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劉姥姥（三）

王家村裏其樂融融,王熙鳳房裏可沒有那麽和諧了。

當日平兒送了劉姥姥出去，轉身就說估計是這位老人家看出香料有是問題，只是不好交淺言深，只能暗自提點一番。鳳姐看着袅袅升起的香霧,心底突突的,總覺得不好,當即就以胸悶為理由，滅了那煙，順便讓丫鬟打開窗子散散氣。

次日一早,平兒就帶了幾樣野味回了王家,路上說是自己進來總是肚子疼,進了一家頗有名氣的藥鋪。趕車的小厮只看着平姑娘進去不大會兒,就提了兩包藥材出來,也未放在心上，這個小插曲并未人知曉。

“奶奶……”

王熙鳳坐在炕上,看着平兒煞白的臉就知道,香裏估計是摻雜了不少的“好東西”。她深吸一口氣，強忍着說道：“說罷,到底放了些什麽？”

“是當門子！那老大夫說，這東西藥性極烈，依着這香料中的分量，若是日日點燃，半年就能導致女子不孕……”

鳳姐氣極反笑,揮手把炕桌上的東西都砸了。聽到外面丫鬟想要進來的動靜，平兒忙揚聲讓她們在門外候着,不許進來。

“奶奶莫急，我問過大夫了,咱們這香雖說點了一年多，可日常咱們并不常在屋裏，晚上二爺又不愛這個味兒，算起來也就是兩個月的時間，還是可以補救的。”

平兒的勸阻王熙鳳聽進去了一點點，但是內心的怒火還是無法消除。想着這些年自己對這個姑媽算得上的尊敬有加的，連正牌的公公婆婆比之二房的這夫妻倆，都退了一射之地，哪裏想到那個毒婦會這麽算計自己！

不過王熙鳳不愧是“脂粉堆裏的英雄”，即便已經快要怒急攻心，依舊強忍着怒火，盤算今後該怎麽辦。

“昨兒那位劉姥姥，怕不是普通的村婦人家，她居然一眼就認出了咱們屋裏的香料不對，更甚者還有膽識提醒你我二人，實在是個人物。怪不得老話兒都說人老成精呢，那姥姥比之咱們家的老太太也不遑多讓了，只是這香料的事情，不知道咱們家有多少人知道，又有多少人不知道呢。”

平兒聽着王熙鳳的話，并不插嘴，她素日裏和王熙鳳同吃同睡、同進同出的，王熙鳳但凡有一絲半點的不好，平兒就是那被殃及的池魚，能有什麽好處。

且但凡女子，哪個會不想生兒育女有個自己的孩子呢，王夫人送這香料給她們屋裏，實在是其心可誅！饒是平兒素日裏與人和善，從不輕易動怒的性子，這會子也恨不得啖其血肉了。

正在此時，外間傳來豐兒的話：“二奶奶，寶玉屋裏的襲人過來了，說是找平兒姐姐有事兒呢。”

王熙鳳嗤了一聲，此刻實在不想搭理那個鳳凰寶貝蛋子，擺擺手讓平兒出去自行處理。

平兒抹了把臉，正了正臉上的表情，這才端出一臉笑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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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日怎麽有空來我們這裏，屋裏那個剛還生氣呢，差點就讓你撞到槍口上了。”

襲人自然已經從下面服侍的丫鬟婆子嘴裏聽到鳳姐發火的事情，只她以為是因着賈琏或是別的什麽原因，哪裏想到是王夫人做的孽，故此也只擺出一副和善可親的樣子：“難為你，咱們做丫鬟的，一言一行都是看着主子的，二奶奶素日裏無一處不好的，只是這脾氣……”

平兒聽到襲人的話，臉上表情淡淡的，并不附和。襲人見狀後面的話就不好出口了，只得轉了話頭：“我們那位爺今兒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興頭，非得要吃些什麽荷葉蓮蓬湯，可你也知道那湯多費功夫。我是勸了又勸，可那位爺哪裏是能聽進別人話的人呢，立時鬧着就要吃進嘴裏，我沒法子，只得來求你和二奶奶了。”

平兒心底暗暗嗤笑一聲，可面上卻一絲不漏，只滿口答應下來：“憑是費多少功夫，哪裏用得着你操心，不過是囑咐大廚房忙活去罷了。既然寶二爺要吃，便吩咐下去，豐兒你親自跑一趟，今兒晚上就呈上來那道荷葉蓮蓬湯。告訴大廚房裏的管事，既要做就多做些，各屋各院的主子們那裏都送上一碗，就說是我們奶奶給大家嘗嘗鮮，這大冬日裏的，也是個心意。”

豐兒應了一聲拔腿就走，襲人見到平兒這麽說，倒是一時愣住了。平兒此時也是一肚子怒火怨氣，王夫人算計王熙鳳的肚子，雖與襲人不太相幹，可歸根結底不還是因為爵位，為了賈寶玉做想！

“我們奶奶如今還生着氣，我就不留你了，快些回去吧，你們屋裏也是離不了你，若是生了什麽事兒，豈不麻煩。”

