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我們的人生就像一趟列車。

偶爾會停駐, 但總會開。

會經過形形色色的人,中途有人上車,有人下車, 有人重複擦肩而過。

但不論如何,都會如約抵達每一個中轉站, 抵達終點。

願我們的這一輛列車是彩色的,是耀眼的。

如果不是, 平安抵達也很好。

大學畢業是個很傷感的話題。

舍友們陸續收拾東西離開, 佟真成了最晚的那個, 看着一個又一個床鋪回歸空蕩, 樓道裏整日吵吵嚷嚷,樓門口堆滿了寄快遞和收書的人。

學校外的跳蚤市場熱鬧程度不輸夜市。

這個地方有人走, 有人來。

佟真終于也收拾東西搬離學校,搬家後她沒着急找工作。

紀苗在家裏碼字,她便窩在房間裏畫畫。

偶爾紀禾會來投喂紀苗。

已經畢業的紀禾正式踏入金融行業, 最先理的財就是紀苗的稿費。

清華優秀畢業生自然不缺工作,但進入了業內頂尖的證券交易公司,成天忙到不見人影, 租的房就在公司附近, 要到她們這兒來打車得半個小時。

紀禾日漸沉穩, 也不再和紀苗鬥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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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一周疲憊的工作之後便打車過來, 晚上帶她們去商場吃個飯, 再打車回去。

如果工作不緊急,紀苗就讓他去方宇航那兒擠一晚。

宋知禾也去了協和實習,成天忙到不見人影。

有天佟真聽見紀苗跟紀禾坐在陽臺上聊天, 兄妹兩人手裏都捧着一罐啤酒。

紀苗問他:“你那會兒想學醫的啊?為什麽突然學了金融?”

紀禾沉默片刻:“人會變的。”

紀苗聳聳肩:“我覺得你跟宋知禾像學反了專業, 她缺錢應該搞金融, 你應該去學醫。”

紀禾抿唇,側過頭瞟了她一眼,“哪有什麽應不應該?我也缺錢啊。”

紀苗:“?”

紀苗輕嗤:“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咱爸公司不少掙錢呢,以後都是你的。”

紀禾點頭:“對,你別跟我争。”

隔了會兒紀禾才淡淡道:“宋知禾學醫,應該是有想救的人吧。”

準确來說——應該是有未完成的遺憾吧。

紀苗還想問,紀禾便問道:“對了,你跟那個姓秦的怎麽樣了?”

紀苗一怔:“誰?”

紀禾輕睨她一眼。

紀苗便灌了口酒不再說話,眼神放空看向夜空中璀璨的繁星。

“那你跟宋知禾呢?”紀苗轉移話題:“還沒追到呢?游刃有餘的大學霸。”

學霸二字刻意停頓,諷刺拉滿。

紀禾也灌了口酒,“現在也沒心思談戀愛。”

紀苗:“?”

紀苗翻了個白眼:“分明是追不到。”

紀禾無意跟她拌嘴,敷衍式點頭:“行行行,你說得對。”

後來紀小姐才知道,家裏公司在他們高三那年出了經濟狀況。

紀禾被保送清華的獎學金,全都填了家裏公司的窟窿,卻遠遠不夠。

即便如此,他還是讓紀苗衣食無憂地度過了大學。

而且紀苗掙來的錢,他一分都沒用。

紀苗知道的時候,家裏債務已經悉數還清。

她哭着罵紀禾:“難道我不是家裏的人嗎?為什麽不用我的錢?”

彼時紀禾已經破格成為證券交易所的一把手,年薪百萬起,還參加了一些綜藝,開始抛頭露面。

他笑笑:“你那點兒錢留下給你添妝。”

紀苗氣得大罵:“紀禾你個傻逼。”

紀禾臉色一變,曲起手指就彈了她一個大腦蹦兒。

畢業這年的六月到十月,佟真都在為一部改編IP做主筆。

她畫出來的人物有靈氣,畫面幹淨,畫質精美,因為是新人,價格也不算高,所以這次的合作很順利。

這個項目結束之後,對方還有意聘用她到公司去。

但公司地點在杭州,佟真考慮了一下還是放棄線下。

而紀苗的下一部作品漫改開始啓動,是典型的少女漫。

紀苗搬把椅子坐佟真桌邊兒,一點點兒給她說要求,最後畫出來一張神圖,被紀苗拿來做了書的出版贈品,同時也拿這張圖跟漫畫公司談,想讓佟真來當主筆。

那邊兒不放心,卻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絕紀苗,便安排了一個老師,跟佟真一起做。

