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初冬的傍晚, 天色昏昏,透着些幹燥而森然的冷意。但落日餘晖落在薛玉潤朱紅的裙擺上,卻照出了幾分和寒意不符的暖和來。

薛玉潤拎着紅木五彩點螺花鳥瑞獸食盒, 放到了楚正則的桌案上。她來得急, 只換了一身常服,想來楚正則也沒來得及沐浴更衣。

“我讓承珠殿的小廚房算着時間, 熬了一碗八珍醒酒湯。”薛玉潤一下就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氣, 微微蹙眉, 她一邊說着,一邊打開食盒的蓋子:“一猜你就沒喝醒酒湯。”

他臉上顯現出了鮮明的倦色,惹得她的語調含着嗔惱, 又藏着心疼。

楚正則眉目舒展,低聲笑道:“湯圓兒, 你是在心疼朕嗎?”

“誰要心疼一個喝醒酒湯都要人催的三歲小孩子?”薛玉潤耳尖發紅, 哼聲将碗往他面前一推, 兇巴巴地道:“快喝醒酒湯。”

桌案寬闊, 離她太遠。

楚正則朝德忠打了個手勢, 站起身來。走到薛玉潤身邊時,薛玉潤下意識地攥住他的袖子, 驚道:“你難不成還真要逃一碗醒酒湯啊?”

楚正則又好氣又好笑:“你真當朕三歲不成?”

薛玉潤大言不慚地點頭,嚴肅地道:“嗯。”

楚正則伸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

“幹嘛呀!”薛玉潤立刻舉起手來, 護住自己的額頭,氣道:“早知道我就親手做一碗醒酒湯, 再加滿滿一碗苦蓮心,盯着你都喝完。”

楚正則思及薛玉潤偶爾親自下廚展露出的“驚人廚藝”, 哪怕是一碗常見的八珍醒酒湯, 很難說她最後會做出什麽驚世駭俗的成品來。他輕咳一聲, 道:“不必,仔細受累。”

“不敢喝就直說。”薛玉潤朝他做了個鬼臉,見德忠将醒酒湯端到一旁的小桌上,便也坐了過去。

她從前來找楚正則時,多半也是坐在窗下的小桌旁。太師椅上放着軟墊,還會替她加一個引枕,可以小小地偷一會兒懶。

她靠在太師椅裏,也不由得生出了幾分困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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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因為是未來的皇後,所以也出席了午時皇親國戚的午宴。但是這種大型的宴會,她都沒法好好地吃喝,免得時不時地要出恭。還得緊繃着心神,應付衆人觥籌交錯間的機鋒。

不過,一陣椒香将她的饞蟲勾醒,她頓時就不困了——宮侍端來一碗椿根馄饨,配半碟小酥肉和半碟炙獐肉。

薛玉潤眼前一亮。

德忠笑道:“知道姑娘會來,早讓小廚房預備上了。”

“獐骨熬的馄饨湯吧?好香。”薛玉潤輕輕一嗅,細細品嘗一口。

香椿樹根磨成粉,和在面粉裏揉成了馄饨皮,香椿的清鮮若隐若現。咬一口下去,獐骨熬得濃白的湯汁在流轉過舌尖,又嘗到小蝦與肉糜混合的肉餡,只覺鮮上加鮮。

小酥肉是她吃慣的,這碟炙獐肉卻比她重九登高節那日在家中烤的獐子肉更加的鮮美。分明是不怎麽見肥油的瘦肉,可咬一口下去,卻一點兒也不柴,反而透着細膩與肥美。

再配上一口熱氣騰騰的椿根馄饨,只覺得通體舒暢,再無疲倦。

楚正則不重口腹之欲,他今日連赴兩場大宴,并沒有食欲,醒酒湯也一向不是他愛喝的東西。可看着薛玉潤用膳,她眼裏的光亮與喜悅讓他不由食指大開,讓德忠也上了一份。

見他們二人吃得心滿意足,德忠一邊指揮宮侍收拾,一邊欣慰地道:“多虧姑娘來了……”

楚正則淡掃他一眼,德忠立刻轉而道:“姑娘,這道炙獐肉是新菜式,您喜歡這口味嗎?”

