起來,很快又有些糾結地暗了下去:“這……不太好吧。”
“有什麽不好,本來同公司師兄弟互相帶一下也很正常。對吧?”瞿清問季風。
季風依舊話少,點了點頭,聲音低沉,不見太多情緒:“可以。”
正主都答應了,陳安梨也就不再矯情。
畢竟季風現在的咖位,尤其他個人的風評和作品的實力在同代裏格外優秀,陸嶼修如果能在他演唱會上露面,這是絕佳的機會。
思忖了一下,陳安梨說:“他好像會彈鋼琴,貝斯,吉他,還有架子鼓?”
聽着這不确定的語氣,瞿清直皺眉:“喂喂,你也太區別對待了吧!對毒蛇溫暖如春,對小正太凜冽如冬?什麽叫好像會?那是會到什麽程度?會彈《小星星》也算是會啊。”
陳安梨無言以對,默默自省,就聽那邊瞿清偏頭,很認真地問季風:“你會唱《小星星》嗎?”
“噗……咳咳咳咳咳咳……對不起……我……”
陳安梨盯着季風面不改色的模樣,一口辣油卡在喉嚨裏,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
下午四點,陳安梨準時接到“我家大明星”的電話。
她剛出了商場,包裏塞了全新的手持風扇之類的物品,帶着一種彌補和公平對待的心情,把所有經紀人必備物品除舊換新。
電話那頭少年的聲音溫潤乖順。
“安梨姐,我要去哪裏找你?”
腦海裏瞬間就迸出瞿清教導她的話,“被小奶狗模樣乖巧地喊姐姐然後心花怒放,這是女性的本能好嗎?”
陳安梨忽然有點懂了這種本能。
“的海新城,二樓拾舊咖啡館,直接打車過來吧,還是有些熱。”
“嗯。”
在約定咖啡館坐了大約十五分鐘,透過整面的玻璃窗,陳安梨看到一輛出租車安然停下。
少年穿着簡單的黑褲白衫,從下來,手裏拎着鴨舌帽,低頭關門的瞬間,能看到黑發的發梢掃過眼眸時的缱绻溫柔。
陸嶼修沒有看到二樓的陳安梨。
他把手中的鴨舌帽翻轉了一下,剛要跨上面前的臺階,身後忽然響起一聲呼喊聲。
“陸嶼修?”
輕柔溫軟,帶着極易察覺的激動和不确定。
陸嶼修的眉頭瞬間蹙起,回頭,目光對上穿着淺粉色裙子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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