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平兒（三）

自從得了杜鵑這麽個“師傅”,平兒早早晚晚的，都恭敬異常。每日裏的瑣事雜活，她都一一接手，半點不需杜鵑再操心。

此外這三年多來,原主也積攢下來了半兩銀子,雖然算不得多,但是偶爾也可以交予小廚房些許銅板，給這杜鵑姐姐買些糕點果子吃。東西雖然不多，也算不得貴重,難得是這片心意,如此用心,倒是越發讓杜鵑看重這個小丫鬟了。

且說杜鵑,她今年已經十八歲了,便是丫鬟嫁人晚，最遲二十歲就要配人了,滿打滿算,也不過在姑娘身邊再服侍個兩年。離了姑娘身邊，她就沒有了這份貼身大丫鬟的臉面,日久年深，誰還記得她是哪個呢。

如此，杜鵑便想着從二等丫鬟裏培養一個徒弟，好歹留着幾分香火情，時不時的提幾句,不至于讓姑娘和府中的主子們，忘了自己這個人。

本來她看中的是另外兩個丫鬟,正在考量二中取一，哪裏知道王熙鳳直接點了一人過來。所幸不是個蠢笨不可點化的,看着也頗為懂禮知恩，竟比自己當初選定的，還要強出幾倍不止，倒是很合她的心意了。

“這茶要好喝，一是看茶葉，二是看水源，三是看烹饪的火候手法。天下名茶不勝枚舉，若說其中最好的，綠茶的當屬杭州獅峰龍井；白茶則是福鼎白毫銀針最佳；至于普洱大家最推崇的便是老班章古樹頭春；紅茶中的桐木關金駿眉風味獨佳；而岩茶魁首便是那慧源老枞水仙了。”

“不過咱們姑娘素日裏，倒是口味偏濃些，愛的多是普洱和岩茶等，你卻要記牢了，不可上錯了茶。太太喜歡白茶，老爺喜歡龍井，大爺倒是不耐煩喝茶，只是對毛尖還能喝上一些。”

今日王熙鳳去了榮國府做客，杜鵑并未跟去，而是留守在家，故此頗為清閑，才想着要教導平兒一二。只見她一邊烹煮，一邊諄諄教誨，平兒以前雖說知道，可畢竟原主從未接觸過此類東西，也就做出一副虛心學習的模樣，一一記下。

杜鵑對她的好學十分滿意，等到一壺茶烹好後，兩人一人一杯細細品味，末了問道:“剛剛我說的那些，你再重複一遍。”

平兒回想了片刻，裝作不太熟練的樣子，磕磕絆絆的複述了一遍。杜鵑聽了後，滿意的颔首，算是通過考核了。兩人一問一答，倒是不覺時間飛快，直到外面有人來喚，才醒過神來，原是王熙鳳已經回來了，正在王夫人那裏說話。

杜鵑聽了，忙準備茶水點心，又備好更換的衣物等等。這都是她做慣了的，餘下的小丫鬟們也聽使喚，不過一時三刻便準備齊全，只等主人歸家了。

果真不過一會兒，王熙鳳就帶着一群丫鬟婆子，晃晃悠悠的回來了。看着表情是極高興的，估計在賈家玩的很是開心，路過院子的時候，還饒有興致看了會兒院中的花草。

“你是平兒？尋常倒是見不到你，跟着杜鵑姐姐學了什麽呢？”平兒正在澆花，倒是被王熙鳳看了個正着。

王熙鳳早就把這個随手一指的小丫鬟，遺忘到天涯海角了，身邊的大丫鬟又防的嚴實，故此從上次到現在就再未見過這個丫鬟了。此時冷不丁一見，倒是有些好奇，招手讓平兒過來說話。

平兒倒也不害怕，放下手中的噴壺，就快步走了過來。王熙鳳也不進去，坐在廊前，閑閑的說道：“杜鵑姐姐最拿手的便是茶藝，你跟了她這麽就，學了什麽，說來我聽聽。或者直接去泡一壺茶來，讓大家品鑒一下，得了你師傅幾分真傳了。”

平兒脆生生的回道：“禀姑娘，如今杜鵑姐姐帶着我認茶呢。杜鵑姐姐說，那些茶都是金貴東西，我一個小丫鬟，若是弄壞了，雖則姑娘心善，畢竟不好，故此尚且沒有讓我上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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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點子茶葉，杜鵑姐姐也太過小心了，你就去試試，我今日倒要喝你泡的茶。”王熙鳳粲然一笑，心底對于杜鵑和平兒的做法，很是滿意。

平兒得了令，也不退縮，躬身行了一禮道：“多謝姑娘恩典，我雖然不中用，也請姑娘多擔待些了。”

說罷就去了小茶房裏，捅開爐子，煮水、洗杯、投茶、沖泡……倒是一氣呵成，動作雖然略顯生疏了些，但是倒也沒有錯漏。待到茶湯顯色，平兒小心的倒了一杯，送到王熙鳳面前，正是她素日最愛喝的老枞水仙。

