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顏澀不覺得自己的話能起到太多效果, 非要說的話，羅佳峪本身已經足夠引人懷疑。就算被孤立或驅逐出去，也一定是他自己的問題。

但她知道, 他不會的。

晚上每個人錄制了單獨的采訪，顏澀也就普通地評價了一下對每個人的印象。被問到目前的好感對象，顏澀中規中矩地說了男二空哥的名字。畢竟是他負責的晚餐。

不知道男嘉賓那邊發生了什麽，但一覺起來, 他們的關系已經親近了許多。空哥樂得清閑, 在廚房外圍監工。羅佳峪穿着白色的衛衣和牛仔褲, 還戴了眼鏡, 頭發也沒吹過，一副剛起床後随意的樣子。做游戲的弟弟拿着調料跑來問他們：“這個和這個……放哪個？”

空哥說：“都可以吧。你說呢？”他去看羅佳峪。

羅佳峪湊近來看包裝, 若有所思地打量一陣, 随即笑着擡頭, 他問：“你喜歡吃甜的還是鹹的？”

“唔……”猝不及防這麽近地對視, 在游戲公司就職的男三耳根泛紅，難為情地笑了，“我想吃甜的。”

“那就這個。”羅佳峪也笑。

空哥笑嘻嘻地湊過來：“好像小孩哦。”

“是有點。”

“你有兄弟姐妹嗎？”

“獨生子女。你呢？”羅佳峪看過去。

“我有一個姐姐。”

要是不加“為女生們努力準備早餐中”的字幕，直接采用這段素材，恐怕會被人以為是日韓泰同性純愛題材電視劇的片段。清爽系乖乖牌和輕浮慵懶男那種搭配。

羅佳峪煮了粥。

每個人都被盛了一碗，男四主持人說了句“讓我們嘗嘗志願進炊事班的手藝”, 逗得大家發笑。

顏澀用勺子拌了兩下, 送到嘴邊, 門牙和上嘴唇稍微碰了一下。

然後還是放下了。

其他人稱贊“好吃”的時候, 她也只是笑着, 把一口都沒有動的粥留下。

并不是所有時間都在取材, 但室內攝像頭一直都在, 也不能左右什麽片段會被采用。她走到室外的安全地帶，拿出電子煙，放到嘴邊。

是因為一個勁幹吃鹹菜的緣故嗎？

總覺得舌頭特別幹。

她回過頭。落地窗旁擺放了很多植物，但還是能看得到，羅佳峪在沖洗餐具。他沒有潔癖，但在做飯時會不停地擦拭料理臺，工作人員也很有興趣地拍攝着。

旁邊的男主持人正端着咖啡入鏡，和羅佳峪聊天。其實他們應該沒什麽可聊。畢竟羅佳峪也不太喜歡讀文學或歷史類別的書。但他們還是相處得很融洽。

顏澀知道，那不是因為在拍攝才這樣。雖然她對自己的親和力也有自信，但是，從小時候開始，羅佳峪就是她的優化版……又或者說，是成長版。她吐出水果味的白霧，把電子煙握進手心裏。

首日的約會配對是靠場地決定的。

男女分別在五個約會場地中挑選，然後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到場，和選擇了同一地點的異性約會。

一開始導演還不會幹涉那麽多，大家在自由選擇。女一體操運動員心直口快，幹淨利落地要了象山公園，畢竟她是運動系女生。剩餘還有三個可以選，游樂場、美術展和書店。

“游樂場是約會聖地，感覺藝術展的話可以好好逛。”女二程序員在慢吞吞地分析。

女三大學生在委婉表達自己的傾向：“我對畫畫這種的都不太懂，書店有點太安靜了吧……”

選擇環節是在卧室外的公共區域進行。顏澀抱着抱枕，坐在軟綿綿的坐墊裏，兩側的女嘉賓都在讨論，她稍微走了下神。

“我選書店。”顏澀說，“我去書店好了。”

約會中是需要進行比賽的。每組配對男女需要拍攝一張不暴露身份的照片，但要求盡量展現出戀愛的獨特氛圍，之後不标注作者，統一通過節目組官博發布到社交網絡上，通過點贊數的多少來一決勝負。