平兒嘴裏的話雖客氣，意思卻不太好，襲人打小就是個有眼色，這時候也不多問，只說了兩句閑話便告辭了。

屋裏王熙鳳已經平靜下來，見着平兒進來，也不起身，半靠着問道：“那邊又出什麽幺蛾子了，巴巴的過來？”

平兒伸手倒了杯茶自己喝了，斜坐在炕沿上有些厭煩的說道：“說是要吃荷葉蓮蓬湯，來請奶奶的示下。素日裏珍珠瑪瑙翡翠的，也沒見他們屋裏放在心上，這會子過來做這個小動作，小家子氣的厲害。我讓豐兒去廚房說了，各屋裏都送一碗，沒得單獨做給他一個小人兒家家吃的道理。”

鳳姐縱然生氣，這會子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哎呦，我的平姑娘，這是誰惹了你生氣，看看這氣派模樣、行事作風，走出去誰不說一句有當家奶奶的氣勢呢。”

平兒睨了她一眼：“人家為了誰打抱不平呢，你還在這說這風涼話？論理他有太太和老爺照拂着，這出銀子打點大廚房的事兒，怎麽輪得到咱們頭上，不過是拿着你做個冤大頭呢！算了，就當我是好心沒好報！”

說完，一掀簾子出去了，鳳姐也不生氣，只拿眼看了她兩下，自己躺着出神。

不一會兒，外面進來兩個剛留頭的小丫鬟，把屋裏的碎瓷碗碟都清掃幹淨，然後又默不作聲的退了出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王家莊裏，王狗兒見着那黃橙橙的種子，啧啧稱奇，翻來覆去的看稀罕。

“這種子長得也好看，真有那麽神奇，真能産那麽多的糧食嗎？娘剛剛說這叫什麽來着？”

劉姥姥對女婿的表現有些看不上眼，但是想想對于古人來說畝産千斤，可不就像是神物一樣稀罕：“那胡商也說不出名字，只說是好東西，我估摸着他也沒有種過。咱們不可聲張出去，先悄悄的種了，若是種的出，這就是你們老王家的造化，若是種不出就丢開手去，權當沒有這回事兒。”

“娘放心，我省得的，絕不會往外吐露一個字。”

這事兒幹好了自然是造福子孫後代，可若是有風聲走漏出去，那些世家大族起了心思搶奪，他們一家子的命就危險了，王狗兒自然知道利害輕重，連自己老婆劉氏都沒有說。

蓋因劉氏此人，哪都好，只一個毛病，嘴碎。她閑暇時候，總愛跟村裏的婆子媳婦們說些家長裏短，鄰裏八卦。這也算不得什麽壞毛病，鄉下婦人大多都是這樣的，便是原主劉姥姥，日常也是對十裏八村的八卦消息了如指掌的，只是這事兒事關重大，就不必讓劉氏知道了。

劉姥姥家專心準備過年的年貨，王狗兒一改往日的愁苦，每日裏出去溜達轉悠，想着尋摸幾塊良田來，那稀罕種子是好，可土地才是他們農家的根本。

這一日早上，倒是個難得的晴天，劉氏和劉姥姥以及板兒、青兒，一起通力合作，把家裏的被褥床單，全都拿出來洗刷幹淨，院子裏晾的滿滿當當。

劉姥姥這時候不免有些欣慰，王家人都是愛幹淨的，不像是其他農家一樣一年半載也不洗刷一回。正在此時，院門外傳來個嬌俏的姑娘說話聲：“請問，劉姥姥家是住這裏嗎？”

劉姥姥忙高聲回道：“是呢是呢。”

一邊說着，一邊起身迎了出去。來人正是平兒，身邊還跟着鳳姐的心腹來旺家，二人是悄悄來的，坐的馬車也是外面租來的，看着不是榮國府的東西，車夫就是來旺了。

劉姥姥這就知道肯定是鳳姐和平兒察覺出什麽不對，這是來她這裏打聽消息來了，不過她并不先開口，只笑眯了一雙眼：“哎呦，我說怎麽聽見喜鵲叽叽喳喳叫呢，原是貴人來了！”

“板兒去喊你爹回來，就說是榮國府裏的平姑娘來了！青兒，讓你娘去村頭割肉買豆腐，今兒我可得請平姑娘和這二位好生吃一頓。”

板兒和青兒聽了忙跑走了，劉氏從屋裏出來，見着天仙似的平兒，和穿金戴銀，衣着華麗的來旺兩口氣，倒吸一口氣，對自己老娘的能耐更高看了三分。

略寒暄了兩句後，柳氏就急匆匆往村口去了，這會子天不早了，若不快點，等會兒午飯就趕不上了。

平兒也不推辭，笑嘻嘻的應了要留下吃飯，轉身招呼來旺和來旺家的從馬車上搬東西下來，都是些農家用的到的布匹糕點、臘肉火腿之類的，滿滿當當裝了半馬車，一看就是考慮到了王家家境的，既實用又好看。

劉姥姥嘴裏說着讓姑奶奶和平姑娘破費了，心底卻對這二人贊嘆不已，王熙鳳屬實會做人，怪不得那麽多人都極喜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