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雪雁（十）

莊嬷嬷只拿眼看着雪雁，自己不說話，顯而易見是想要考考雪雁的能力呢。

雪雁也不怯場，替莊嬷嬷解釋道：“老太太生氣了。”

黛玉思索了一會兒，撫掌喟然道：“我明白了，薛家太太進京于二太太而言是好事、大事兒，可對于老太太而言不過是兒媳婦的妹妹探親而已，原不是什麽值得她老人家關注的大事情。可二太太卻……，如此老太太自然不許的。”

正是這個道理，王夫人指名道姓讓林黛玉去候着，還把賈家的幾位姑娘都叫上，擺明了是要踩着幾人為薛家人造勢上位。薛家不過是商賈之家，賈史氏也一直明裏暗裏與王夫人不對付，如今自然覺得這是在打榮國府的臉，就怪不得她今日會如此給王夫人沒臉了。

“我估計等會兒二姑娘和四姑娘就要過來了，只三姑娘倒是說不準，畢竟二太太是她的嫡母呢。”

莊嬷嬷話音剛落，就見守門的婆子進來，說是二姑娘帶着四姑娘過來了。林家等人面面相觑了一陣子，黛玉忙命衆人散去，自己帶着雪雁迎了出去。

“二姐姐和四妹妹怎麽來了，三妹妹呢？”

“三姐姐被太太叫去了，我和二姐姐去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說林姐姐正在給姑姑抄經，打發我們倆也來抄一本，算是替她老人家盡盡心意。”惜春如今才只七八歲的樣子，嬌憨可愛，見着林黛玉問，便把緣由說了出來。

迎春倒是模糊知道估計和薛家人有關，但是她一向是個鋸了嘴的葫蘆，只在一旁點頭微笑，并不多言。

雪雁聽到這裏，不由得感嘆，賈史氏還是那個賈史氏，行事作風絲毫未變，王夫人做了她不喜歡的事情，不但當場就給人沒臉，甚至還重複讓人丢醜。賈史氏把三春其二都打發到丹霞院來抄經，王夫人那裏可就只剩下一個探春了，或許還有李纨，可是王夫人一向不喜歡李纨，她在與不在關系都不大。

林黛玉這時已經回過神來，也不多說，只笑着和惜春說話：“如此可要多謝你們了，我這還未開始呢。我想着，咱們多抄一份給老太太，明兒我一起供到相國寺去，也算是我們的一點孝心了。”

迎春和惜春都點頭說好，三人商量着抄些什麽經書的話題，而雪雁見着她們說說笑笑的攜手去了書房，自己并未跟上去，而是去了院門口，她有些不太妙的預感。

果不其然，不過兩刻鐘的功夫，賈寶玉居然急匆匆的過來了。

“雪雁，我可有幾日未曾見到你了，林妹妹在裏面嗎？金陵薛姨媽來了，還來了位姐姐，我請她一起去見見。”

賈寶玉說着就要往裏面沖，被雪雁眼疾手快的攔住了：“寶二爺，你還不知道嗎，我們姑娘今日要齋戒為我們太太抄經祈福呢，二姑娘和四姑娘也在裏面。這齋戒的要求嚴格，需得沐浴焚香，茹素清潔，姑娘害怕沖撞了薛家太太，已經向老太太和太太告罪了，今日不能出丹霞院的院門的。”

賈寶玉懊惱的直跺腳：“怎麽偏生這樣不湊巧，我所見過的姐妹中唯有林妹妹最有風采，如今的寶姐姐居然可以和妹妹在伯仲之間，若是不見上一面豈不可惜的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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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雁心底的無語滿的要溢出來，但是面上還是挂着笑：“薛家太太和姑娘既然來了京城，想來也不會立馬回去的，再說我今日早上還聽到老太太說端午佳節的時候，請薛家太太一家子來府上吃粽子呢，想來日後見面的機會有的是呢。”

賈寶玉猶自不樂意，但是他又不敢闖進去，只得搖頭晃腦，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等到賈寶玉的身影徹底消失後，雪雁才松了一口氣，剛想進屋卻發現秦嬷嬷正在拐角處站着。

一老一少的兩個人相視一笑，默契的回了房。

丹霞院今日格外的熱鬧，送走了賈寶玉沒有多久，王熙鳳和平兒就抱着大姐兒也躲了過來。

惜春見着這三人格外驚訝，她到現在還以為是真的要為賈敏抄經呢，摸了摸大姐兒肉乎乎的小臉蛋，疑惑的問道：“老太太打發我和二姐姐來抄經，鳳姐姐也來抄經不成？”

王熙鳳哈哈大笑幾聲，擡起自己的雙手說道：“我這雙手打算盤使得，打人也會，偏這寫字是不會的，抄的哪門子經，鬼畫符還差不多呢。我剛從太太那裏過來，她和薛家姑媽多年未見，如今不免傷感的很，哭的悲切。大姐兒年紀小，我恐怕吓着她，可不就往林妹妹這裏找個清淨地方。”

