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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在那之前, 很長一段時間裏，顏澀感覺自己練習和西西弗斯推石頭一事有着異曲同工之處。

她在郁世英家讀過幾本漫畫。他是比較典型的當代男大學生，雖然不是宅男, 但也有看幾本大衆認知度比較高的少年漫畫，比如《火影忍者》《網球王子》那種。主角本來就天賦異禀，遇到問題，只要集中努力一段時間, 總是能解決的。

說她幼稚也可以, 批評她自我意識過剩也沒問題, 顏澀經常會有這種想法。這種劇情會發生在她身上, 她也快克服困難了吧？

然而。

“以上是這次出道組的名單。”

沒有她。

“這幾個人來開下會。”

沒有她。

“剛剛那些就是進出道組的。”

還是沒有她。

職員每次宣布結果，顏澀都要經歷一番目睹石頭滾落的過程。

她試圖找出原因。

是不是因為她太胖了？但每次體重都過關, 而且還反而被老師說了練習生不用對自己要求太高。不要吃油炸的食物, 要跑更多的步, 做更多的拉伸。

那就是跳舞練習得太少？要是關節能拆開就好了, 要是能把同樣的動作再做幾萬遍就好了。要是一天有四十八個小時就好了。要是她也七八歲開始就學跳舞就好了。

她的聲音好奇怪。開嗓的方式不對嗎？她的音色還不夠特別，聽說少數民族在唱歌上有優勢，只有她沒有老天爺賞飯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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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身比不夠完美。頭夠小上鏡才會好看。整容醫院可不可以把顱骨拿去磨一下？

考核的等級評定怎麽都上不去，每次竭盡全力自信滿滿認為“這次差不多能取得結果了吧”，馬上就會被現實一腳從懸崖上踹下去。但與此同時，羅佳峪正在完成有史以來最順利, 自己也最有興趣的論文。

情緒豐沛的時候, 異國戀的弊端如退潮後的礁石顯現。只有一天的頭尾兩個人才都醒着, 這都沒什麽。太忙碌了。

顏澀從健身房回來, 已經快淩晨兩點。她坐在瑜伽墊上盯着手機發呆。

艾敏情問：“你在幹嘛？”

“等我男朋友回消息。”她說。今天是成績公布的日子, 每到這時候, 顏澀就不怎麽想和艾敏情聊天。沒有讨厭她的意思, 只是覺得自己擡不起頭來。艾敏情日常評價一直很高。她平時沒有跟父母發牢騷的習慣，最信賴的對象反而是羅佳峪。

艾敏情又問：“你們是不是要分手了？”

“什麽意思？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你看起來一點都不開心。不是你自己說的嗎？談戀愛是為了排解壓力，為了開心。”艾敏情不留情面地回答，“你去照照鏡子吧，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樣。”

心情總是很焦慮，總是很沉重，充滿擔憂，非常多不解。不知道自己差在哪裏，又急着馬上知道。對未來的信心開始動搖了，前途未蔔，不知道以後會怎樣。

羅佳峪回複她的頻率改變了嗎？

或許有，或許沒有。但至少，在她心裏有。因為她很焦躁，她想要被安撫，可他也有他的事要做。只有她變了，變得更需要他了。

想和他說話，所以睡不着覺。顏澀幹脆下樓跑步。

氣溫好低，肺在隐隐作痛，肋骨和膝蓋也疼，比起這些，顏澀幾次以為自己會哭，可是眼淚怎麽都出不來。她其實也沒覺得有什麽好哭。

羅佳峪打視頻電話時不再講自己的事。一開始，顏澀只顧發牢騷，根本沒發現。久而久之，她發現通話時間大大縮水，這才感到不對勁。

顏澀說：“你也說說你的情況啊。”

羅佳峪思索片刻，随即回答：“沒什麽特別的。”

顏澀不依不饒纏着他，他就說了。老板脾氣好，程序跑得順利，靠模拟節約了成本，實驗數據和模拟數據耦合，論文能有實際解決問題的價值所以很吃香，而且還能照顧到學術面。之前羅佳峪生日放假了，因為他的生日在馬丁·路德·金紀念日那天。所以大家打算給他補過生日。