佟真倒無所謂這些事兒。

對她來說,能去畫紀苗的書已經很幸運。

她和紀苗兩人成天窩在家裏,逐漸日夜颠倒。

經常方宇航晚上演出完回來,兩個人還在工作。

而方宇航下午出門時,佟真和紀苗在房間裏呼呼大睡。

有天佟真醒來時看見方宇航就坐在她床頭,吓了她一大跳。

方宇航用那種幽怨的眼神盯着她看,佟真立刻上前抱住了他的腰,整個人都鑽進了他懷裏。

方宇航:“……”

原本想訓人的方宇航被弄得沒了脾氣。

但這年冬天,周祈的家裏出了點兒事,樂隊再次面臨解散危機。

主唱紀星河提議演出暫停,大家都再謀劃一下樂隊的出路。

這個時代對樂隊,好像并沒有那麽寬容。

他們的路,越走越窄。

他們都知道,紀星河收到了一檔音樂選秀節目的邀約。

那個節目拼的是原創實力。

國內音綜早已不似零幾年繁盛,沒有人能從這裏脫穎而出。

大多做一道煙花,只能短暫地盛開。

而紀星河如果去參加,樂隊肯定會解散。

方宇航時常悶悶不樂地坐在家裏,抱着一把貝斯在彈,或是抱着周祈的吉他。

周祈雖暫時回了家,東西卻沒帶走,依舊在分擔一半的房租。

只是這房裏空蕩,方宇航偶爾一個人坐在那兒,說話都只剩自己的回音。

佟真在察覺到他低落的情緒之後,便帶着IPad和數位板強勢入侵他家。

還自帶了桌椅。

有時方宇航坐在地上彈貝斯,佟真就跟着他音樂的節奏畫。

人物線條更流暢。

畢業這年漫長的冬天,北城冷出了新高度。

連着幾場雪覆蓋了北城每一條街道,窗子一打開都是冷冽的寒風。

他們在出租房裏,思考着自己的未來。

佟真跟方宇航說:“做你喜歡的事呗。”

方宇航笑:“沒錢了怎麽辦?”

佟真窩在他懷裏,仰起頭望着他,“我養你啊。”

方宇航說她傻。

佟真輕嗤:“這叫投資。”

李淑芳他們并不支持方宇航走這條路,為此氣得半個月沒跟他說話。

還是佟真在其中斡旋才好一些。

方宇航時常感覺自己在走獨木橋。

他随時有可能掉下萬丈懸崖,但佟真會在懸崖下望着他,笑着跟他說:“沒關系,我接着你。”

所以他勇敢地——縱身。

深海藍鯨樂隊暫停演出,周祈回家處理事兒,紀星河選擇去參加了音綜。

在流量時代為地下樂隊博一條出路。

鼓手曾嘉煦和方宇航無事可做,曾嘉煦便開了家酒吧。

富二代不缺錢,在北城開酒吧是輕而易舉的事兒,開業那天大酬賓,方宇航喝個爛醉。

回到家裏以後佟真把他扔到床上,甩了甩酸痛的胳膊,“等明天醒來,我就收拾你。”

方宇航卻擡起手,手背搭在額頭,房間的光灑在他臉上。

那笑容極具少年感,但語氣很欠:“現在來。”

帶着幾分勾引。

佟真叉着腰:“你別逼我啊。”

說完就開始撸袖子。

“收拾一下。”方宇航朝她伸出手,“我看看……”

他說到一半頓住,因為佟真把自己的手交到了他手裏,他頑劣地使力。

佟真忽地失去了重心,直直地倒在了他身上。

方宇航說話的熱氣悉數吐露在佟真耳廓,他緩慢地說:“你怎麽收拾我。”

佟真臉一熱,“你流/氓。”

方宇航輕笑,單臂将她抱得更緊,“這都算流/氓了?”

佟真将一只胳膊抻出去,把他跟自己分開一些,“那你還打算怎樣?”

