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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靜止于虛無。

這是一句悖論。

這句悖論被挂在牆上。

那不是一面普通的牆,準确來說,那面牆是彎曲的,但很多時候,你并不會發現這點,因為這面牆實在太大,它由下至上,慢慢延伸,四周的牆面最後彙聚成一個拱形圓頂,仿佛恐龍的巢穴。

然而,無論回到侏羅紀時代,還是将時鐘撥向未來,你都無法找到那樣巨大的恐龍,能讓這個空間顯得符合邏輯,因為這裏實在太大,而裏面的人,又實在太小。

有人站在這堵牆前面。

那與其說是牆面,不如說是由無數時鐘組成的海洋,有些時鐘很老,老到它的分針每走一秒,都仿佛要從表盤上掉下;有些時鐘又很新,新到仿佛剛從流水線上下來。

這些時鐘密密麻麻不可計數,但無一例外,他們都在不停向前推進。

2016-8-27-15:24:56

在“秒”的後面,是毫秒、微秒、快速變動,流失,使人眼花缭亂。

其中,一個電子時鐘是靜止的。

所以它是唐突的,獨立的。

2014-9-15-01:00:00

在急速變化着的毫秒與微妙之間,靜止的數字如墓碑上刻下的銘文,死氣沉沉。

時間不會為任何人停留。不管你是地下空間裏最新款的計時器,還是地面上普通的快遞員。

溫煦是一名工作了三年的老快遞員。他為人陳懇,做事認真,與這個世界上成千上萬的年輕人一樣,他沒有什麽特別的理想,他只希望,每天的日子,能過得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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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三年來,他的快遞工作從沒出過事。

但今天,似乎有什麽不一樣。

今日的天氣好像在預警什麽似的,從早上開始就陰雲密布。

一場大雨憋在層層疊疊的烏雲中無法傾瀉,不滿地壓低了雲層。雷聲滾過了好幾個小時,閃電也應景一般地閃了又閃,偏偏不見一滴雨落下。天氣越發悶熱,整個城市都被浸泡在溫水裏,濕乎乎,黏膩膩的。

溫煦拿着雨傘,從街頭跑到街尾,一聲悶雷炸開,掩蓋了被他推開的門發出的老舊的吱嘎聲。

老飯盒餐館裏的客人不多,可能是因為天氣原因,除了坐在窗前的一位中年女子,只有個二十來歲的男子坐在角落裏。溫煦的視線鎖定在角落的那一束暗的可憐的光亮中,熟悉的背影,熟悉的身材,甚至連後腦勺的輪廓都揮發着許久不見的親切感。

周谷成,他的竹馬和初戀,分別了好久的再見,除了緊張,溫煦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心情。

周谷成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回頭一望,望到熟悉的眉眼,他展顏一笑。

這一笑,又勾起了溫煦久遠的回憶。

很多年前,這人在公交車站對他微微一笑,也是這樣的笑容,甚至連嘴唇勾起的角度也未曾改變……

從某種意義上說,周谷成真得是個很溫柔的人。

疾步走到周谷成的餐桌前,溫煦将斜挂在肩上的大包摘下來,放在旁邊的椅子上。周谷成給他倒了杯涼茶,又遞了兩張擦汗的紙巾。

溫煦坐在周谷成對面,打量了幾眼,才開口說:“你怎麽把頭發剪這麽短?”

“涼快。”周谷成說道,“今年夏天太熱了,所以都剪了,很難看嗎?”

“沒有,看着挺精神的。”溫煦喝下半杯涼茶,掃過一眼桌面,只看到一個涼菜,和一碗米飯。

“服務員,我要點菜。”溫煦大聲招呼着在櫃臺後面打瞌睡的服務員,手腕卻忽然被周谷成握住了。

“別,我吃飽了。”周谷成讪讪地說,“你不是也剛吃完嗎,別浪費了。”

溫煦覺得納悶,周谷成從小到大食量都很大,一個菜怎麽夠?周谷成似乎不願意解釋,低下頭一個勁兒地喝涼茶。

溫煦也低了頭湊過去,說:“你大老遠的來,我當然得請你好好吃一頓。要不,晚上咱吃烤肉?”

“不用了,我一會還得趕火車。”

溫煦再一次納悶。電話裏是說特意過來的,怎麽還急着走呢?想到這裏,溫煦隐隐察覺到周谷成有些不對勁。

周谷成搓了搓手,抓抓剛長出一層青茬的頭皮,一副為難到家的模樣。溫煦安安靜靜地等着他開口,這反倒讓他更加焦躁了。

對面的人低着頭,難掩的焦躁讓溫煦明白了幾分,周谷成應該是有了難以開口的事。

“谷成,你心裏有事。跟我說說。”溫煦的聲音很輕,起到了安撫的作用。周谷成不再虐待自己光禿禿的腦袋,似乎穩定了一些。只是,還沒有開口的意思。眼神凝重地盯着桌面。

涼茶已經被喝光了,他的雙手還緊緊地握着杯子。

無聲無息也是一種催促,某些情況下要比語言更有壓力,溫煦伸出一只手,輕輕搭在周谷成手背上……

周谷成望着溫煦,眼底竟然有了淚光,溫煦吓了一跳,只見周故成從包裏拿出一個白色的本子,放在他面前。

溫煦低頭,發現那是一份病例。

姓名那欄裏,寫着一位女姓的名字:周玉芳。

周玉芳是周谷成的奶奶,但對溫煦來說,這位老人有着更重要的身份,那是親手将他撫養長大的人。

溫煦雙手顫抖着,翻開病例。

“奶奶說,等她走了,叫你回去送送就行。生病的事不讓我告訴你。她是覺得對不住你。畢竟當初她一氣之下把你趕出家門。”周谷城緩緩說道。

病例本上,“胃癌晚期”四個字刺目異常。

溫煦覺得眼裏很酸,嘴裏很苦,腦海裏湧出很多零碎的畫面。但是,眼下奶奶的病更為重要,當初的事情,都已經過去。

溫煦咽了口唾沫,問道:“奶奶什麽時候動手術?”

