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季曉鷗看着她:“所以你認為我也會避之不及?”

嚴慎又抽出一支煙,然後将煙盒推向季曉鷗:“你來一支?”見季曉鷗沒有伸手的意思,她收回手,點着了,吸一口才說:“以前我從不抽煙,這些天忽然發現,煙真是個好東西,一口煙吸進去再吐出來,煩惱能消失大半。季曉鷗,你是叫季曉鷗吧?從看見你踏進這房門開始,我就對你刮目相看,起碼你比較勇敢,跟我哥那些女人不一樣。說實話,我很好奇,你來的理由是什麽?”

季曉鷗并不想回答,猶豫片刻還是說了:“為了真相。”

嚴慎一皺眉:“真相?”

“是的,真相。”

“真相?”嚴慎抽着煙,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兒,點點頭:“何謂真相?你相信的,它就是真相。嚴謹讓我告訴你的第一句話,就是……他沒有殺人。這是你要的真相嗎?”

她的眼睛和嚴謹十分相像,眼珠黑而亮,眼神凝聚時令對面的人血壓立升。季曉鷗避開她的視線,輕聲問道:“他專門讓你告訴我這句話?”

“對。我想他很怕你誤解他。”

季曉鷗咬住了嘴唇:“他……他還好嗎?”

嚴慎嘲諷地一笑:“如果你說的好,是指吃得下睡得着,我想他還算好吧。”

“那……他的情緒……還算好嗎?”

“看來你真不了解他。”嚴慎啧啧兩聲,“嚴謹在特種部隊服過役,這事兒你知道吧?”

“知道。”

“那他的腰椎,當年是怎麽摔斷的,這事兒你知道嗎?”

“不知道。他沒說過。”

“想聽我講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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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想。謝謝!”

“十年前他在雲南山區執行任務,從直升機上速降時突然遇到了側風。你可能不知道,直升機是最怕遇到側風的,因為側風會讓機身劇烈震蕩,繩梯上的人就十分危險。他為了救他的搭檔,從十幾米高的繩梯上摔下去,三節腰椎粉碎性骨折。”

“粉碎性骨折?”季曉鷗不自覺掩住嘴。

“是的,粉碎性骨折。我和我媽連夜趕去部隊看他,醫生說他再也不可能站起來了。所有人都在哭,我媽哭,我哭,他的戰友也背着他哭,都認為他這輩子算是完了。反過來是他躺在病床上,笑着安慰每一個人,說他一定能站起來,一定會好起來的。他用了兩年時間,真的站起來了。可那兩年康複訓練裏吃的苦……”說到這裏,嚴慎輕輕搖頭,眼圈瞬間紅了,“我在醫院見過別的當兵的,也是一米八幾的大小夥子,因為實在受不了康複訓練的苦,當衆號啕大哭,可我哥,我只見他把下嘴唇咬出了一排血洞,但沒聽見過一聲抱怨一聲叫苦。這麽樣一個人,你覺得他會讓別人看到他焦慮不安的樣子嗎?”

這個故事讓季曉鷗心裏某個地方狠狠刺痛了一陣,因為她想起自己沒輕沒重将嚴謹踢進手術室的那一腳,讓他又吃了一回苦頭。她轉着手裏的水杯,說出了心裏擱置多日的一個疑懼:“我看網上說,他們特種兵執行任務時免不了殺人,天長日久就會對生命失去敬畏。這些因素對他應該很不利吧?”

嚴慎将煙頭摁在煙灰缸裏,淡淡地問:“那你呢?你相信他對你說的話嗎?相信他沒有殺人嗎?”

季曉鷗擡起頭,終于可以勇敢地直視着她的眼睛:“我的直覺,我的心,都告訴我,他絕不是殺害湛羽的兇手。但我無法說服自己,為什麽公安局會正式逮捕他?我今天來,就是想從你這兒得到這個答案。”

嚴慎的嘴角現出一個略顯嘲諷的微笑:“如果我無法提供呢?”

“那我只好相信專案組了,相信公安機關和法院會還原真相。”

“你相信公安機關和法院?你相信他們說的都是真相?”嚴慎一仰頭,哈哈笑起來,笑得季曉鷗惱羞成怒。

“我說的話有那麽可笑嗎?”