方宇航的手直接覆在她後腦勺,重重地壓下來。

唇和唇相抵。

佟真一怔,伸手去扶他,嘟囔着:“幹嘛呀?一身酒味兒。”

方宇航卻趁機咬到了她的唇瓣,順勢翻了個身。

他說話幾乎都是氣聲,低低的,“陪我一起醉。”

佟真決定回津南是畢業第二年秋天的事情。

這個決定做得還蠻艱難,但她在和方宇航商量之後還是決定要回。

誠如方宇航所說,她是獨生女。

魏怡和佟興國都想讓她回去,反正自由職業,怎麽着都沒差。

而方宇航所在的樂隊因為紀星河拿了比賽的第一名,一時間聲名鵲起,那個夏天出門就能看到紀星河的海報,後來就變成了深海藍鯨樂隊的海報。

紀星河成功帶着樂隊一同出道。

于是演出變多,方宇航的時間極具縮減。

他要飛全國各地,留在北城的時間很少,偶爾回來也是深夜。

北城的房租又貴,氣候也不如津南舒服。

某天早上醒來,她忽然很想津南的早餐店。

跟紀苗一說,紀苗便提議:“要不我們回津南吧。”

于是,“逃離北城”的計劃開始實踐。

從看房子什麽時候到期再到通知小七和方宇航,只用了一周。

方宇航雖有些悵然,佟真卻調侃:“幹嘛?你以後一輩子都不回家了啊?”

“……”

佟真還拍拍他的肩膀:“我去幫你照顧你爸媽。”

方宇航輕笑:“你為了讨好未來公婆,還挺用心啊。”

佟真:“……屁。”

佟真找借口:“我想宇宙了。”

方宇航便沒說什麽,只問用不用給她在津南租個房子,能跟紀苗一起工作。

佟真笑嘻嘻地:“苗苗早想好啦,我們就在韓總家附近找個小地方當工作室,既能喝奶茶又能工作。”

方宇航的惆悵只持續了一天,後來便想通了。

他可以在隊友回北城的時候回津南。

反正津南這會兒都已經被稱為“北城後花園”。

一直到九月份,紀苗和佟真把行李都寄回了津南。

家裏逐漸變得空蕩,小七也另外找房子搬了出去,佟真站在樓上望着偌大的北城,忽然有些感傷。

在離開的前一晚,她在畫紀苗小說裏的一個高潮情節。

男女主因為異地而爆發了激烈的争吵,腳本裏有一段是:“我想你了,但我抱也抱不到你,哭也沒人幫我遞紙,我想買張票去看你,可是一想到要在車上,一個人度過孤獨的漫長的夜晚,我所有的壞情緒都會在這個夜晚被殺死,我不想愛你了。”

佟真看得忽然感同身受,扔下筆和數位板,哭唧唧地敲開了方宇航的門。

方宇航剛洗完澡,打算換了衣服去找她,帶她出門吃夜宵,結果看到她這樣兒一怔:“怎麽了?誰欺負你啊?”

佟真仰頭,眼睛紅紅的:“是你。”

方宇航:“?”

“我哪兒惹你了?”方宇航一臉懵。

佟真上前抱住他:“我們會不會因為異地戀分手啊?”

方宇航:“……?”

幾秒後,方宇航一臉認真地說:“你家就住我家對門,你告訴我這是異地戀?”

佟真:“……”

“那也很有可能。”

方宇航也适應了她的腦回路,低聲安撫:“不會的,我演出結束就會去找你。”

佟真說:“那你要一直很忙呢?”

方宇航:“……那……我們結。”

方宇航說到這忽然頓住,後邊的話沒有再說。

“婚”字被他吞咽回去,佟真疑惑:“什麽?”

方宇航拉着她往屋裏走:“等我一會兒,換個衣服我們出去吃飯。”

佟真氣炸:“我都快哭死了你還要吃飯?”

方宇航:“紀苗說你晚上沒吃飯。”

佟真氣焰全消:“我要吃龍蝦。”

吃完龍蝦回來的路上,佟真依舊沒從那段很虐的分手臺詞中走出來,絮絮叨叨地說:“異地戀真的很容易分手。”

方宇航一路都沒搭理她。

佟真忽地嘆氣:“看來你不喜歡我。”

方宇航:“?”

方宇航捏她腰,“對,不喜歡我還找虐一樣地跟你在一起。”

佟真反捏回去,“怎麽,我給你氣受了?”