“林姑姑漂釀，二姑姑、四姑姑也漂釀！”大姐兒見着黛玉等人就樂得直拍手，嘴裏誇贊的話一溜兒一溜兒的，這會子任誰都能看出來她是王熙鳳的親生女兒了。

大姐兒如今剛滿三歲，正是白白胖胖的時候，林黛玉甚是喜歡這個嘴甜的小姑娘，高興的把幾人領到廂房裏招待，還拿出許多精致有趣的玩具來給她頑。其中有一套拼接板，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打磨而成，乃是林黛玉五歲時候江南一位鹽商送的生辰禮，價值不匪，是黛玉的愛物之一，此刻也被她塞到了大姐兒胖乎乎的小手裏。

不料大姐兒一樣都不喜歡，張着手往窗戶邊的書桌上探去，嘴裏還不停的喊着要。平兒見她急切的樣子，忙抱着她去了書案邊。大姐兒伸手就抓了一支紫檀的毛筆在手裏，咯咯咯的笑了起來：“媽，這個！”

鳳姐喜得都說不出話來了，王家的規矩，姑娘家是不認識字的，故此王熙鳳本人也識不得幾個字。如今大姐兒居然喜歡毛筆，在她眼裏可不就是了不得了。迎春、黛玉、惜春等人也覺得有趣，黛玉讓平兒把大姐兒放到椅子上，自己拿了根小號的羊毫筆教她寫字描紅，居然還頗有章法。

“乖乖，我這是生了個才女！”

王熙鳳圍着大姐兒和林黛玉轉了一圈，稀罕的想要親親上前大姐兒，被林黛玉推開了，耽誤她們學習。

王熙鳳也不惱，自己尋了把椅子坐下，雙手托腮看着黛玉和大姐兒練字。迎春和惜春打量了半晌，也自行尋了張桌案繼續抄寫經書了，畢竟是打着抄經的名頭來的，自然要把本職工作做好了。

丹霞院內歲月靜好，榮慶堂裏可是陰雲密布了。薛姨媽本是沖着姐姐榮國府當家主母的身份，特意來投奔的，王夫人也在信中再三暗示會留他們住在榮國府，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她來拜訪的時候，會遇到如此尴尬的場面。

府裏老太太那裏不讓去拜見也就罷了，偏連幾個小輩的姑娘家都躲了起來，只有二房的李纨、寶玉、探春和賈環等人在場，鳳姐好歹喊薛王氏一聲姨媽，但也只是帶着大姐兒略坐了坐便走了，賈王氏和薛王氏坐在一處面面相觑。

好在薛寶釵是極會說話的，三言兩語開解了兩人，又道今日勞累了姨媽，心內不安，還奉上了十分豐厚的禮品。

賈王氏自從女兒元春進了宮門後，便對錢財有種莫名的執念，只因元春在宮裏的開銷太大了。即便她自己嫁妝豐厚，手裏還掌着榮國府的中饋，外面也放着利錢，偶爾還會包攬訴訟，大筆大筆的銀兩入賬，還是覺得手頭緊巴巴的，有力不從心之感。如今見着薛家這大筆的禮物，不免開顏了幾分，對着薛寶釵也更和顏悅色了，還叮囑賈寶玉和探春多與他們寶姐姐頑。

薛寶釵面上雲淡風輕的笑着接受了賈王氏的好意，心底卻猛地打了個突，自家這位姨媽，估計處境堪憂，自家待選一事也萬萬不能托付于她！

薛寶釵耐着性子看自家母親和薛王氏姐妹情深了半日，最後一家子吃過下午茶點，終于起身離開了。賈王氏苦留薛姨媽一家住下，都被母子二人婉拒了，賈母那個意思，若是薛家真的留下來，才是丢臉丢大了。

薛家豪富，在京中又不是沒有宅院，不過是想着托庇于榮國府的權勢地位，日後自家好做生意罷了。其實王家才是最合适的，但是王子騰偏巧外放了，薛姨媽和自家嫂子在閨中時關系就不甚親密，只得來投奔姐姐，哪裏想到會是如今這個境況呢。

回程的馬車上，薛王氏苦着一張臉，不住的嘆氣。薛寶釵倒是撐得住，自從父親去世，薛家基本上就是她們母女倆撐着了，雖有個薛蟠，不說幫襯，不拖後腿就是天大的幸事了。這樣的日子過了這些年，薛寶釵也歷練出了不少的手段來，這會子打跌起精神安撫薛王氏。

“媽也不必愁苦，我們自己住也有自己住的好處，咱們自家現成的宅子，住着豈不是更舒服？再一個，不住在姨媽家，想必舅母也不會有意見了，今日原是咱們做的不對，該當先去拜訪舅母才是呢。明兒給舅舅家的端午節禮，要再加厚三分才行。”

“哎，總歸是我無能，你哥哥也不争氣，幸好有你在，不然媽可怎麽辦啊。咱們家空守着這大堆的財物，偏沒有個得力中用的男人撐起來，倒是苦了我的寶釵了。”薛姨媽說着落下淚來，姐姐這裏是指望不上了，只能盼着明兒嫂子能給自己留幾分顏面。

薛蟠獨自在前方騎馬，為着不用在榮國府借住受管教而欣喜不已，哪裏能體會自家母親和妹妹，在後面車廂裏愁苦的心情呢。

一家人行色匆匆的去了薛家在京中的宅子，還好當初上京時薛蟠不耐煩和姨媽家同住，打發了家下人把自家宅子也修整了一番，如今倒是也頗住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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