“下周五。”

溫煦又瞥了眼病歷本,然後将之鄭重放下:“還差多少?”

周谷成也是一愣,他沒想到,不用自己開口,溫煦就很清楚他的來意,于是他也毫不扭捏地說:“二十萬。”

這麽多!

溫煦很爽快拿出錢包,從裏面取出一張卡遞給了周谷成:“這裏面有八萬多,你先拿着給奶奶治病。剩下的我會想辦法。哦對了,還是以前的老密碼,你知道的。”

周谷成面露難色,看着遞到手邊的銀行卡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溫煦見他猶豫,一把将卡塞進他的手裏。周谷成猛地握緊手,連同溫煦的手一并緊緊握住。

“你什麽時候回去?”溫煦抽出手,關切地問道。

“馬上就得走。”周谷成說:“奶奶在醫院沒人照顧,我得趕回去。”

溫煦沒有多留他,招呼服務生買單。背好自己的大包,起身說道:“走吧,我送你去車站。”

周谷成的眼睛一直不敢正視溫煦,溫煦自然而然地拉住他的手,帶着他走到門口。推開門,他們将走向的是分別和不安。一如幾年前的那晚上,分開了,誰不知道結果會是什麽。

忽然,周谷成緊緊抱住了溫煦。

櫃臺後面的服務員仍舊打着瞌睡,坐在窗邊的女子仍舊望着外面。挂在門上的鈴铛安安靜靜,溫煦的腦袋就像那鈴铛一樣,被迫停止了搖擺。

最後,周谷成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很快,也很輕。溫煦沒聽清楚,周谷成卻放開了他,推開了他,逃也似地跑出了門。溫煦追出去的時候,周谷成站在烈日下,臉上戴着苦澀的笑意,說:“別送了,你還要工作呢。我到醫院了就給你發短信。”

溫煦本來想提醒他打個電話更好。一想到錢的問題,改為點了頭默認。就這樣,溫煦站在老飯盒餐館門口,目送着周谷成朝着公交車站走去。走着走着,走出他的視野。

時間:2016-8-27-16:00

快遞包裹還沒送完,不能下班。

周谷成急匆匆趕到了公交車站,朝後看了看,望不到溫煦,也望不到老盒飯餐館。他長長地籲了口氣,一轉身走了十來步,推開一家咖啡館的門。繞過四五張桌子,坐在緊靠牆面的位置上。

周谷成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瞧着等待自己的漂亮女孩兒。

女孩兒的容貌十分可愛,充滿了期待地看着周谷成。問道:“怎麽樣了?”

周谷成得意洋洋地笑了笑,擡手叫道:“waiter,一杯拿鐵。”

女孩兒嬌嗔地拍打了他的手,說道:“快說啊,到底怎麽樣了?”

周谷成起了身,坐在女孩兒身邊,擡手将人摟進了懷裏。低着聲,笑道:“我出馬還會有錯?”

“成了!?”女孩兒瞪大眼睛,興奮地問道。

周谷成撇撇嘴,故作不滿地說:“當然成了。我早就說過,那小子好騙。我說什麽他都信。”言罷,從口袋裏拿出銀行卡在女孩兒面前晃了晃,“看到沒有,八萬多到手了。密碼還是我的生日。”

女孩兒樂得尖叫了一聲,摟住了周谷成的胳膊。周谷成翹着二郎腿,捏着女孩兒軟軟的手,說:“等着吧,不出十天,可以再拿十二萬。”

女孩兒甜甜地說道:“老公,你好棒啊!”

服務生走過來,放下拿鐵,周谷成拿起杯子的時候,女孩便将銀行卡收進了自己的包包。轉而又挽住周谷成的手臂,問道:“萬一被你奶奶知道了,怎麽辦?”

“不會的。”周谷成自信滿滿地說:“她老人家躺在醫院裏人事不省,就算我在她耳邊一五一十地說了,她也不會聽到。”

“那你那個發小要是知道了呢?”女孩兒還有些擔心,問得很是仔細,“知道奶奶生病,他一定會去看看吧。”

周谷成拿着咖啡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斜睨了一眼身邊的人。略有些不耐煩地回道:“總之,你只要知道這件事絕對不會露餡就可以,其他的不用多想。”

“問問怎麽了?我也是擔心你啊。”女孩兒不滿周谷成的态度,嬌蠻地責怪着。

顯然,周谷成不願多談關于自己“發小”的事情。笑眯眯地摟着女孩兒,說了些甜言蜜語。不知道說了什麽好聽的話,女孩兒主動起摟緊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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