勝利的那一組将獲得獎勵。

顏澀特意穿了帆布的連衣裙，搭配了貝雷帽，有種文藝少女的氛圍。那間書店是基于人文藝術主題建立的，有幾層高，一樓能承辦書展，樓上還有餐吧、咖啡廳和專門的閱覽區。乘節目組的車去那裏的路上，面對攝像機，顏澀表現得很積極：“昨天一晚上都沒有睡好，會不會有黑眼圈？這時候要是插入一個護膚品廣告就好了。”

她覺得這是她的優勢，有過從藝經驗，應該會比素人更适應。

到了書店後，她先到光線好的地方等待。不需要交代，顏澀也會自覺做出等待的姿态。

後面聽到指令聲，腳步聲傳來，回過頭，她看到了今天的約會對象。

男四的名字叫黎贛波，職業是主持人、學者，戴着黑框眼鏡，鍛煉得當，穿一件橄榄色的POLO衫，事業有成，也很有涵養。據他之前所說，是忙于工作，逐漸到了而立之年，也開始考慮應該尋找一段穩定的感情。

顏澀笑着歪頭。

黎贛波也笑了，但又連忙緩和。

“很意外嗎？”顏澀笑着說，“沒有失望吧？”

“沒有沒有。”黎贛波很快地否定，“遠遠高于期望了。”

雖然有點老幹部風格，但黎贛波對鏡頭的适應度在嘉賓裏算前幾名。兩個人都很熟稔。

兩側的書架上擺滿各色書籍，仿佛在書的森林中穿行，又好像被困在回憶鑄成的迷宮裏。

“歷史就是過去。樣在歷史書籍中間，感覺就像在回憶的迷宮裏一樣。”黎贛波說，“其實有點意外，我以為你不會選這裏的。在書店約會，還是太安靜了。”

顏澀思索着哼了一聲，然後笑着回答：“但是，跟适合的人來的話，就很好。”

值得一提，後來播出時，這一段的BGM用了Alison Krauss & Union Station的When You Say Nothing At All。是電影《諾丁山》的插曲，影片講述的是書店老板和女明星的愛情故事。

書店裏環境很好，因為是和電視臺合作，所以也到處拍拍，算是宣傳。

“真的很漂亮。”顏澀感慨說。

顏澀和黎贛波一起逛了一圈，然後一起去買了吉事果和咖啡。

看到吉事果是心形的時候，顏澀拿給黎贛波看，甜滋滋地笑着，突然拉近距離說：“黎老師，你看這個。”

“哦……”黎贛波不太适應，但看到她的笑容，又無法違抗去看的本能。他看了一眼，躲閃後又看了一次，“顏澀……”

“別叫顏澀啦，太客氣了。叫我阿澀吧。”顏澀說。

“那……阿澀，我們拍照要麽就用這個？”

顏澀笑起來：“那太簡單了吧？”

“還可以這樣，拍個牽手的。你不介意的話。”

“不介意啊。就是沒什麽創意。”

“那這樣呢？把書翻開，戒指放到書脊裏面的話，在光下面，影子就會變成愛心。”

“太土了！哈哈哈哈！”顏澀咯咯咯地笑起來，“那是我們小學的時候□□空間才會有的，非主流圖片。”

顏澀突發奇想地在閱覽區域擺放東西。

“我覺得我們可以拍這樣的呢？兩個人面對面用過的位置和桌子，在這裏讀書、休息過的痕跡。”顏澀說，“會有情侶書店約會的感覺。”

黎贛波本來也對這種發社交網站的照片不懂行，她這樣提議，他就直接加入進來，在一側座位前擺放一些自己喜歡的書。

“眼鏡也放到上面吧？”顏澀笑着提議道。

“哦！”黎贛波把眼鏡放到桌上，“不會被說暴露身份吧。”

