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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結束錄制那天是個豔陽天, 飛機不會晚點，航班不會取消。拍攝最終嘉賓做出選擇的片段，羅佳峪生生憑一己之力NG七次, 重複向顏澀伸出手，然後被她推開。顏澀心有戚戚，卻絲毫沒在他臉上找尋到任何沮喪或悲哀。他只是每一回都要在最後告訴她“我會一直愛你”。

鋼琴樂手塞巴斯蒂安和餐廳服務員米娅同行走過一段路，有長椅, 有路燈, 還有美麗的夜空。

他們在預感到分別的時刻對對方說——“我會一直愛你的。”“我也會一直愛你的。”

這樣就……結束了。

顏澀身上還有贅肉, 對演戲還不夠熟練, 要感謝幫她牽線搭橋的公司高層，還有一些以後可能給她介紹工作的制片人或其他人士。她要做的事還很多。

在顏澀的聊天列表, 越過健身教練、演技課老師、經紀人和應酬中認識的人, 熱帶魚輕松放棄潛水, 游上海面, 來到最頂層。被備注成emoji圖案的人問：“不談戀愛也可以說話吧？”

顏澀還沒回複，他就發來消息：“你都看開了，應該沒事吧？”

是這個道理。

但顏澀已經不是從前的顏澀，她現在學聰明了，知道大人是很狡猾的：“不行。”

“為什麽不行？”他追問，“你現在就決定了？考慮一下再說吧, 順便我有件事想看你答不答應。”

顏澀狐疑地問：“什麽事？”

“我先登機, 等一下。”他的回複是這個。

半天之後, 顏澀收到他的回信。他發來一張自己拍的照片, 內容是機場清潔人員堆放在旁邊的清掃工具。又拍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了。顏澀心裏油然而生的是抱怨, 可臉上還是不由自主泛起笑意。

她的記憶還沒有那麽短時, 火急火燎地主動提問：“你要我答應什麽？”

顏澀心裏也不是沒有過猜測, 但他的答案卻和任何一種可能性擦肩而過：“我可以請你姑姑教我打球嗎？”

“我姑姑？！……姑姑怎麽教你？她最近去馬來西亞了。”顏澀斷斷續續編輯了三個氣泡。心情談不上失望，就好像心上有個孔，原本以為能塞住，填塞物卻直接從中間墜落下去了一樣。

“我想招待她，她說有空。我會開車過去接她。”他補充，“畢竟是前女友的親戚。雖然她估計不知道這層關系。”

因為是文字交流，所以無法讀出語氣。顏澀的視線徘徊在最後兩句，默默推測他有沒有夾雜不滿。話說回來，因為是羅佳峪，所以就算面對面交流，她估計也猜不出來他，反而會被對方讀走全部的心理波動。

顏澀故作大方：“當然可以。就這點小事。我答應。”

她不可否認，接下來幾天她有身不由己點開姑姑的朋友圈。比學生時代的顏澀，姑姑分享生活的頻率只高不低。顏澀看到羅佳峪傻乎乎展示不同膚色雙手的模樣。

當時顏澀正被吊起來做瑜伽，她化身為塔羅牌中的某一張，趁沒人在看偷偷用手機，然後一個華麗地翻身起來，驚呆了教練和新聘用的助理。

姑姑回來的時候，顏澀已經進了某個劇組充當配角。只有幾天的工作，她回來，本來以為會有土産之類的禮物，結果只有一張簽，看起來像零食裏一小張的配料卡片。

“這簽還不錯，你最近運氣挺好。”顏澀随意評點，“怎麽沒給我求一個？”

“你別說這個……給你求了，不是很好。羅佳峪還主動去請教師父，到處拜……看不出來，這孩子還挺迷信。”姑姑豪爽地打趣道，“他媽媽也信教。這一家人，還是不夠唯物主義啊。”

顏澀沒吭聲。

她明知道羅佳峪是沒有信仰的。

睡覺前，顏澀猶豫良久，憑着一時的沖動給他發了條消息：“晚安。”

他很快就回複，恰如從前，問候一定會得到回應，這是禮貌，也是他們的默契。羅佳峪說：“晚安。”

羅佳峪會突然發來消息，當顏澀在飯局上無所事事，在顏澀在健身房或美容中心的時候，他說：“我高爾夫球真的打得不好。”

顏澀小時候就學習過，長大了也時不時跟着姑姑去玩，她的球打得不錯。顏澀歷來會對自己擅長的東西自豪，也不覺得有必要謙虛，因此想也不想就打開話匣子：“抓球杆的姿勢要不要改一下？”

“顏教練也這麽說，”羅佳峪很快地回複，“我擊球姿勢也在改。好難的運動。你很厲害吧？”

“巅峰時期能打到80杆吧。”顏澀有點小得意，還配上了美樂蒂捧腹大笑的貼紙。

羅佳峪顯示出正在輸入的狀态，但一會兒都沒法來消息。顏澀剛炫耀完，難免想得到對方反應，她多等了幾秒，羅佳峪說：“好可愛。”

網絡聊天是看不到對方表情的。

顏澀只讀得到文字。

他也發了一個美樂蒂捧腹大笑的貼紙。

隔天他們又聊的高爾夫，是羅佳峪開的頭。他說：“今天放假，一直在打球，磨到手上都有水泡了。”

顏澀在做頭發，忍不住在理發師的注目禮下笑起來，邊罵“神經病”邊打字過去：“第一個夢想過去了，新夢想是運動員？”