王熙鳳接過茶盞，只看了茶湯的顏色，又聞了聞味兒，就笑着贊道：“不錯，難為你第一次上手，就泡出這樣品相的茶來，确實是個有靈性的。”

說罷，王熙鳳喝了一口，滋味極濃醇且厚重，湯水又順滑，倒是泡出了這茶的精髓之處。旁邊杜鵑略有些忐忑，她并不是像平兒所說，是擔心糟蹋了茶葉，而是想着多拿捏這小丫鬟幾天，到時候更好收服了此人。

杜鵑哪裏能料到，王熙鳳這麽個素來高傲的人，居然會一而再的對平兒這個小丫鬟上心。好在平兒并未戳破她的心思，反而很是為她立了個忠心為主的形象，如今又大大的給她長了臉，倒是沒有讓王熙鳳生氣。

“今後平兒就跟着我吧，她年紀倒是與我仿佛，我也喜歡她的性子，倒是能和我說說話。”王熙鳳并未點評那杯茶的口感，頓了頓說了自己的安排。

這個院子裏，王熙鳳是最大的，既然她發話了，別人也就不敢有什麽意見。平兒聽到這話後，才稍微放下心來，不枉費剛剛她偷偷下在茶杯中的親近符，果真提高了王熙鳳對自己的好感，算是更進一步了。

随後，平兒就以一個玩伴的身份，留在了王熙鳳身邊。原主是外面的人牙子賣來的，在府中并無一個親朋故舊，在衆人看來，只能一心一意的依附姑娘過活，再不會生出什麽不好的心思來。

而王熙鳳如今已經和賈琏定了親了，王子騰夫人每日都要教導她管家理事，以及京中各家之間錯綜複雜的關系。這些東西對于一個八九歲的孩童而言，确實是太過枯燥無味了些。縱然王熙鳳從小就擅長，且喜愛賣弄權謀，可畢竟天性更向往活潑，有時候就不免發火焦躁，滿屋子的丫鬟婆子，到這時都勸不住的。

幸好有個平兒，口齒又伶俐，言談又風趣，性子也柔和，每每都能說些妙趣橫生的小故事，逗得王熙鳳開懷。漸漸的，平兒就成了王熙鳳身邊最得寵用的丫鬟，雖則依舊是二等的份例，倒也幾乎與一等丫鬟們比肩了。

好在這些一等丫鬟，都比平兒大了七八歲有餘，而平兒如今不過九歲上下，雖然王熙鳳看重她，畢竟當不了什麽事情，倒是沒有惹怒了哪個大丫鬟。而為了自己出去之後，能在王熙鳳身邊還有幾分香火情，這些大丫鬟倒反過來，對平兒這個小姑娘照顧有加，只盼着她日後能作為自己與王熙鳳之間的紐帶了。

時間一晃就是兩年，杜鵑在上個月也被王子騰夫人指了人家，出府備嫁去了。平兒便順勢被提為了一等丫鬟，照舊接了杜鵑的活兒，掌管着王熙鳳院子裏的茶房吃食，倒是輕車熟路，無需贅述什麽。

這一日，卻是平兒的休沐日。自從她到了這府裏，許多年來從未出過王家的宅院，更莫提到大街上轉悠幾圈，見見世面了。

好容易這幾日，王熙鳳去了賈家，看望王夫人和剛滿歲的賈寶玉，平兒被留在府中，倒是個好機會。換了身尋常衣服，又尋了管事嬷嬷，領了出府的牌子，平兒帶上自己這些年積攢的銀子，悄悄的從角門出去了。

王家所在的地方，俱是達官顯貴，只後街上有幾個貨郎，倒是沒有什麽趣味兒。平兒仗着自己體力好，也沒有叫車，只在門房處打聽了大街的方向，就腳步輕快的走了，不過一刻鐘，便到了朱雀大街上。

這街上到處人來人往，沿街的小攤小販，高聲叫賣招攬客戶，熱鬧極了，是與王府中不一樣的煙火氣息。如平兒這般的小姑娘，街上倒也有許多，只大多數是随着父母家人出來的，單獨的卻很少見了。

不過平兒素來不在意這些，挑了個方向，一路逛吃了過去。遇到那些新奇有趣的東西，也出手買了些，只等着到時候送給王熙鳳，讨她歡心。

走着走着，卻突然聽到前面傳來一陣喧鬧聲，平兒不欲摻連他人恩怨。正想要離去，卻不防看到那原是一對夫妻，那妻子大腹便便躺在板車上，卻是難産的征兆，身下的被褥都浸滿了血。

旁邊還跟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哭的凄慘，口中不住哭喊道：“還請救救我娘，我們以後會給錢的，我把我自己賣了，換錢給娘救命！”

說罷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圍觀的衆人，也有幾個有幾分意動的。這一一個小姑娘，倒是觸動了平兒的慈悲心腸，她湊上前去，仔細聽了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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