薛玉潤正要喝水,聞言手一抖,差點兒把茶水灑出來。她連忙放下杯盞,緊緊地扶穩,咳了一聲,道:“喜歡。”

她這番動作沒有逃過楚正則的眼睛,楚正則略一思索,便明白她慌亂從何而來。

登高宴上,白茅包裹的死麕,就是一只小獐子。

楚正則眸中含笑:“那登高宴的……”

薛玉潤正襟危坐,嚴肅地截話,道:“陛下是問,登高宴的畫像嗎?”

他又沒答應她所有的條件,她才不要這麽輕易地被他收買呢。

楚正則眸中的笑意分崩離析,他面無表情地抿了一口茶:“畫?”

薛玉潤眨了眨眼:“那可是我的畫像呢,陛下,你總不會把它燒了或者毀了吧?”

楚正則沒有說話。

“那我會很難過的。”薛玉潤雙手合十,委屈巴巴地再接再厲道:“讓我看一眼吧。”

楚正則斷然道:“不行。”

“那就是沒燒也沒毀。”薛玉潤笑眯眯地下了結論。

楚正則揉了揉自己的當陽穴。

總覺得看到她來就不疼的頭,好像又開始疼了呢。

但薛玉潤一瞧他揉當陽穴,就輕輕地“啊”了一聲,站起身來。

楚正則下意識地攥住她的手腕:“這就走?”

薛玉潤“嗯啊”一聲:“不走怎麽辦呢?陛下又不肯讓我看畫,還不肯答應我那些再合理不過的條件。”

“合理”二字,是重中之重。

想到她在登高宴的林中所提的那一串“合理條件”,楚正則嗤笑一聲:“德忠,去取《說文解字》。”

但他從薛玉潤慢條斯理的動作中,明了她并沒有真的想走的意思,便松開了手。

薛玉潤反手就小臂一擋,遮住了他的眼睛:“你都頭疼了,不許看書。”

楚正則一向不怎麽與人親近,如果換做旁人,這突如其來的一擋,只會讓楚正則一掌打出去。可此時,他鼻尖嗅到她身上熟悉的淡香,只覺得心底舒緩又安心。疲憊無隐無蹤,他低聲應道:“好。”

德忠站得遠遠的,索性跟珑纏比了個手勢,雙雙悄然推門而出。

薛玉潤沒有察覺,移開手臂,便揉上他的當陽穴,嘟囔道:“又不喝醒酒湯,又不肯休息,不是三歲小孩是什麽?”

楚正則這一時,無比的順和,薛玉潤說什麽,他都只會低聲回一個字:“嗯。”

“老叟宴的時候,我悄悄地在外面看了眼,皇帝哥哥,他們都在誇你呢。”薛玉潤嘟囔完,覺得手下的人難得這麽乖,忍不住笑道:“皇帝哥哥最厲害了。”

她的語調歡欣雀躍,是與榮有焉的喜悅和驕傲。

楚正則的心底忽地一悸,他自己甚至都未曾深思,便忽地伸手握住了薛玉潤兩只手的手腕,然後倏地站了起來,垂眸看她。

薛玉潤沒料到他倏地站起身來,驚得“诶?”了一聲,還氣鼓鼓地道:“你下次起身要跟我說,不然我會不小心劃到你的!”