“不，”羅佳峪回複說，“我在想你為什麽打得好。”

“因為我是無敵天才美女？”

“因為你的思維總是很幹脆，很直接。高爾夫球不允許有誤差。我雜念太多了，就老是打歪。”

“你是在變着法子說我笨吧？”顏澀幹脆發語音過去，“你有什麽雜念？”

他直截了當地說：“我學打高爾夫的動機不太單純。”

這幾個月的顏澀比以前忙。

休業期間，她過得太悠閑了，如今突然忙起來，有種老舊玩具零件快崩塌的感覺。

經紀人帶她去吃飯，顏澀咖位不夠高，被安排在離主位比較遠的位置，全程也就開始時被提起過一次。她在心裏想象這些人被抓逃稅時倉皇逃竄的傻樣，暗自喝白開水，偷偷玩手機。她閑得無聊，點進羅佳峪的名片界面，發現他把ID改成了自己的名字。

顏澀發消息問他說：“你把ID改了？”

他過了一陣才回複：“嗯。我媽過世就改了。”

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又不小心戳人痛處，于是主動找話題：“你在哪？做什麽呢？”

“實驗……”他說。

飯局結束的時候，經紀人把顏澀批評了一頓：“你應酬的時候玩手機？”

顏澀立馬承認錯誤：“下次不會再犯了。”

因為也是小事，畢竟飯局上沒人注意到她。經紀人開車送她回去，路上漫不經心地說：“你和羅佳峪這樣，跟在談戀愛有什麽區別啊？”

仿佛響雷在頭頂炸開，顏澀瞠目結舌地擡起頭，一時竟然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手指飛快在手機屏幕上滑動，掠過一下翻不到盡頭的聊天記錄，顏澀震驚地陷入反思，她是傻的嗎？她是小紅帽嗎？大灰狼要她采花她采花，叫她過來看看就看看，她都看到狼爪狼嘴巴了，還能渾然不覺被一口吞下去。

顏澀最近住在姑姑家，回去時剛好撞上她在客廳跳Tabata。顏澀半推半就也加入，她一邊跳操一邊嘗試着開了口：“姑姑，姑姑。我問你哦，你覺得男人可信嗎？”

姑姑正在下蹲，氣喘籲籲地說：“什麽？！”

“我說，男人可信——”

“不可信！”姑姑果斷得驚人，“男人是自私自利、自以為了不起的動物，千萬不能指望，絕對不可以信！”

顏澀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心裏的火焰熄滅了。

在Tabata動感的音樂聲中，姑姑卻又再次開口：“但是……在不影響你的前提下，可以考驗一下。”

“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你沒損失的話，可以考驗一下他們。假如你真的很喜歡他。”姑姑一次都沒有回頭，繼續專心地揮汗如雨。

顏澀不知道姑姑是不是猜到了，她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打探。思緒被挖冰淇淋的挖球勺掏過一圈，她恍然大悟，仿佛發現了新大陸：“可是……我這樣會不會很卑鄙？以前在一起的時候，我還嫉妒過他。就像趙夢沁嫉妒我一樣。”

姑姑在做波比跳了，但她年紀大了，有點跟不上，氣喘籲籲地彎腰站起身：“跟米克在一起的時候，瑪麗安娜也會嫉妒他。因為她還是個歌手，是個藝術家。你懂嗎？沒什麽大不了的。”

顏澀停頓良久，随即難以置信地提問：“姑姑……你也喜歡搖滾？”

“對啊，”姑姑擦着汗轉身，朝她抛去一個飒爽的笑容，“你爸喜歡崔健，你媽喜歡滾石，我喜歡海灘男孩。”

喜歡偶像的顏澀搞不好是基因突變。

運動提高了心率，顏澀決定跟羅佳峪通個電話。雖然沒有化妝，而且剛剛出過汗，但顏澀照鏡子時覺得自己氣色很好，也很漂亮，于是詢問他有沒有空，然後直接撥通了電話。

羅佳峪又在用電腦，她不用猜都知道他在工作。他似乎有點忙，所以遲遲沒有說什麽。

和顏澀談戀愛意味着很多東西。演員身份可以承認戀情，但目前公司為她預設的營銷中有抹黑這一項。她一個人被罵無所謂，反正也習慣了，但身邊的人指不定也要被連坐。走紅肯定會被曝光生活，遭受盤問，容忍偷拍和調查。羅佳峪父親的事與他無關，可沒人能打包票，這些不被挖出來。

這和參演戀愛綜藝可不同。

就算參加綜藝節目，素人終究只是素人，想維權就能維權。可藝人及其家人的行動可艱難得多。之前被曝光霸淩，顏澀不過轉發評論了某位網友，言辭激烈了些，被狀告後判決兩人各打五十大板，都必須公開道歉，置頂微博。對方是素人，算不了什麽，顏澀是藝人，形勢比對方嚴重得多。

賣頭賣腳，缺乏隐私，被陌生且不入流的人指指點點、品頭論足。

喜歡這種生活的人有，但一定不多。

顏澀安靜了好一陣，羅佳峪在那側工作，忙碌。

是他先開的口。

羅佳峪說：“其實我有件事，很早就想問你。”

顏澀心不在焉，即刻回答：“你說。”

“電視臺的導演來找我，邀請我出演綜藝。他說是別人向他推薦的我。”

“嗯嗯。”

“那個‘別人’，”羅佳峪慢條斯理地提問，“就是你吧？”

隔着一個國家和海域，借因特網誕生的通話畫面中，心髒驟然收緊，顏澀擡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