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杜忠波把車停了下來,打開車門卻沒有下車的意思:“廖小姐, 上車吧, 我送你回去。”

廖文文低着頭打開副駕駛這一側的車門坐進去, 杜忠波對外面的同事使了個眼色:“等我回來。”

冬季的黎明總是來的很晚, 五點左右的時候天還黑着。車速很慢, 路燈映在車窗上好像被拉長了的燈泡。光束的尾巴在廖文文蒼白的臉上劃過,去了又來,來了又去。

車裏的安靜并沒有持續很久的時間, 大約有五到七分鐘?

“廖小姐, 能不能問個事啊?”杜忠波好似話家常地打破了沉默。

廖文文沒吭聲也沒點頭,杜忠波自顧自地說下去:“楊俊答應你什麽事了?”

廖文文還是毫無反應。

“這個吧,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但是呢為了查案還是希望你能積極配合我。”

“我很累。”廖文文的了無生氣地說, “明天再問吧。”

“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啊。”杜忠波好像是在開玩笑。

如果你對一個剛剛早起的人開玩笑是很尋常的,但是你對一個剛剛失去兩個朋友的人開玩笑, 就不尋常了,甚至還有些不近人情。

廖文文沒有理會他的玩笑,仍舊低着頭。

杜忠波瞥了廖文文一眼:“再跟我說說吧, 你是在什麽時候察覺到不對勁的?”

“十一點半。”

杜忠波遺憾地長嘆一聲:“如果那時候你就報警,或許……”

沒等他的說完,廖文文捂着臉嗚嗚地哭了起來:“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早點報警, 他們都不會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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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你等到一點多才報警?”杜忠波的口氣中滿滿的都是惋惜。

廖文文哭着回答:“我只想着再等等,或許他手機沒電了, 找到電源充電就能打給我。我等到一點,實在等不下去,才看了他的位置。平常我是不會這麽做的。”

“你是怎麽知道他們倆被人綁架的呢?”

“具體情況我真的不清楚。這一陣子他們倆都神神秘秘的,好像在躲着誰,我問過幾次,都被糊弄了過去。”

杜忠波輕聲的咂舌搖頭:“我們在案發現場找到了楊俊的手機,但是沒找到程雙林的。你報完警又給他打過電話嗎?”

“當然打過啊。”廖文文擡起頭來看着杜忠波,“您的同事檢查過我手機,裏面全都是撥給他的電話,我都不記得撥了多少次。”

“不好意思,能不能給我看看?”杜忠波很禮貌地請求。

廖文文從大衣口袋拿出手機遞給杜忠波,杜忠波點開通話記錄,只見在第一位的是“程雙林”撥打了48次。最後一次的時間是:01:00。

杜忠波把手機還給了廖文文,安慰道:“節哀吧,我們會盡力查出事實真相的。對了,你有沒有懷疑的對象?”

廖文文垂着頭,默默地搖了搖。

接下來誰都不說話了,密閉的空間裏哭聲時斷時續,壓抑的讓杜忠波感到憋悶,于是,車速也快了很多。

須臾,白色的車停在了小區大門的外面,杜忠波看了看腕表:“廖小姐,我能不能再問一個問題?”

廖文文沒吭聲,抽噎着點了點頭。

“程雙林和楊俊到底哪個是你的男朋友?”

廖文文一愣,下意識地轉頭看着杜忠波。杜忠波很平靜,很難看出什麽端倪。

“您為什麽這麽問?”

“我知道在楊俊入獄前跟你是戀人關系,沒錯吧?”

廖文文嗯了一聲:“我們現在也是戀人關系。”說着,忍不住抽泣了兩聲。

杜忠波說:“那為什麽你只打給程雙林,沒有打給楊俊呢?剛才我看你手機的通話記錄都是打給程雙林的,沒有打給楊俊的記錄。”

聞言,廖文文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繼而說道:“大俊的手機關機了,以前,找不到他我就會打給雙林。”

“就是說,你在家裏用座機打給楊俊,但是他的手機關機。你等到一點,用相互關聯的手機确定他的大概位置,并且報警。然後你開車朝着工地去,對嗎?”