楚正則深深地看着她。

便是氣惱時,她也無一處不可愛。

然而,“老叟宴”三個字,卻深深地壓抑了他的悸動。只要一想到有人可能對她不利,他心底壓抑的戾氣便如山呼海嘯一般,欲沖破牢籠。

楚正則半晌沒說話,惹得薛玉潤困惑地擡頭看他。楚正則低眉望着她的眸色太過幽深,薛玉潤從其中窺見了罕見的戾氣。

薛玉潤鼓起的腮幫子消了下去,她反手握住了楚正則的手。

楚正則微愣,便見她緊握了握,然後松開手,從懷中拿出一個荷包來:“皇帝哥哥,不管出了什麽事,今天都不要生氣。”

“今天是你的生辰呢。”薛玉潤笑盈盈地露出兩個小梨渦,托着他的手,将荷包放到了掌心:“喏,我向來說到做到。”

名貴的錦緞上,正繡着兩個一紅一綠,“天生一對”的福娃娃。他們咧着嘴笑,緊密地依偎在一起。荷包的緞面不大,看得出她繡得有些艱難。可饒是如此,她也沒想過一前一後地将這兩個福娃娃分開。

“你還真的繡出來了。”楚正則握着荷包,啞然失笑。

不知怎的,他先前突然騰升的戾氣蕩然無存,只餘下好氣又好笑,再加上一點兒,難以宣之于口的心滿意足。

“不好看嗎?”薛玉潤眨着眼睛,問得分外的真誠,甚至還一指待在楚正則房中角落裏的男福娃娃燈籠:“不好看的話,陛下也不會留着這福娃娃燈籠不丢了,對不對?”

男福娃娃大綠色的肚兜,還怪惹眼的。

得虧他這乾坤殿,沒有外人會來。

她當然知道,方才楚正則不可能是在生她的氣。但此時她并不會追問楚正則原因,今天是他的十六歲生辰呢,她的皇帝哥哥,就該輕輕松松地過生辰。

“這繡技,和這兩個福娃娃,相得益彰。”楚正則慢條斯理地道。

這七拐八繞的,不就是在說她繡技差嗎?但薛玉潤半點兒不在意,她狡黠地笑問:“那我的皇帝哥哥,戴不戴?”

楚正則低笑一聲,道:“好啊。”

他說着,竟當真欲換上這個醜得相得益彰的荷包。

薛玉潤驚得連忙去阻止他:“你得系在裏衣呀!你系在外頭,萬一姑祖母和太後問起來怎麽辦?這也太丢臉了吧!”

她倒是還知道自己繡得不好呢。

楚正則哈哈一笑:“你怎麽這麽可愛。”

薛玉潤輕咬了一下嘴唇,下意識地反駁道:“你才——”

話只說了兩個字,便戛然而止,好像她才意識到他不是在揶揄她,而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說着“可愛”。

“可愛”兩個字,他分明是朗聲笑着說的,可不知為何,落在薛玉潤的耳中,竟多了幾絲缱绻。

楚正則望見她含羞的眼睛,舌尖不由抵了抵牙關,聲音多了幾分沙啞:“湯圓兒,你想說什麽?”

“我是想說,天已經暗了,我得回承珠殿。”薛玉潤紅着臉,不肯看他:“再晚,夜路不好走。”

“朕陪你。”楚正則從容往外走。

薛玉潤一愣,拽着他,嘟囔道:“說得像你一個人回來的時候,就不是走夜路了一樣。”

楚正則垂眸一笑:“今天這麽心疼我?”

“那不然呢?”薛玉潤哼哼兩聲,決定自己才不要總是被他羞到後撤:“陛下,你想讓我心疼誰,盡管吩咐一聲,我這就去心疼。”

“你還想心疼誰?”楚正則面色一沉,下意識地欺身上前,伸出手來。

薛玉潤敏捷地往後一跳,左手扶額,右手捂着腰間裝肉脯的荷包。

楚正則:“……”

他自己都還沒想好,究竟是彈她的額頭還是搶她的肉脯。

在他的怔愣中,薛玉潤朝他做個了鬼臉:“陛下萬福金安,做個好夢~”她說着,像一只歡快的小鹿,腳步輕快地走出殿門。

楚正則沒有攔她,畢竟這是在宮中,如果她在乾坤殿留得太晚,對她的聲名不好。

可她沒走幾步,又蹬蹬地轉身回來。

“又忘了什麽?”楚正則輕“啧”一聲,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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