嚴慎好容易止住笑,卻沒有接續方才的話題,而是按鈴叫了服務生進來,将半滿的煙灰缸換掉,然後問季曉鷗:“你喝什麽?這兒的花式咖啡做得很好,可以嘗嘗。”

季曉鷗回答:“我對咖啡沒什麽研究,随便吧。”

嚴慎便對服務生說:“一杯卡布奇諾,你出去吧。”等服務生掩上門,她才對季曉鷗微笑一下,這回是真的笑了,不再是皮笑肉不笑,“你說的話并不可笑,我只是覺得你過于天真爛漫。也罷,嚴謹他喜歡的總是這一款。我告訴你,真相是最奢侈的東西,關鍵看你願意相信誰。”

這話讓季曉鷗頗感意外:“你們這種人,竟然也會覺得真相奢侈?”

“什麽叫我們這種人?”

“你、嚴謹,官二代、高幹子弟,體制中的既得利益者。”

嚴慎一下停止抽煙,咄咄逼人的眼神終于垂落下去,落在桌面上,嘆了口氣:“原來你也這麽想。難怪網上對我們家的攻擊那麽惡毒。我挺奇怪的,難道你們以為高幹子弟都跟以前八旗子弟一樣,通通五體不勤靠吃皇糧為生嗎?像我,在投行上班,還不得一樣加班出差掙份兒辛苦錢?還體制中的既得利益者呢,難道你們不明白,在這個體制裏,個體的力量永遠都是微弱的,甭管你處在什麽階層,風雨一來,誰也無法自保。”

“可你畢竟能在投行上班,穿得起香奈兒,用得起巴寶莉。”季曉鷗說,“我聽嚴謹說過,你們都是S中畢業的,你直接去了國外讀大學,有多少人能和你有一樣的起點、一樣的後臺和背景?你可以坐在‘有間’這種地方毫無壓力地消費,一杯咖啡的錢,抵得上低保人家半個月的生活費,你的孩子可以上一年十幾萬的國際幼兒園,很多農民工的孩子只能被鐵鏈拴在窗臺上長大,這就是區別,你別不承認。”

嚴慎扶着額頭笑起來:“我的天,我哥打哪兒找到你這個寶貝的?聽聽,多麽道德制高點,多麽正義慷慨,你真讓我對他的品位重新認識。這些話你跟他說過嗎?他什麽反應?”

季曉鷗搖頭:“沒有,他和你不一樣,他自我感覺沒那麽好,很少有讓我做憤青的沖動。”

嚴慎笑嗔兩難,表情尴尬:“你真坦誠。”

“不好意思,坦誠一向是我的優點。”

“好吧。”嚴慎拾起她巴寶莉的手包,站起身,“很感謝你能來,下次見嚴謹,我可以對他有所交代。可我個人覺得,你和嚴謹……哦,假如你真愛他的話,你們倆對彼此的好感完全建立在誤解的基礎上。對,嚴謹還讓我告訴你,該嫁人就嫁人,甭再惦記他。大概他做了最壞的準備,但我希望你們還能有機會消除這些誤解。”

這番話裏的信息點太多了,季曉鷗消化了好一會兒才能找到關鍵詞:“最壞的準備是什麽?他不是說他沒有殺人嗎?又怎麽會有最壞的準備?”

“他是我親哥哥。”嚴慎回答,“唯一的親哥哥。我和他從小到大一起長大,我了解他的為人,我相信他沒有殺人。但衆口铄金、三人成虎你總聽說過吧?我們家做事,從來都把最壞的準備列在首位,我們已經請了最好的刑辯律師,若真有那一天,只求能留下他一條命。”

“我不太明白。”季曉鷗臉色有點兒發白,“殺了就是殺了,沒殺就是沒殺,殺人罪還能模糊處理嗎?”

