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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裾随風,劃過綠蔭幽草——世家貴女們陸陸續續地來到了靜寄山莊。環肥燕瘦的少女們蓮步而行,是一道比滿園薔薇更盛的風景。她們的莺聲燕語,比随風而響的環佩更動人。

許太後在靜寄山莊住的是兩層樓高的邀月小築,從二樓推開窗就能瞧見這滿園的萬紫千紅。從這兒往外看,不會被她們發現,最适合細細打量。

楚正則和薛玉潤來向許太後請安時,窗也是開着的。

薛玉潤一下就瞧見了三三兩兩地簇擁在一起的世家貴女,她有點兒好奇,不知道這些人裏有沒有二公主。

然而,她正想看仔細些,就見楚正則瞥了眼窗戶,眉頭一皺,冷聲道:“今日母後跟前是誰當差?小築臨水,蚊蟲甚多,卻窗門洞開。如此怠慢,是何居心!?”

他待下素來溫和,可沉聲一叱,滿室宮女宮侍立刻跪了下來,磕頭叩首,不敢遲疑。

許漣漪在袖中攥緊了帕子,就連素來驕縱的三公主,此時也不敢說話。

“不礙事。”許太後溫聲喚人把窗戶關上,道:“是哀家想瞧瞧外頭風光,嫌窗紗晃眼。”

“德忠,去把朕那兒的鲛紗都拿來。”楚正則聲音稍緩,對許太後道:“是兒臣思慮不周。鲛紗輕薄,不會擋着母後的視線。”

“一匹值千金的鲛紗,怎好拿來給哀家糊窗?”許太後笑着搖了搖頭:“皇上有這份孝心就夠了,這鲛紗還是留給湯圓兒做夏裳吧。”

“正是一匹值千金,才要緊着母後用。”楚正則毫不遲疑地拒絕了。

許漣漪在袖中的手微松,不動聲色地看了薛玉潤一眼。

然而,薛玉潤不愧是太皇太後接進宮中親自教養的準皇後,她應和着楚正則的話,臉上沒有顯露絲毫的失落。

其實薛玉潤确實沒有太過耳。

她是瘋了才會想跟許太後搶東西。楚正則要是應下許太後的話,把鲛紗留給她,那才是“深仇大恨”了。再說,她對鲛紗什麽的也沒興趣。直到許太後旁敲側擊地提起了“狗”,薛玉潤才倏地豎起了耳朵。

“哀家看荷風院昨日在燒艾,多問了一句……”許太後以“燒艾”為引子,将昨日許漣漪被芝麻吓到的事娓娓道來。

許漣漪一等許太後說完,就立刻行禮,歉疚地道:“臣女無礙,原是臣女手上塗抹的香膏用錯了香料,還要多謝薛妹妹提醒。”

薛玉潤發現,許漣漪确實換了一種香,聞起來挺好聞的,比她昨日身上的香更濃郁些。

“你家中用慣了這香料,尋常都沒事,偏這次出了事,說不得只是因為這氣味不對芝麻的脾性。好在湯圓兒提前給狗戴了口環,否則若是傷了手,可如何是好?”許太後憂心忡忡地搖了搖頭。

說完,又看向薛玉潤道:“湯圓兒,漣漪是自己人,香料說換也就換了。哀家可不好讓其他的世家貴女,也換上芝麻喜歡的香料。她們中若有喜歡用濃香的,來北殿見你,留下些餘香,惹得芝麻發狂傷了你,可如何是好?”

許太後嘆了口氣:“像漣漪那樣熏艾倒是個好法子。只是熏艾氣味刺鼻,又有祛邪的意思,到底不是長久之計。”

許太後說得句句在理。只要狗真的傷了一人,虎視眈眈的禦史們,該呈上如雲的奏章了。他們會指責薛玉潤,更會指責皇上縱容。這樣的隐憂,皇上怎麽可能想不到?

許漣漪藏在袖中的手徹底松緩了下來。

薛玉潤要怎麽辦?把狗送走,還是搬出太清殿?——哪一件外頭的世家貴女聽了不會看輕她兩分?

這對薛玉潤來說,并不是一個難解釋的問題。

許太後和許漣漪都沒有養過狗,所以她們并不知道小狗在面對讨厭味道時的反應。小狗讨厭的氣息甚至未必是香料,比如芝麻最讨厭的就是廚房的油煙。

陌生人身上有讨厭味道時,小狗會低吼着後退,以警醒主人趕緊溜號。但西施犬不是看家護院的狗,它如果真的感受到了危險,沒準跑得比自己還快。

只需要把許漣漪的香料拿出來,小小地模拟一下這個場面,就能一目了然。

但薛玉潤很清楚,許太後并不在乎她的解釋,也不在乎她所做的一切防範與準備。許太後強調的,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可倒黴起來,人喝涼水還會塞牙呢,難道為了這個就不喝了嗎?

