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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夜幕低垂, 紅燭高燃,薛玉潤的目光依然緊緊地盯着手上的典籍,絲毫沒有要準備沐浴就寝的意思。

直到一只手遮掩住她的眼睛, 在她身後無奈地笑嘆道:“湯圓兒, 你已經在這一頁停了一炷香。仔細眼睛。”

薛玉潤雖然被遮着眼睛,仍然果斷地翻過了一頁, 仿佛她還在認真地翻閱典籍似的。

身後的人低笑着, 挪開遮住她眼睛的手, 順手推開了她面前桌上的典籍。

“你那麽怕知道我想要什麽謝禮?”楚正則低聲問道,問的時候,遮住她眼睛的手, 忍不住在她的臉頰上流連了片刻。自然,在她張嘴欲咬時, 及時地抽回了手, 搭在了她的肩上。

“怎麽可能?”薛玉潤哼聲道:“我什麽時候怕過?”

“哦?”楚正則微微拖長了音調:“那你怎麽還不去沐浴, 準備就寝?”

“陛下一定知道, 事必躬親該是何等的忙碌。”薛玉潤轉過頭來, 嚴肅地道:“你看,你不也沒有去沐浴麽?”

除了她微紅的臉頰, 這個理由可稱得上是“無懈可擊”。

長秋宮一直都有兩間澡房,分別供皇後和皇上沐浴。他們一向都是分開來沐浴, 有的時候楚正則忙,薛玉潤也會先沐浴更衣, 并不用非要趕在同一時間。

“湯圓兒,你素知我心意, 當真猜不出緣由嗎?”楚正則低聲笑問。

薛玉潤看了他一眼, 站起身啦, 伸手扶着他書桌上的奏章,義正辭嚴地道:“陛下披星戴月,自是為朝中大事故。”

薛玉潤這般大義凜然,惹得楚正則差點兒沒說出話來。只覺得燭臺上的紅燭,此刻都褪去了旖旎的紅色。

楚正則深吸了一口氣,才面無表情地道:“……都批完了。”

“那剛好。”薛玉潤走過來,很溫柔地搭着楚正則的肩膀,把他按在了椅子上:“皇帝哥哥批奏章一定很累,我替你按按頭上的穴位。”

楚正則伸手就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湯圓兒,我要的謝禮可不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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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戳穿計劃的薛玉潤撇撇嘴,不肯問他要什麽謝禮。

楚正則早知道她不會開口,慢悠悠地自己接問道:“怎麽不問我,想要什麽謝禮呢?”

薛玉潤嘟囔道:“肯定不是什麽正經的謝禮。”

“怎麽會?”楚正則嘆息道:“湯圓兒,我所要的謝禮,只是想求‘成全’二字。”

“你既願意成全顧姑娘和趙編修,難道不願意成全我嗎?”楚正則的聲音裏,添了一絲委屈。

薛玉潤警惕地問道:“成全什麽?”

楚正則松開她的手,站起身來,走到她的身前,垂眸看着她:“成全一個夢。”

他的聲音舒緩溫和,讓人聽罷,只覺得是林中賞月,松下聽風的夢。

就連薛玉潤,也有片刻的心悸,只想一口應下。

但到底是青梅竹馬,薛玉潤只怔愣了那麽一瞬,拔腿就想跑。

可楚正則也是她的青梅竹馬啊!

楚正則幾乎是預備着她逃開,他恰到好處地一拉一拽,就将人攬進了懷中:“你跑什麽?”

“誰知道你做的什麽夢!”薛玉潤控訴道:“上次你跟我說你做的夢,你夢見我咬了你一口!”

楚正則失笑道:“那也是我吃虧,你何必跑?”

“因為我由己及人,通過我夢到的你,推測出了你想讓我成全的夢。”薛玉潤嚴肅地道。

楚正則謹慎地問道:“比如?”

