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雪雁（五）

雪雁聽到後心內便知曉，這是賈寶玉來了，屋內的丫鬟們搶着去打了簾子，簇擁着一個身穿大紅色錦袍的小公子進來了。

憑良心說，賈寶玉長得粉雕玉琢的很是精致可愛，如今也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并沒有什麽人嫌狗憎的樣子，反倒是很惹人喜歡的。只是這個時代對女孩子過于苛刻了，而且王夫人對于賈寶玉看得像眼珠子一樣，若是林黛玉敢接近他，肯定是落不到什麽好處的，所以還是避着些的好。

心思電轉間，賈寶玉已經沖到了林黛玉的面前，滿臉喜色：“這個妹妹好生眼熟，倒像是哪裏見過一樣。昨兒我回來的晚了，倒是沒有趕上給妹妹接風洗塵，實在是該打，妹妹千萬莫要生氣。”

林黛玉有些想躲，只是她內心也覺得這人有些熟悉，再一個在賈母屋裏，總不好不給她老人家面子，只得含笑回道：“想是表哥昨日有事情要忙，無妨的。”

賈母看着兩人說話，內心歡喜，她早就和賈敏說過要把兩個玉兒湊成一對的話，可惜賈敏并未同意。不過如今林黛玉既然已經到了賈府，和賈寶玉朝夕相處間，青梅竹馬的，日後這事兒未必不能成呢。

正說着話，王夫人和邢夫人一前一後的到了。王夫人見着賈寶玉圍着林黛玉打轉的樣子，內心不喜。只是在賈母跟前兒，王夫人也不敢多說什麽，只借着問話的由頭把他叫過來，打斷了賈寶玉的癡纏。

林黛玉見着賈寶玉被叫走，好生出了口氣，這位表哥的行事作風真真是一言難盡的很吶。随着三春的到來，榮慶堂越發熱鬧起來，雪雁便在此時拉了拉黛玉的衣袖，提醒她可以補送見面禮了。

“外祖母，此次臨行前父親為我準備了些江南的特色土儀，勝在精巧，偏昨日匆忙未能拿出來，今天諸位姐妹們都在，各自帶了回去把玩，倒是可以解解悶兒。”

黛玉說罷，雪雁、鹦哥等人就各自捧了個禮盒上前，一一分送給鳳姐、李纨、三春及賈寶玉等人。其他諸如賈環、趙姨娘之流，自然是由丹霞院的丫鬟們送過去，倒是也并未厚此薄彼，只是禮物分量不同罷了。

別人且還罷了，不過是誇贊幾句禮物貴重精致，也就放下了，李纨倒是激動異常。只因黛玉送給她的禮物中，不單有女子所用的器具，更多的卻是幼兒啓蒙所需之物，其中有套蒙學用書，上面還密密麻麻的寫滿了注解，李纨略翻了翻，覺得甚是巧妙，應該是林如海從前所用。

須知林如海當年乃是探花，據說他本有狀元之才，不過因着年輕俊俏，故此被先帝點為探花的。如今有了他曾經的用書，李纨心底深處為賈蘭擔憂的心倒是略輕了些，只是她素來寡言，就算是滿心感激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說出來，倒是王熙鳳妙語連珠，嘴裏誇個不停：

“哎呦，林姑父想的也太周全了，連大姐兒的玩具都備着了。我若是有機會見着林姑父，必要好生請教請教，一般都是一個鼻子兩只眼睛，為何他腦子就能如此好用，這可真是比不得喽。我生了個女兒像個棒槌，林姑父生的個妹妹卻似天仙下凡，趕明兒我可得讓大姐兒多和林妹妹來往，也學學人家的天地靈氣！”

林黛玉縱使已經知道了王熙鳳本就愛開玩笑，風趣幽默，此時也不免被她打趣的羞窘不已，兩頰發紅，躲到了賈母的懷中不出聲。別人聽到這番話暫且罷了，只賈寶玉興奮非常：“鳳姐姐說的極是，可不就是神仙似的妹妹。妹妹可有玉嗎？”

“玉？我打小就不愛那些金銀珠寶，唯獨偏愛玉器，故此父親和母親為我搜羅了許多來，這次我也挑了些素日常常把玩的贈與各位姐妹。咱們這樣的人家自然不會缺那些玩器，只拿着玩罷了，不過表哥匣子裏那枚馬上封侯的玉佩，卻是我父親選的，乃是他中探花那日所佩戴的，特以此提前恭賀表哥他日蟾宮折桂之喜。”

黛玉話音剛落，屋裏頓時一片寂靜，陷入了尴尬之中。

賈寶玉雖說素來喜歡摔玉，也把什麽勞什子的物件放在嘴上，但是心底其實頗以自己攜帶的寶玉為傲，不然也不會見着個漂亮的姐姐妹妹就問人家是否有玉了。他這次問黛玉，也是想借此彰顯一下自己的與衆不同，哪裏想到雪雁早就做好準備了，倒是給自己鬧了好大一個沒臉，連黛玉祝他蟾宮折桂都忘記駁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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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黛玉奇怪之時，突聞堂上傳來了幾聲輕笑，原是惜春忍不住笑了起來：“二哥哥，你素日怎麽說來着，如今可服氣了？”

“罷罷罷，原我是個俗人，只把這玉當個寶貝，如今見着大家都有，也是好事兒了。”