他也沒有說太多，只是輕描淡寫地帶過，轉而問：“你生日有想要的禮物嗎？”還有好幾個月呢，他的話題轉移得太生硬了。

她想要的是他給不了的東西。

只有公司的領導和老天爺能給。

好嫉妒。

羅佳峪過得好幸福，追求夢想的道路好順暢，真的讓她好嫉妒。人的身份超越了男女朋友的身份。在是他女朋友之前，她是她自己，是一個有七情六欲的人。顏澀無法單純作為戀人為他感到高興。她無法否認，自己的陰暗面在這些不順利的日子裏變本加厲地滋生。

就算知道他有顧及她的感受，她也無法控制這樣的念頭。顏澀想得越來越多，而且感覺自己變得很醜陋，因為這種自我怨怼，連需要實際行動時都開始心猿意馬。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或許從源頭就錯了。

顏澀不認為自己和羅佳峪年齡差很大，五歲的确也不算多。但以前，她還是有很多不理解羅佳峪的地方。

還在幾年前，他們最初相遇的時候，羅佳峪有偶然提起過，他認為自己本科時不夠專心。

他十六歲就上了大學，但外界并沒有多大反饋，他又是個會考慮自己人生理想的孩子，所以會有迷茫。

而且，沒有人幫助他。

就讀的大學有開辦英才班，羅佳峪是在大二從普通班補進去的。尖子生、競賽生見了很多，他也只是跟着潮流一起刻苦學習。

教職工有小組，經常跟孩子們溝通。在老師眼裏，羅佳峪是個怪孩子。

在那個圈子裏，跑去其他專業玩很奇怪，去參軍也不對勁。他走之後，大家難免傳言他是自尊心太高，跟不上班級進度，怕被淘汰，面子上過不去才逃跑的。羅佳峪不在乎這個，只不滿于自己試探來試探去，最後還是選了之前就在走的路，白白制造沉沒成本。

顏澀卻覺得，為什麽非要這麽較真呢？他太低估自己，也太愛偷懶了。什麽都多嘗試一下不好嗎？她一邊選秀，一邊文化成績也很好啊。長得漂亮、學習好和性格好，還有談戀愛，這些都是可以顧全的。

她回想起自己誤解羅佳峪喜歡自己的時候。那時她剛錯失機會，插着耳機坐巴士回家。步行回去的路上，她覺得他很厲害，他卻只說“我就是不上不下庸才的水平”。

一路以來，顏澀看了太久羅佳峪的背影。她比他小五歲。她還沒翻到爸爸媽媽Wink的光碟時，他已經在看科學雜志。她上初中的時候，他上大學了。她參加選秀，他已經在抓住出國留學的機會。他們是在同一條路線上旅行的游客，可是步驟有錯位，不偏不倚存在着時間差，所以會一前一後，分別看到同樣的風景。

羅佳峪曾對着她看不到的景色感嘆自己的失誤和無能。

那時候的顏澀看不到，或者說尚未看到。而如今，她終于見到了，那景色會使人無奈、焦頭爛額，并做出可能正确也可能錯誤的決定。她說：“我就是不上不下庸才的水平。”

她負荷不起太多東西。

于是，她對羅佳峪說：“我們分手吧。”

顏澀做了好幾次嘗試，羅佳峪都展示了出抗拒的姿态。他們在戀愛這件事上是同步的，同樣的缺乏經驗，所以沒有誰指教誰。顏澀終于說：“你還記得《愛樂之城》嗎？我現在要投入我的一切。”

她知道羅佳峪絕不可能拒絕這個理由。因為這是他們唯一肯定不會雞同鴨講的話題。

貿然抛出分手的問題，于是害得客房內短暫沉寂。顏澀猜不出他是否也在回憶，幹脆開門見山，厚着臉皮把話挑明：“告白的環節，辛苦你選我了。導演應該會來找你摸底一次，估計也會給你信號。麻煩你就當成賺錢的工作做吧。”