方宇航:“你自己知道。”

佟真瞪大眼睛:“果然,你就是不愛我。”

方宇航:“……”

晚上回去,方宇航和佟真一起坐在陽臺上看星星。

陰天,空中什麽都沒有,只剩一片漆黑 。

佟真喝了罐啤酒,尾巴都要翹上天,拍着方宇航的肩膀說:“我回津南以後,你要好好的啊。”

方宇航說:“我也回津南。”

佟真搖頭:“不行,讓你媽知道得打死你,我給你打掩護。”

方宇航看向她,面色駝紅,眼睛裏全是閃亮的小星星,可愛到爆炸。

隔了會兒,他一本正經地說:“我媽要是知道我把你搞到手,一定不會打死我。”

佟真:“?”

佟真忽地湊近他:“真噠?”

方宇航:“不信試試?”

說着他就給李淑芳發了條微信,語氣依舊吊兒郎當:“媽,我跟你說個事兒。我跟佟真好了,她以後是你兒媳婦。”

之後又給方建民發了條一模一樣的。

佟真在一旁看得愣住,還不等她說話,方宇航那頭的視頻通話就響了。

方宇航接通,李淑芳那張臉出現在屏幕裏,語氣激動:“冬冬,你剛說什麽?你跟佟佟好了?是哪個好啊?你騙我的吧?”

方宇航把鏡頭一轉,胳膊攬住佟真的腰:“就是你想的那個好了。”

佟真還怔着,沒想到方宇航這麽突然就說了。

之前她們一直不敢面對,所以就瞞着。

她被打了個猝不及防。

方宇航說:“媽,佟真明天回津南,你記得接她一下。”

李淑芳堆着滿臉笑,“還用你吩咐?對了,你魏姨知道沒?我是不是第一個知道的?”

方宇航點頭:“是。”

方宇航要挂電話,李淑芳喊佟真:“寶貝,明天想吃什麽呀?我給你做。”

“糖醋魚,紅燒獅子頭,油焖大蝦,三汁焖鍋。”方宇航直接點菜:“好了媽,我挂了。”

李淑芳應聲:“好嘞,佟佟怎麽不跟我說話啊?”

佟真一個激靈,“啊?媽媽媽……”

李淑芳一愣,直接應答:“哎。”

佟真::“?”

佟真只是想說——我的媽呀。

然後就造成了這個美麗的誤會。

挂斷電話以後她舌頭還捋不清,喊方宇航是:“狗狗狗。”

方宇航拍她腦門:“傻了?”

佟真忽地撇嘴:“怎麽辦啊?我要死了。”

——社死。

方宇航卻笑:“遲早的事兒。”

佟真拽他的衣角,“我明天不想一個人回去……”

“但我明天有演出。”方宇航說:“很大的演出。”

佟真:“……好吧。”

佟真垂頭喪氣地耷拉着臉,方宇航忽然喊她:“佟真。”

佟真微微仰頭:“嗯?”

方宇航盯着她看,手落在她腰間,湊過去吻了她。

那一刻,不知何處煙花綻放。

從陽臺輾轉到房間,佟真被奪走了所有的呼吸,靠着門的時候終于有了呼吸的空隙。

在這空隙中,方宇航額頭抵着她的,呼吸很亂。

他說:“一起、睡覺吧。”

佟真迷蒙地:“嗯?”

還沒等反應過來便再次被奪走了呼吸。

空中沒有星星,卻有無數煙花盛放,短暫地照亮漆黑的夜,又重新歸于寂靜。

佟真整個人都深陷在軟床裏,床上全是方宇航的味道。

他的被子和枕頭上有淡淡的香皂香,是她一直很喜歡的一款,也是她初中就安利給方宇航的。

從那時起,方宇航就一直用那款香皂。

方宇航的汗從額頭沿着臉側輪廓,凝聚在尖銳的下颌線上。

少年脫去了稚嫩,即便是那張娃娃臉,也開始變得精瘦。

少年感不減當年。

佟真的聲音被細碎又狂亂的吻,攪得支離破碎。

這夜好似格外漫長,卻又如此短暫。

方宇航白皙的後背多了幾道紅色抓痕,佟真的眼淚混着汗水濕透了半邊枕頭。

在夜晚結束之時,方宇航湊在佟真耳邊低低地喊:“寶貝。”

佟真睫毛微顫,虛弱又無力地推他:“不要了……”

方宇航癡癡地笑,“抱你去洗澡。”

作者有話說:

哦哦哦——

沒啥不良的!

我發誓!

一點兒肉渣子都沒有,晉江審核你長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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