賈寶玉有些悻悻的，也不再提他那塊通靈寶玉了。只王夫人不太高興：“寶玉不可淘氣，你那玉原是胎裏帶來的，與別個不同，不可輕易外露。若是再這般胡言亂語，仔細你老子捶你。”

賈寶玉聽到賈政的名號縮了縮腦袋，賈母不悅的看了眼王夫人，招呼賈寶玉到自己身邊來安撫。王熙鳳眼看着氣氛又尴尬了起來，忙起身問道：“時辰不早了，老太太可要擺飯了？”

賈母也不想在這些小輩面前給王夫人沒臉，略一颔首示意鳳姐擺飯，這次風波也就過去了。雪雁在後面松了口氣，王夫人此時縱然生氣也是有限的，若是賈寶玉大早上的打砸一通，那才是穩穩的拉住了王夫人的仇恨呢，現在麽，不過小事耳。

三春和賈寶玉一向是跟着賈母吃飯的，如今又多了個黛玉，不過賈母房裏的飯食一貫以重油重鹽為例，實在不合林黛玉的口味。好在來之前，黛玉已經在丹霞院用過了些東西，此時不過是盛了小半碗胭脂稻米粥，配着幾樣爽口的小菜，陪着衆人用了些罷了。

一時飯畢，邢王兩位夫人，還有鳳姐、李纨自行散去，王夫人還叫走了賈寶玉，只留下幾個姑娘陪着賈母說話。

“玉兒如今可讀着什麽書，如今你這幾個姐妹也跟着先生在習字，不若一同跟去吧。”

“只是在家中跟着先生讀了一年書，如今學到四書了，不過我在家時已經請願為母親抄寫地藏經百遍，如今尚未抄完。不知姐妹們何時上課，我若是前去，可會耽擱了？”

“你這些姐妹們也不過是跟着先生略認識幾個字，不做睜眼的瞎子罷了，每日只抽出下午一個時辰的時間也就夠了，哪裏說的上耽誤。玉兒有這個孝心是好的，只是也需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不可損傷了。”

賈母欣慰一笑，敲定了黛玉跟着三春學習的事情，又随口說了些別的事情，氣氛倒是和樂。少時，賴嬷嬷求見，賈母便約着幾個年老的嬷嬷們一起摸骨牌，讓姑娘們各自散了玩兒去。

三春早就對這個遠道而來的林姑娘好奇不已，只是從昨日到現在，都未能好好說話，如今逮着機會，自然拉着人不放，幾個小姑娘手拉着手去了黛玉的丹霞院內。

“林姐姐這院子好生精致，地方也大，我以前居然一直沒有進來過。”探春有些好奇的在丹霞院內走了走，這院子歷來是榮國府嫡長女的居所，她作為二房的庶女，自然沒有資格住在這裏。而且榮國府最後一位嫡女賈敏，在幾人出生前就嫁出去好久了，所以這也是她們第一次進丹霞院。

“北方的園林與我們江南的不同，我在家時的院子雖說與這個大小相似，只不如丹霞院闊朗。”林黛玉并不接話，探春這話說出來酸酸的，她一個本家的小姐都沒有進過的院子，如今卻給了自己一個表小姐居住，這話怎麽接都不對。

“南北各有差異，北方的園林大氣，南方的園林精妙。我看書上說‘柳陰庭院占風光，呢喃清晝長。碧波新漲小池塘，雙雙蹴水忙。萍散漫，絮飄飏，輕盈體态狂。為憐流去落紅香，銜将歸畫梁。’想來也是極美的，我們在京城倒是不得見，林妹妹若是得閑，也可與我們說說。”迎春素日裏軟綿綿的，只是今日剛收了林黛玉許多見面禮，倒是不好看着探春刁難她，不免調和了一番。

只惜春年紀小，不管這些言語的機鋒，一心一意的看着美景。院內有株紅梅開的極好，黛玉今早行色匆匆，居然沒有看到，如今見着了可不得好生賞玩一番。雪雁見她們姐妹相處和諧，偷偷的和玉竹等人說了聲，去找王嬷嬷去了。

從昨晚到今日，林黛玉基本沒有正經吃過什麽東西，雖說她們自己可以補一點糕點羹湯，但始終不是常法。俗話說民以食為天，黛玉本就先天不足，要靠後天養護着的，若是經常這麽三餐不繼的如何是好？且她們給足了銀子的，如今不過是再掏一筆好處，找了鳳姐和賈母，在丹霞院設個小廚房，豈不便宜。

王嬷嬷聽了也覺得好，不過這事兒不是幾個丫鬟能出頭的，她作為黛玉的奶嬷嬷，當仁不讓要上前交涉。兩人先去拜訪了賈母，如此這般說了一通，只說黛玉守孝，許多吃食不便等等。賈母對林黛玉和賈敏也有些慈愛之心，且這事兒與她無礙，反倒能夠體現出她的身份地位，當即便命人叫了王熙鳳來商量。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迎春所說詩詞引用自宋代：曾觌《阮郎歸·柳陰庭院占風光》柳陰庭院占風光，呢喃清晝長。碧波新漲小池塘，雙雙蹴水忙。萍散漫，絮飄飏，輕盈體态狂。為憐流去落紅香，銜将歸畫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