“那你就慢慢體會吧,等着警方和法院給你所謂的真相。”嚴慎拉開門,與端着托盤和咖啡的服務生撞了個正臉。她回過頭,臉上露出一絲慘淡的笑,“把這杯咖啡喝了再走吧,這兒的咖啡真的做得很好。這次來我還可以免費請你,下回再來,這兒恐怕就易主了,再也喝不到這麽純正的咖啡了。”

嚴慎走了。門外隐隐約約傳來高跟鞋落在木地板上的嗒嗒聲,漸漸消失,四周一片靜寂。

季曉鷗一動不動地坐了很久,反複想着嚴謹帶給她的話,愛恨交織之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先入口的是大量香甜而酥軟的奶泡,泡沫很快在舌尖上破滅,取而代之的是咖啡豆原有的焦苦與酸澀。咖啡已經快要涼了,那種酸苦的味道更加突出,甜香與苦澀的交替,恰好像是夢想與現實的沖突。

她一小口一小口地細品着咖啡,嘴角漸漸露出一絲苦笑。她想起有人說過,卡布奇諾的真正含義是:等待,懷着忠實的真心,不會變心的等待。這杯卡布奇諾其實是嚴慎故意點給她的吧?她理解嚴慎的焦慮,理解她為什麽和第一次見面時那個倨傲冷漠的嚴慎判若兩人。作為一個獨生子女,她自己這輩子可能都無法體會這種血濃于水的手足真情。可不會變心的等待?太挑戰現代人類的情感極限,她對自己都沒有信心,不知自己能否做得到。

季曉鷗私下裏的願望,是再也不要和嚴慎打交道。每回和嚴慎見完面,她都會懊悔自己方才的表現不夠好不夠強勢,總讓對方壓着半頭。既然短時間內她克服不了對這種人的恐懼,惹不起總躲得起。

但該來的總也躲不過,沒過幾天,她又接到嚴慎的電話。不過這回,她的語氣倒很客氣:“你方便嗎?咱倆找個地方談談。對不起,還是嚴謹的事兒,我想請你幫個忙。”

聽到和嚴謹有關,季曉鷗的心跳就開始加速,但她還是捂住話筒長吸了一口氣,提醒自己別被對方的态度迷惑,要拿出點兒氣勢來。

“抱歉,我走不開。”她用聽上去相當冷淡的口氣回複嚴慎,“不過你可以來我店裏,下午三點我能抽出半個小時給你。”

嚴慎默然,最終極不情願地說:“好吧,下午見。”

雖然季曉鷗在兩人的交鋒中勉強扳回一城,但一面對嚴慎,她還得不停地給自己打氣,才能維持住淡定的形象。

為免談話內容被美容師和顧客聽到,她把嚴慎引進了正店後面的北屋。

嚴慎一向開門見山,坐定便問:“我聽說,你跟那個被害者,還有他們家,都很熟是嗎?”

事涉湛羽,季曉鷗一下警惕起來:“幹什麽?”

嚴慎表情冷峻:“如果你真的和他們認識,我希望你能幫忙勸和一下,他們家要是缺錢,可以談談,我們能給點兒就給點兒,讓他們甭在網上瞎折騰了,尤其是那什麽微博。這麽胡鬧,讓我父親很難做,對他們家、對這個案子都沒什麽好處。他們家兒子是什麽貨色,大家心裏全明白,別把人招急了,弄得彼此臉上都不好看。”

那種居高臨下的語氣,讓季曉鷗心中反感驟升,她冷冷地說:“雖然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但我絕不會給你做這個說客。不管怎麽說,湛家父母都是受害者家屬,白發人送黑發人,而且是以那種方式死亡,還有比這更慘的事兒嗎?站在他們的立場上,做什麽都不算過分。”

嚴慎立刻也冷笑一聲:“您的立場還真讓人犯糊塗,你到底站在哪一邊兒?受害者?到底誰才是受害者?我哥招誰惹誰了,莫名其妙就成了殺人犯?我爸一輩子小心謹慎,只求能全身而退,結果呢?現在晚節不保!我們家老太太從年輕天真到老,臨了卻嘗盡世态炎涼,她腦出血你知道嗎?從得到逮捕通知犯腦出血送醫院,到現在人還在病床上躺着呢,吃喝拉撒都得靠人服侍。我哥的案子,已經被他們鬧成了雷區,我們求爺爺告奶奶,就是沒人敢插手問一句,公安局批捕是不是太草率了?這結果他們滿意了吧?滿意了吧?受害者?我們家才是受害者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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