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過去
13.
二零四零年三月十九日,晴。
字條:
在家等我,不要出去。
鐘年
早上起來的時候覺得背上有一小塊地方發癢,摸了一下夠不着。
被子面料紮紮的,蓋起來不太舒服。可能過敏了。我把被子用消毒水噴了一遍,拿衣架架起來放到窗前晾曬。
翻箱倒櫃找了半天,沒找到那面鏡子。奇怪,昨天明明還在這的。
衛生間,那個不鏽鋼水盆也不見了。所有能反射光線充當鏡子用的東西都不見了。
算了,不找了,晚上讓阿年看看吧。
14.
早上。中午。下午。太陽西斜。
每天除了睡就是吃,真不敢相信這竟然是在危險叢生的末世裏的生活。我似乎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被喪屍圈養的人類。
長時間呆在屋裏,我總是有一種莫名的煩躁和壓抑。
于是我把冰箱裏的東西拿了出來,那只死不瞑目的兔子飄散出臭味,靜靜地跟我對視。我惡意地一刀插入它眼眶,轉了一圈,眼珠被完好無損跳了出來,它們以抛物線的方式進入了垃圾桶。
個頭不大,但是肉很緊實,脂肪分布均勻。怪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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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它發呆。
我記得鐘年很喜歡吃兔肉,以前愛吃熟的,以後說不定更喜歡生的。
第一次見他吃兔肉,也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15.
那天我帶了三個學生去喜馬拉雅山上定點觀察棕尾虹雉。
上山前,當地人告訴我們昨天這裏有一場小的雪崩,有些路斷了。我們謝過他們便上山了。去舊的觀察點的路果然已經不通,我們只能另辟他處。
那裏的雪沒有落在紅梅上,因此不必細軟如輕絮,全是又幹又粉,靴子踏進去再拔出來像陷在流沙裏一樣。我們走的不快,到達目的地已經花了很長時間。
一頭利落短發的女生正在給另一個紮辮子小個子的女學生綁好雪地靴,男學生在鋪毛氈。
雪下的有點大,稍遠一點就一片灰蒙。
短發女生說她們去附近架攝像機,我說別跑太遠,感覺不對勁就回來。依稀記得她叫周媛。成績優異,是我很看好的一個學生。
“小.....那個...”我揉了揉眉心,實在想不起來名字。
“啊,季教授您叫我?”男學生愣愣地轉過頭,拍了拍手站了起來。
“拿着這個。”我示意他接過我手中有點分量的合金伸縮架和一面純色三角旗,“到外面找個稍微高的地方架好,把旗綁在上面。”
伸縮架有點分量,加上我們穿的衣服又厚又笨重,男生接過去的時候打了個趔趄,不過很快就穩住了身體。
“去吧”我說,“哎。護目鏡別忘了。”
“哦哦哦。”男生連忙戴上護目鏡,掀開帳篷出去了。
我拍開旅行包上的雪渣,拉開拉鏈,拿出記錄本和另外一些資料,還有幾個罐頭,幾包真空包裝袋裝食品。
火噼裏啪啦地燃燒着,我翻開記錄本,拿出筆湊近火堆,将本子架在腿上。靴子上的殘雪化了,變成水跡。
男學生進來拿了東西又出去。那兩個女學生還沒有回來。我合上筆帽,将記錄本放到袋裏,起身掀開簾子。
一出門飛雪撲面而來,護目鏡上瞬間凝結出一層薄霜。
雪下的更大了,劈天蓋地。
我喊上男學生,一起往她們離開的地方走去。
剛走出沒多遠,就看到迎面跑來兩個黑點。
“季教授!一個人!躺在雪地裏!”周媛一邊拉着另一個女生,一邊瘋狂向我揮手。
16.
四個人跑了幾百米遠,就看到雪地上躺了一個人,已經被雪蓋住一半,生死不知。旁邊散落着攝影器材。
“沒死,還有呼吸!”男學生喊。
我和周媛把人擡了起來。另一個女學生連忙拿起地上的攝影器材,男生跑過去拿起重的幾件,跟她說:“我來幫忙!”