“應該不至于。”顏澀拿着節目組給的手機，先盡量拿高，從上面俯拍一張，遞給旁邊的黎贛波看。

黎贛波靠近過來，兩個人的臉貼得很近。他說“這個好”，她就朝他一笑。

作為備選，兩個人還拍了一些其他的照片。不過最後采用的是那張兩個人使用過的座位。

顏澀那側擺放了一些美容美體的書，還有一只新買的筆記本。吉事果也入鏡。

黎贛波那邊是歷史類的書籍，加上一杯黑咖啡和眼鏡。

座位面對面，雖然沒有人像在其中，但通過桌上的物品，能投影出一對男女在這獨處過的蹤跡。

按快門前，顏澀臨時拿起筆，在筆記本上寫了一行字：“愛一出現，時空便消失了。”

黎贛波放大照片，專注于看這行字。顏澀發現，随口解釋說：“就是感覺那裏太空了，所以寫點東西。這不是我說的，是克裏希那穆提的。”

黎贛波露出了有些預料外的表情。

他開了車，顏澀坐上副駕駛，兩個人出去找餐廳吃飯。

天氣有點悶，黎贛波說到有家熟人開的肉蟹煲，兩個人去吃東西。店面很不錯，開在學校附近，所以人還挺多的。因為是黎贛波的朋友，很快就允許取材了。剛好時間還早，他們來的時候沒什麽人。

顏澀攪拌着調制的飲料，冰塊聲嘩啦嘩啦響。直到現在，黎贛波一次都沒有問過顏澀覺得今天怎麽樣。打心底裏說，顏澀覺得和他約會不算很愉快。今晚就算發消息給他，也絕對只是出于禮貌。

這種自以為事業成功，人生也沒怎麽考慮過取悅女性的男人有種通病。

明明顏澀一整天都沒怎麽說過自己的事，也只客套聊了幾句，黎贛波卻根本沒發覺，一路上都是他在說。

不僅如此，他還總在聊歷史、文學這種只有他才關心的話題。就算顏澀發呆走神，他也能繼續自顧自說下去。

坐下吃飯時，體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在導演的提示和要求下，黎贛波才暫時放下對《明朝那些事兒》系列叢書作評價的打算，主動發表約會感想：“我覺得你這樣的小姑娘，以前又從事的演藝工作，能靜下心來讀書挺好。”

只要年紀大幾歲，都喜歡發表這種感想。顏澀說：“那黎哥，你今天開心嗎？”

“總體來說還行吧。”黎贛波說。

簡直就跟領導點評工作一樣。顏澀笑了，輕輕用手背蓋住臉，做出給臉降溫的姿态來：“那就好，我今天一直特別緊張。”

“緊張什麽？”黎贛波來了興趣，專注地看過來。

“我看的書也不多，以前文化課也沒有好好學。本來就很崇拜書讀得多的人。而且你還很有學問。”顏澀笑着說。

回去以後還有節目組要求的夜談會，每個人都按時回到家，然後聚集在一樓。雖然是自己挑選位置，但大家基本還是和今天約會的對象坐在一起。

坐下時，顏澀瞥到羅佳峪下樓。他今天的約會對象是女三女大學生。同性嘉賓在一起的時候，顏澀就感覺到了，女三是情商很高的女孩子，雖然年紀不大，但跟她在一起一定很開心。他已經換了衣服，負責他妝造的工作人員一定很省心。他們坐在同一張沙發上，顏澀則坐在茶幾前的地毯上。

羅佳峪落座時，顏澀沒有看他。他有沒有在看她？她盡量讓自己不去關心。只不過，顏澀不太喜歡這個位置。

在地勢低的地方，總覺得有什麽地方輸了。

首先，節目組宣布照片已發布。

顏澀和黎贛波的書店約會選用的就是那一張，公開時，旁邊的嘉賓反響也很好。然後一路欣賞其他人的。

去登山那一組拍攝的是兩個人在地上的影子。

藝術展則是兩張并在一起的入場券。

看到最後一組游樂場的照片時，顏澀驟然愣住了。

那是一張游樂場官方拍攝的過山車照片。因為規則不允許暴露身份，所以用卡通圖畫糊住了臉。羅佳峪的臉明明被桑巴舞的滑稽貼紙遮擋，但她好像還是能幻視到他的笑臉。和此時此刻坐在沙發上的他的表情如出一轍。