在宮中時,就連太皇太後都不禁止她在承珠殿養狗。

芝麻和西瓜,她是一定要争取的。

只是,薛玉潤還沒開口呢,楚正則就摩挲着杯盞的邊緣,笑着接話道:“母後不必擔心,朕已有安排。”

诶?

按理來說,狗交到了她的手上,楚正則就算完成了他的承諾,餘下的,就是薛玉潤自己的事。今日,何必還要相幫?

薛玉潤下意識地看向楚正則。

“朝中事多,大臣們往來頻繁,朕功課也繁雜,為免煩擾,已經下令将瓊珠殿理出來專為湯圓兒的會客之所。”楚正則沒有看她,他看着許太後,笑嘆一聲:“她的狗留在北殿,不見外客,倒是跟着享了清淨。”

許漣漪倏地攥緊了帕子。

就連薛玉潤都睜大了眼睛。

楚正則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世家貴女們誰也別想去太清殿見她。可她們想見的,哪裏是她薛玉潤。

“這倒是個好法子。”許太後只遲疑了片刻,就松了口:“只是,萬一湯圓兒從她們身上沾染了些,反倒被芝麻咬了,可如何是好?”

“您放心,我會先沐浴更衣的。”薛玉潤把對楚正則的驚訝抛之腦後。這個問題更好辦了,她好奇地問道:“還是,當真有誰家能制成這樣濃的香料,沐浴更衣也去不掉?”

許太後一聽,心頭一跳,連忙将此事含混過去:“若真有這樣的香,哀家卻是要好好查上一查。”

楚正則年少稱帝,從不用調制的香料,就連薛玉潤也只用花和沉香制香。

許漣漪聽到許太後此言,心知薛玉潤養狗之事,至此已塵埃落定。

薛玉潤和楚正則攜手而去。

許漣漪沉着臉看他們的背影,身邊憋了許久的三公主終于開口,聲音裏還有幾分得意:“我早就說了,陛下不會在意的。陛下從前還說要找薛玉潤算賬,這都算到哪年來了,也沒見她掉過一根頭發。”

“急什麽。”許太後蹙眉搖了搖頭,卻并不多解釋,只讓三公主跟許漣漪先去準備,一會兒召見世家貴女。

把她們打發走了,許太後才站在窗前,看着底下人比花嬌的少女們,擡手拂過花瓶中的薔薇,叮囑自己的掌事宮女:“陛下沒經過人事,這才不知姹紫嫣紅的滋味。福春,你仔細挑兩個好模樣的宮女,過兩日送到太清殿去。”

“啪”的一聲輕響,許太後折下了一枝薔薇。

與此同時,經過邀月小築的波瀾,薛玉潤的注意力完全從世家貴女移到了楚正則身上。

近來楚正則的舉動都奇奇怪怪的。同意她住進太清宮、放棄讓她繡荷包的賭注、提前命人接來西瓜——這幾個也就罷了,畢竟最後她還是得繡荷包,也算他們鬥得有來有回。

可今兒,他主動替她解圍,居然到了太清殿還沒有跟她要謝禮……

他們倆打小的關系,可以概括成“有求必有應”——至于是答應幫忙還是冷嘲熱諷就不好說了;“有恩必有還”——當然了,有仇也是一定要報的。

至于心血來潮讨人歡喜的事兒,是絕對不會存在于他們之間的。

薛玉潤定定地看了眼信步走在她身邊的楚正則。

他淩厲的五官上瞧不出什麽異樣的神色——其實很久以來,楚正則在人前時再也不會顯露自己的情緒。

薛玉潤拉了拉楚正則的衣袖:“皇帝哥哥呀……”

楚正則眼睑一跳,側首看她:“你又想要什麽‘恩典’?”

他在“恩典’二字上落了重音,頗有幾分警惕。

“你怎麽能把我想得如此居心叵測呢?”薛玉潤撇撇嘴,不服氣地道:“我是關心你。”

薛玉潤頓了頓,壓低了聲音道:“皇帝哥哥,你剛剛幫了我這麽大一個忙,我總要謝你吧?你如果遇到了什麽大事兒,要我幫忙,盡管說。”

小時候她倒是經常給楚正則在祖父和太皇太後跟前解圍來着,但随着他們年歲漸長,這樣的事兒越來越少。

現在這境況,怎麽看怎麽像是楚正則要請她幫大忙。

薛玉潤眨了眨眼,和藹可親地道:“以我們這般親近的關系,我幫你就當還你今日幫我的恩情。另外的謝禮也不必太厚重,再加一張頌聖朝影玉筝就夠了。”

楚正則:“……”

那張頌聖朝影玉筝,是已故的秦筝大師唯一親手所制的秦筝,筝面上有兩代帝王親自刻下的印記,堪為無價之寶。

楚正則本打算拿它去籠絡一位輔臣。

薛玉潤才不在意楚正則的無語,她天馬行空地繼續道:“你為了幫我,沒法讓人進太清殿,但是如果你想出太清殿見什麽人,需要我打掩護……”

“朕見什麽人,還需要你打掩護?”楚正則瞥她一眼。

薛玉潤想了想,道:“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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