“比如,你搶走我所有的零嘴,追着要咬我,還嘲笑我被年畫娃娃吓到?”薛玉潤眨了眨眼,掰着手指數到。

楚正則:“……”

他眉骨突突:“朕在你這兒,就沒有別的模樣?”

薛玉潤想到了那夜,夢中葫蘆舟上渡星河。

少年似出閘的猛虎,身軀的滾燙仿佛要從夢中燒到現實。

此時的她,比那時候的她更知道這是什麽樣的滋味。

一時間,她只覺得四肢百骸也悄悄地竄起了與夢中相同的小火苗。

薛玉潤穩了穩心神,目光微閃,咬着唇,含糊地道:“不記得了……”

“那我幫你回憶回憶。”楚正則望見她躲閃的、滢漾着秋水的眼眸,他的呼吸一沉,直接将眼前的心上人攔腰抱起。

“回、回憶什麽?”薛玉潤唬了一跳。

“你還夢到過葫蘆……”楚正則看着她含羞的模樣,沒忍住先親了她一口:“男俯女仰、天載地覆……”

聽到楚正則一字不差地複述出她說過的話,薛玉潤很是後悔。早知今日,她當初幹嘛為了調戲楚正則,要告訴他這個夢啊!

但是,當她意識到楚正則想抱着她進澡房時,薛玉潤瞪大了眼睛,攬着楚正則的脖頸,認真道:“皇帝哥哥,我們不如跳過沐浴,先來成全你的夢吧?謝禮如此重要,不可不為。”

“湯圓兒,你正在成全我的夢。”楚正則在澡房才将她放下,他信手關上門,将宮女和宮侍一概攔在門外,凝視着薛玉潤。

薛玉潤震驚地“诶?”了一聲。

“你問我雷雨之夜夢到了什麽,你問我是否看過《相思骨》的夤夜私會。”楚正則聲音喑啞地道。

薛玉潤往後退了幾步,直到退到浴桶邊,她緊握着浴桶的邊緣,遮掩着砰砰直跳的心,強調道:“你說你夢見我咬了你一口。”

“嗯。”面對分明心有所感,卻還嘴硬的薛玉潤,楚正則垂眸而笑,緩步靠近她:“可我也夢見,我們夤夜私會,同房沐浴,你咬着我的肩,喚着……”

他走到薛玉潤的面前,微微垂首,最後兩個字,幾乎是貼着薛玉潤的耳朵說出來的:“……夫君。”

薛玉潤大臊,伸手猛地一推。

楚正則下盤甚穩,但薛玉潤推他時,他還是順勢後退了兩步。畢竟,他再想要“成全”,也不敵她“不願”。

只是,他還沒退遠,就被薛玉潤攥住了衣襟。

楚正則微愣,看向薛玉潤:“湯圓兒,若是……”

“不許說話!”薛玉潤急聲喝止。

九五至尊于是止了聲。

擡首撞進楚正則飽含欲念而又竭力自持的目光,薛玉潤早已壓不住加速的心跳。

此時已經到了她沐浴的時間,所以珑纏早就命人準備好了熱水與百花瓣。薛玉潤只覺得浴桶中熱水升騰的熱氣,快将她蒸熟。而被這熱水一泡,花瓣的香氣妖妖嬈嬈地往她鼻中鑽。

一定是因此,她才會腦袋漿糊一般,顫聲道:“我沒有不願意……”

她話音未落,就被楚正則忽地抱起。

驚呼與粗喘,都被掩抑在澡堂的四扇美人執花的絲綢屏風後。

美人低眉垂目地嗅着手中的牡丹花,被水汽氤氲出迷離與羞怯,似是不忍看,也不忍聽,一旁的激烈的水聲。

在四濺的水聲裏,只有隐約的低聲,若隐若現地傳來——

“湯圓兒,喚夫君……”

“夫、夫君……”