“不對。”廖文文解釋道,“我是确定了他的大概位置,沒有報警。然後,我自己開車去找他,路上我打給雙林,希望能找到他,但是他的手機也關機了。我覺得很不對勁,才報了警。”

杜忠波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兒,若有所思地說:“你應該是一點十分左右到了工地吧?那時候沒見到什麽人嗎?”

“沒有。”

聽到最後一個問題,廖文文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說道:“工地太大了,我一個人進去根本找不到他們,我只能等着你們來。我只顧着看大路上的情況,沒留意周圍的事。”

說到這裏,杜忠波放下了車窗。他拿出煙盒,發現裏面只有一只,拿出來咬在嘴裏,也不點燃。

“廖小姐,從你家到工地需要30分鐘,你是在一點十分到達工地,你從家開車出來的時間應該是00:40,對吧?”

“我記不清了,當時太緊張了。”

“這不對啊。”杜忠波一副很困擾的姿态,“那種情況下不是應該最在意時間嗎?比方說,十一點和十一點過五分你打了兩次電話,心态上你會計算每一分鐘,‘五分鐘了,怎麽還沒給我回電話?’、‘十分鐘了,為什麽還不給我回電話?’、‘天哪,一點了。肯定是出事了。’……這種情況幾乎每個人都會遇到,畢竟對方是比較在意的人。”

杜忠波惟妙惟肖的表演讓廖文文呆住了,過了幾秒,才非常不解地問:“您到底想問我什麽?”

杜忠波緩緩地轉過頭,深邃的眼睛注視着她,沉聲問道:“既然你一點十分到達工地大門外,為什麽一點三十分引擎是冷的呢?”

“引擎?什麽引擎?”廖文文瞪眼蹙眉,反問道。

“在楊俊跳樓身亡之後的一點三十分,我摸到你這輛車的引擎,是完全冷卻的。你開了三十分鐘的車,引擎在十分鐘內是不可能完全冷卻的。”

廖文文神色茫然,像是下意識地問:“您什麽意思?”

“你這車是國産的。”杜忠波拍了幾下方向盤,“我剛好認識個朋友對車很在行,我問他,這個牌子這個型號的車在時速100的情況下開三十分鐘,停下之後,引擎需要多少時間完全冷卻。他告訴我最少也得半拉小時吧。”

聽到這裏,廖文文終于明白了這個男人的目的。

杜忠波斜睨着她:“一點十分?不,你不是一點十分到的,而是00:30左右就到了工地。那麽,你之前所說的一切都是假的。”

“不是!”廖文文激動地喊了起來,“我不知道你說的引擎是怎麽回事,但是我沒有說謊。”

“廖小姐啊,你知道現如今的科技有多發達嗎?你說不知道起不了任何作用,科技才是硬道理啊。”

“少來這一套。你是不是想随便抓個人結案了事,好增長你的破案率?我警告你,再胡說八道我會起訴的!”

“就算起訴我,也還是要說啊。”言罷,面色一正,“因為我是警察。”

“你什麽根據都沒有,憑什麽懷疑我?”

“根據?”杜忠波挑挑眉,“我真的有很多根據啊廖小姐,要不咱回隊裏再聊聊?”

“滾下去!”廖文文已經徹底憤怒了,“馬上滾下去!”

這時候,杜忠波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拒接。随後,表情嚴肅地說:“廖文文,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跟我回去把問題交代清楚;二,現在就通知你的同夥過來殺我滅口。你怎麽選?”

“我沒有同夥!”

“看來你是選擇一了。”杜忠波毫不猶豫地發動了汽車,“我也警告你啊,打我算襲警,你是要撓還是扇,可考慮清楚。”

廖文文難以置信地瞪着這個不講理的男人,氣得氣喘籲籲。可是,車子已經開動起來,車速在眨眼間飙到了一百二。廖文文吓得趕緊系上安全帶,大罵:“你是個神經病!瘋子!”

杜忠波一臉的輕松,口氣卻是非常的嚴厲:“你和楊俊使用的同款手機的确可以看到對方的位置,但是必須在兩個人都開機的狀态下。你自己也說了,十一點半楊俊就關機,你是怎麽通過手機确定他位置的?”