女學生點點頭。
我們一起把人擡了回去,放到我那頂帳篷裏。
17.
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頸部脈搏,跳動緩慢有力。确認完人沒事,我就繼續寫沒寫完的記錄了。
“咳咳....”劇烈咳嗽聲從我身後傳來。
毛巾和熟兔肉。
“謝謝。”穿一身沒有任何标識的軍裝的男人說,他吸了吸凍得通紅的鼻子。
我沒興趣詢問他倒在雪地的來龍去脈,只是告訴他可以跟我們一起下山。
鐘年捧着兔肉咬了一大口,喉結翻滾下剛熱好的牛奶,然後沉默地點了點頭。
我捧過牛奶,小口小口地喝着,臉上被蒸汽熏紅一片,臉蛋紅撲撲的。
18.
有時候鐘年會看到季揚低下頭寫着什麽,有時還會咬筆帽。
指尖翻飛的刀刃被收入刀鞘。
季揚偶爾會湊過來問他需不需要食物,或者水之類的,臉上帶着毫無陰霾的笑容,像冬日的陽光。護目鏡已經取下,因此鐘年可以毫
無阻礙地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這樣的人,鐘年想,他原先根本不會和對方有交集。他們的生活軌跡本應是各不相幹的兩端。
他确實像唯一的陽光,對疲憊的靈魂有非同一般的吸引力。鐘年想。
19.
大半個月,一無所獲。學生們都提不起精神。那個叫鐘年的人從沒有提起他自己的事,只是跟着我們。
幸好我們的食物和飲用水都會準備額外的分量,五個人也夠。
他吃的不多,力氣倒是大,來了以後我們的東西他一個人就能拿的差不多。免費勞動力不要白不要。
有時候會有學生跑過來小聲問我學術上的問題。鐘年一個人在不遠處坐着,手裏旋轉着一把純黑色的軍用刀。有時候他安靜得仿佛失
去存在感,有時候他掩藏在深邃瞳孔下的血腥氣會讓我蠢蠢欲動。
但是當我專心致志地做某件事時,總會有一道若有若無的視線追随着我。尤其是當我露出那種小狗一樣軟綿綿的微笑時,他的視線會格外強烈。
他來的那天,我看到他的衣角有血跡,新鮮的。
我注意到他腰間的槍套,空的,原先應該有一把槍。
啊,他靈魂中的裂痕總讓我着迷。
或許他是個逃兵,假裝軍人的通緝犯,獵殺珍稀動物的偷獵者。我為他編寫了無數個劇本。
我觀察過他,他似乎在用一種特殊的方法和另外一些人聯絡,只是結果可能不太順利。
要是他走了,我竟然開始認真想象那個情景,我可能覺得有點無聊。
20.
下山後,幾個學生都爬上了車,把自己摔到座位上,一邊喊累一邊閉上了眼休息。我轉到車尾,看到鐘年還有另一個人在一起。他叼着一根沒點燃的煙,坐着,随意地靠在牆壁上聽另一個人說着什麽,手上的刀已經收起來了。另一個人身穿和他一樣款式的軍裝,體型魁梧,矗在那兒像一座石頭堆成的山。
我湊得更近了一些,聽到他們在交談。
“他......他家裏有個重病的母親,需要一大筆錢。”壯碩的那個男人嘆了口氣。
“......”
鐘年突然轉頭,看見了我,皺着眉。我幹脆光明正大地走了出來,手上拿着剩下的袋裝兔肉。
“那個......我看你挺喜歡這個的,這些就送你吧。”
“以後我能再見到你嗎。”
鐘年看了我一樣,神情似乎溫和了一些。
“謝謝。也許不太可能了。”他說。
我有點失望,還是腼腆地微笑,臉上兩個小小的酒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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