“游樂場……”在走神的情況下，顏澀不自覺說了出來。

本來是能随意忽略的話，偏偏沙發上的大學生女三注意到了：“我也這麽想！羅佳峪跟游樂場根本不搭調！碰到他的時候很驚訝，沒想到會是他選游樂場。”

被這樣熱情的搭話了，假如不回應會很奇怪。顏澀抑制住尴尬，跟着笑了笑：“嗯。”

“你不也是嗎？”

那個聲音響起時，顏澀感覺視覺和聽覺出現了些許錯位。這好像是這兩天來她第一次直視他。羅佳峪坐在沙發上，她坐在地毯上，高度差在這一刻變得可惡又絕妙。他看着她。那句話是他說的，顏澀用了好幾秒來反應。

“你去書很多的地方，”羅佳峪的語氣很平靜，“也挺奇怪的。”

顏澀看着他。

她又不由自主地瞪他了。

在等待網友點贊的過程中，夜談會的主題也随之公布。

“戀愛經驗”四個大字出現在投影中時，嘉賓做了反應，不過也不是很意外。

盡管不是強制性的，不過導演會先cue性格明顯外向的嘉賓。果不其然，作為前體操運動員的女一比較開放，很快就主動說了起來：“我前一段是三四個月之前？和平分手。我之前其實談過幾段，不是很長。我經常被甩。”這麽說的時候，她自己都笑了起來。

鞠藝彬也很快就說了，說他戀愛經驗很少：“女人好複雜啊，對我來說。”顏澀的內心想法是真實性待定，感覺他可能不把玩玩當回事。

按照座位順序，目光都放到女程序員身上。她卻直接沉默，反而說：“阿澀呢？你的感情經歷……這是可以說的嗎？”

好像擊鼓傳花時沒做好準備就被扔雷，但只要在鏡頭前，顏澀就是全副武裝的姿态。只要被拍攝着，她就是無懈可擊的。顏澀從容地挑眉，笑了笑道：“可以啊，都參加戀愛綜藝了，有的東西也都放下了。不過我經驗很少，沒什麽可說的。”

要怎麽說呢……

她垂下眼睛，先将一側的鬓角繞過耳後，慢條斯理地躊躇起來。

要從哪裏說起呢。

室內拍攝中，連攝像機都很安靜。

顏澀其實不會不願意說。還在練習生時，公司就有教育，決心從事藝人的人，要做好沒有任何隐私的覺悟。不論做什麽，都要抱有秘密或許會暴露的心理準備。所以才更要小心謹慎地行事，時時刻刻反省自己，是否有承擔後果的能力。

只不過，仔細想想，雖然立志要做閃閃發亮的明星，但自己的經歷似乎平平無奇，不浪漫，也缺乏戲劇性。

真讓人掃興。

“是不方便說嗎？”鞠藝彬的社交技術很出彩，及時發來關切，笑着想打圓場。

“沒有，”顏澀笑着回答，“可以說的。就是——”

這世界上真的有人的戀愛經驗是完美的嗎？

羞于啓齒，不願訴說。

光是說就讓人讨厭。

讨厭那樣的自己。

顏澀在組織措辭。羅佳峪原本支着側臉，手指略微遮擋面部，眼下突如其來打破沉寂。

他很爽朗地說：“我給前女友的備注一直是‘寶寶’，被懂中文的華人同事看到了。”

顏澀一度在想，他這是搶她的鏡頭和分量。

說這些時，羅佳峪的神态很自然。讨論感情經驗這件事像自殘。分分合合，在外人看來大同小異，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對當事人自己來說，終歸是獨一無二的特殊記憶。

他坦率地述說，那種明朗的态度實在令人嫉妒：“我說我們在中場休息，會複合的。他問這種狀況多久了，我說好幾年了。然後我同事就推薦了那種治療失戀綜合征的心理醫生給我。他說我不去看的話，他就要向教育部舉報我。”

作者有話說：

羅佳峪：你不說我說。

顏澀：這人搶我的綜藝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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