還在發瘋的廖文文猛地僵住了,驚愕地看着杜忠波。

“廖文文,你還是嫩了點。”

其後,杜忠波一個字沒說,一聲沒吭。當他帶着憤憤不平的廖文文再度走進刑警隊辦公區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沒有覺得驚訝。

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2016年9月13日09:00

溫煦一個晚上都沒睡好,昨晚從2014年12月12日回來之後,花鑫把他戴着的兩塊表都取了下來,又把他推回房間裏,讓他踏踏實實睡一覺,并且态度鮮明地拒絕讨論任何跟案情有關的話題。溫煦不明白老板這是因為什麽,但看着花鑫略有些威嚴的模樣,又不敢多說什麽,結果就是瞪眼到天亮。

差不多六點那會兒實在熬不住小睡了一下,再睜開眼九點了。溫煦忙起身,拖鞋都沒穿,光着腳跑出房間。

這個時候,花鑫正在廚房喝咖啡,聽見外面的腳步聲喊道:“這邊呢。”

溫煦改變方向,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廚房:“老板現在能說了嗎?”

花鑫掃了他一眼,指了指對面椅子。溫煦看到桌子上放着小七的那個筆記本。

筆記本是開着電源的,上面有網頁顯示。溫煦坐下,仔細看着上面的文字,眼睛慢慢地瞪了起來,他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花鑫:“我們,成功了?”

花鑫淡淡地笑着。

“杜忠波真的破了案!”溫煦興奮的幾乎要跳起來,“我的媽呀,他太厲害了。廖文文被判了十五年!”

報道上并沒有提到錢毅。只說了1212案與兩名死者關系密切的女性教唆他人殺人,證據确鑿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

溫煦忽然想起了什麽,急忙在搜索框裏輸入南衛化工廠……

信息跳出來的瞬間,溫煦身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不知道是害怕,還是興奮,額頭、手心、都在冒汗,他下意識地咽了咽唾沫:“沒有,沒有爆炸。爆炸的新聞沒了。”

“今天早上小七去看過,化工廠還在。”花鑫用很尋常的口氣,說出讓溫煦震驚的事實。

溫煦整個人都驚呆了。

他們改變了歷史,真的改變了。本該在爆炸事故中死亡的九十多人,傷殘的二十多人都活得好好的。

溫煦笑了,傻呵呵的笑了。他看向鎮定的花鑫,雙拳砸紙砸着桌子,一張臉通紅通紅,極度興奮地“啊”了一聲!

“溫助理,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去洗臉刷牙換身衣服,我們馬上出門。”

溫煦興奮的都不問要去哪裏,從椅子上蹦起來如一陣風似地跑回了房間。

今日的天氣格外的好,秋初嘛,風輕雲淡,碧空如洗。花鑫開車帶着溫煦去了小七的酒吧。

酒吧還沒有營業,裏面只有小七一個人。溫煦進來的時候還沒過那股興奮勁兒,見到小七就說個不停。小七瞥了眼花鑫,花鑫無奈地笑笑,好像在說:高興了,讓他說吧。

小七也是高興的。說來他自己都覺得奇怪,這不是第一次結案,結案就是結案,這個案子結了還有下一個,永遠沒個頭。所以,結案有什麽值得高興的?可不知道怎麽了,從他看到化工廠完好無損的那一刻,就是打從心裏高興。那時候,他的腦海裏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溫煦。

溫煦坐在卡座上,說得神采飛揚:“你都不知道當時多緊張。就差那麽十幾秒,我要是跑慢一點都不行,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後怕。多虧我等老板一起回去的,要是就我自己,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兩個穩重的男人安安靜靜地聽着溫煦回味了一遍昨晚的事,然後給他一杯水,潤潤嗓子。

小七長籲了一聲,說:“溫煦,別太激動了。後面還有一些事需要你做,比方說結案報告。”

溫煦看向花鑫:“老板,報告我寫嗎?”

“你是助理,當然你寫。”

“我不會啊。”

“我教你。”

“行。”溫煦簡直幹勁十足,放下水杯,問道,“除了報告還有什麽事嗎?”