羅佳峪看向她，若無其事地颔首。

顏澀頓時松了一口氣，糾結了一陣，咬咬牙還是說：“我承認，分手的時候我還喜歡你。但我其實沒有讓你等我的意思……這對你不公平。更何況，我們也不是能一起過紀念日的關系了。我已經看開了。”

“看開了？”羅佳峪終于出聲。

“嗯，我對你……”顏澀擡起頭，正準備說下去，手機突然鈴聲大作。

她從包裏翻出外殼誇張的手機，一看才想起自己和經紀人的約定。顏澀連忙接通，跟羅佳峪用肢體語言道別，就這麽離開了他房間。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間，她才打開攝像頭。經紀人才看到她就低呼：“你臉怎麽這麽紅？”

“過敏了。”顏澀随口胡謅。

“什麽？！”

然後又只得在經紀人凄厲的喊聲中解釋：“沒有沒有，剛才發生了一些事。”

藝人和經紀人之間的關系理應相互坦誠。顏澀把這件事告訴了經紀人，為了防止挨罵，也有一定的原因是想自我堅定，她刻意強調：“我現在沒心思談戀愛，我只想拿到這個角色。為了拿到這個角色，只要不違法犯罪傷害無辜，我什麽都願意做。”

“行行行。”經紀人滿不在乎，“我給你争取了一些試鏡機會，雖然是配角。但等重頭戲出來之前，好好磨一磨刀吧。”

她們讨論了很久工作。快到挂斷，經紀人又突然說起來：“……要是你走演員路，談不談都無所謂吧。要是擔心，好好藏着就行。”

“別說了！”顏澀吃了豹子膽，破天荒地打斷她，“我要是現在跟他複合，那算什麽？我是小醜？我之前的努力是在搞笑嗎？那我栽這麽大跟頭，最終的收獲是我又回到原點，一事無成，做某人的女朋友了嗎？現在哪有心思搞這些男女情長啊，我必須往前走——”

“嗯，自尊心也過不去吧。”經紀人說。

“而且……他好像也跟別人好過。”顏澀嘀嘀咕咕。

經紀人豎起耳朵單純是因為八卦：“什麽？”

“他來過電動圓規的簽售，和另一個女生一起。”顏澀在冷笑，“沒準是想刺激我。但我完美地營業了。”

“你在意嗎？”

顏澀這就是嘴硬了：“在意個屁。”

“可能也是粉絲吧。”經紀人的說法其實非常靠譜，“很多人都會結伴來簽售會。”

戀愛不是足球賽，沒有傷停補時，也沒有點球大戰。無休止的中場休息對雙方來說都是勉強。顏澀不想羅佳峪等她。她已經很有罪惡感了，得知他真的在等她，焦躁、慚愧的情緒比高興更多。更何況，她想不通他有什麽必要等她。

時至今日，顏澀已經不再是自命不凡的青春美少女。她知道，愛這回事本沒有那麽神聖。她也知道，自己曾經的自視甚高和她從小條件優厚、沒吃過苦頭脫不了關系。

他大可以找個合适的對象結婚生子，過他本該擁有的生活。

經紀人覺得顏澀太謙虛了：“聽起來你這前男友挺瘋的。但你知道嗎？顏澀，你也很不得了。你有駕馭瘋子的天賦。遇到那麽大的事，被隊友和閨蜜連着背刺，一般人肯定都懷疑人生了。”

“我也懷疑人生了。”顏澀插嘴。

“你這就是反省了一下，休息這段時間你有身材走樣嗎？沒有。你一天不落地開嗓練形體，剛打算去演員圈碰運氣，就自己跑去報了班。你這個人像沼澤一樣，什麽奇葩、消極的東西都不能長久影響你。我前幾天和電視臺的吃了飯，他們說羅佳峪很神奇，很多人好感但吃不消他。你卻樂在其中跟他談了戀愛。要我說，你其實也有變态的一面。”

顏澀聽長篇大論會左耳進右耳出。她不知道，這某種意義上也算她的強悍之處。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