澡房荒唐一夜之後,薛玉潤壓根沒敢看進去收拾的珑纏的神色。還好珑纏修煉得當,看到漏了大半的水喝滿地的水漬也面不改色。

可饒是如此,薛玉潤依然一度不想在千秋宮沐浴,非得纏着楚正則住到乾坤殿去。

楚正則自無不應。只不過,自此之後,薛玉潤埋頭苦讀典籍,很有一種,如果顧如瑛和趙渤的事沒有解決,就要直接将他忘得“一幹二淨”的架勢。

好在,錢筱在識芳殿觐見薛玉潤,薛玉潤所查之事,也終于有了進展。

“先生,學生有一事不明。學生查過宮中歷代公主的教習先生,皆為孀居或者自梳的婦人。”薛玉潤隐去顧如瑛和趙渤的事,請教錢筱,道:“就連巾帼書院也有這樣不成文的規矩。”

“典籍裏明明沒有記載,可人人都當它是鐵板釘釘的規矩。”薛玉潤微微蹙眉,問道:“這是為何?”

“因為成婚的婦人,須操持一家庶務。家裏規矩多的,還要到公婆跟前晨昏定省。”錢筱并不拐彎抹角,溫和地對薛玉潤解釋道:“她們沒有這個閑時。”

薛玉潤搖了搖頭:“我曾想過這一個緣由。但如果一家能出一位公主的教習先生或是巾帼書院的山長,且不說束脩高低,但于合族女子的名望都大有裨益。”

也正是因此,蔣山長、錢夫人乃至顧如瑛,她們當山長或教習先生,都不會受到來自家中的大阻力。

“有這樣的好處,操持一家庶務、侍奉公婆這種事,總能找到人代勞。”這才是薛玉潤最困惑的地方。不用所有人都這麽覺得,但總得有一兩家,覺得這好處大過在家操持庶務吧。

“是這個理。”錢筱點了點頭:“但是,除此之外,最要緊的,還是因為孩子。”

薛玉潤一愣:“孩子?”

像楚正則這般日理萬機,她也沒覺得他耽誤了什麽呀。

“其一,尋常人家五歲入族學啓蒙。一到五歲間,都需要母親教導,這也是為何都說娶妻娶賢。乳母見識淺薄,不會有人願意将他們的孩子只交付乳母之手。”

“其二,這些婦人大多數自然有公婆,但是她們也會擔心,若是将孩子交付公婆撫育,恐怕會跟她們不親近。”

“其三,若是有了孩子,又去當教習先生的人,恐怕不僅會被人指責對孩子不負責任,還會被人斥責沒有專心治學。再加上還有家中庶務要處置,就更不會有人敢成婚之後,還去當教習先生。”

“典籍不寫,恐怕也是覺得無甚可寫,現在這樣,也并無不妥吧。”錢筱嘆息道。

“先生,我明白了。”薛玉潤點了點頭,轉而看着識芳殿裏挂着的畫像。

識芳殿中,挂着自昭文帝的母親孝慈肅皇後以來,除太皇太後外,一共四代皇後的畫像。她們正眉目溫和端莊地看着她。

“先生,您覺得,這樣的不成文的規矩,可改嗎?”薛玉潤也靜靜地注視着她們,忽而問道。

錢筱聽到她這一問,唇邊浮現出欣慰的笑容,問道:“娘娘,乾天坤地,您為天下之母。您以為呢?”

薛玉潤看向錢筱,道:“要尋一個法子,既要讓她們的孩子能獲得才德兼備之人的撫育,又要讓她們能時時看到孩子,而不必全權交由公婆照料。而且,要讓世人相信,她們足夠厲害,有了孩子也不會耽誤治學。”

“如此,一定會有人心動。只要有一家人,肯為教習先生的裨益,支持自己家中成婚的婦人當教習先生,那這個所謂的規矩,就可破之。”

薛玉潤認真地道:“我以為,一定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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