花鑫正色道:“廖文文被判刑,915案已經不存在了。所以……”

溫煦的笑臉當即消失的幹幹淨淨:“錢文東……”

花鑫點點頭:“他還活着。你需要把活下來的人都寫進報告。”

“那錢毅呢!?”溫煦緊張地問。

前天,錢毅死在保镖手中。按照時間邏輯來說,他是不應該活下來的。

花鑫說:“其實,杜忠波盯上錢毅已經有好幾年了,只是沒有确鑿的證據抓他。廖文文說是錢毅殺了人,所以,警方正式逮捕了錢毅。在裏面錢毅和廖文文相互咬,居然把真相咬出來了。錢毅身上背着不少案子,從蓄意謀殺案開始調查,深挖他的犯罪記錄,最後判了死刑。不過,錢文東沒事,他究竟是怎麽把自己摘出來的目前還沒查清。而且,這個也不在我們的調查範圍內。”

溫煦想了一會兒,還是有些無法相信:“就是說,前天我跟錢毅見面、他被保镖打死的事都像南衛化工廠的爆炸一樣,沒修改了?”

花鑫和小七相互看了一眼,齊齊點頭。前者又說:“被改變的不止是這些。廖文文正式認罪是2013年12月18日,從這一天開始,凡是跟錢毅、錢文東、廖文文、杜忠波、這幾個人有關系的事情都被改變了。”

“那……”

“我知道你要問什麽。”花鑫的口氣中帶着一點笑意,“很遺憾,杜忠波認識你這件事還存在。因為快遞公司的現金盜竊案。”

溫煦沮喪地嘆息,道:“我都把這事忘了。“說完,猛地想起了紅耳釘,“紅耳釘跟錢文東到底怎麽回事?他是影響爆炸案的關鍵嗎?”

花鑫則是遺憾地說:“沒有案件就沒有時間點,我們回不去2014年9月15日,也就沒辦法知道這個真相了。”

無法得知的真相在溫煦心裏留下了無法擺脫的遺憾,興奮勁兒過去了,挺拔了很久的腰終于軟了下來。

“怎麽了,想到什麽了?”看出溫煦情緒上的變化,小七問道。

溫煦緩緩擡起頭:“廖文文,為什麽要害死楊俊和程雙林呢?”

“打住。”小七立刻制止了溫煦,“不要想多于的事情,我們的工作只是修正時間軸。剩下的與我們無關。”

“但是……”

“沒有但是。”小七很嚴厲地說,“我們不是警察,不需要去做那些事。”

溫煦還想再說點什麽,可小七的表情真的是很嚴厲,他只好把一肚子的問題咽回去。

小七冷着臉離開了座位,到吧臺裏拿了一個牛皮紙口袋回來,放在圓桌上,拍拍口袋,說:“這裏面是我在查案過程中調查線索的基本情況,也要寫到報告裏。溫煦,你回去整理一下吧。”

溫煦鄭重地接過口袋,放進自己的背包裏。一旁的花鑫剛好抽完了一根煙:“東西也拿了,走吧。”

溫煦起身,微笑着說:“小七,挑個時間去家裏吃飯吧。我做大餐給你們。”

于是,小七的臉上又有了笑容。

花鑫在一邊直咧嘴,拉着溫煦離開了小七的酒吧。

——

“為什麽要跑這邊來拿?”上了車後,溫煦問道,“讓小七發郵件不是也行嗎?”

“監理會的規定,這種東西必須當面交接。”花鑫看似很随意地說道,“報告你抓緊寫,寫完了我才能申請你正式入會的程序。”

溫煦似乎沒聽見花鑫的話,轉頭看着外面出神。

信號燈的紅燈亮起,車子緩緩停下。明媚的陽光映照在車窗上,給溫煦的臉勾勒出一半明亮的色彩,與他眼神中的暗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花鑫定睛看了溫煦一會兒……

“找個機會,見見廖文文吧。”花鑫仍然以尋常的口氣說着話。

這句話不是幻聽了,溫煦可以肯定。狐疑地看過去,想要問問他,不是說不用管嗎?話到了嘴邊,硬生生卡住了。

花鑫的神情平淡如水,有一點點被陽光溫暖着的惬意。溫煦第一次發現,花鑫的睫毛很長,就像被陽光點綴的一把小扇子,垂眸之間,仿佛可以把整個世界盡收其中。

心,莫名其妙地漏跳了一拍。故而,忘了提問,故而,失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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