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南珠島 下
我做了一個夢,光怪陸離。
海水褪去,萬千星塵墜落,我躺在幹涸的海床上,看銀河向我奔來。
一只輕盈的白色海鷗,在墜落的隕石中翻騰穿梭,破除千難萬險,歷經重重磨難,帶着希望,叼着一顆鮮紅心髒來到我身邊。
“吃下去。”它命令我。
哦,這是一張冷漠的撲克鳥臉。
“我不。”我嫌惡地看了那塊肉,血呼啦擦,黑了吧唧。
“啧。”
它把肉甩到我嘴巴上,我緊閉嘴唇。
然後這個脾氣暴躁的海鷗,狠狠啄了一下我的左腿傷口。
我嗷一聲張口,生肉掉進了口中,很苦。
我繼續負隅頑抗,用舌頭頂着肉。
這個暴徒狠狠踩一下我肚子。
肉吞入腹中,我想不明白,一只鳥怎麽有這麽大的勁兒???
我掙紮着想起身,逮住這只胡作非為的惡霸,緊接着世界重歸一片黑暗。
睜開眼,我頭頂是潔白的尖尖屋頂。
撐起身子,從三角的門看出去,能俯瞰整個月亮形狀的南珠島,海浪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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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頭吓了一跳,一個白發白眉毛的男人坐在我身後,頭微微低着。
“啊!!!”
他慢慢擡起腦袋,這個人的臉似曾相識,好像夢裏的缺德海鷗啊……
我發現他脖子上也帶着一顆尖銳的牙齒,小腿一涼。
突然,轟隆隆的破空聲傳來,我顧不得打量他,雙手捂住耳朵向外看,竟然是戰鬥機!!!
它們呈一個三角隊形急速飛來!
我拼命大喊道:“池萬裏!!!快看飛機!”
破空聲太大,蓋過我的聲音,我都聽不見自己說了什麽。
但是下一秒池萬裏沖上來,鯨緊跟在他身後拽住他胳膊。
“池!你不能進去!”
池萬裏反手以極快的速度給了他一拳,正中臉頰,鯨的臉色很難看。
就在這時,我背後受襲,一個跟頭栽到了外面——
麻蛋,惡毒海鷗臉把我踢了出去!
我吐出口裏的沙子,池萬裏單膝跪下把我撈起來。
家人們,這個時候,雖然我感覺一身輕松、精神振奮、力大無比,但還是裝柔弱的樣子靠在他懷裏。
“哥,吓死我了……”我醞釀眼淚,準備表演一波。
沒想到池萬裏根本不吃這一套,他又是扒拉我的眼皮,又是敲我的膝蓋神經。
“擡右手。”
我反射擡起來,可惡!擡太快了。
“動動左腳。”
我虛弱地扭扭腳腕。
“還有哪裏不舒服嗎?”池萬裏平靜地問我。
我看着他眼睛,試圖從裏面讀出什麽信息,做好預案,然而他四平八穩,既沒有看我死裏逃生的喜悅,也沒有生氣我作死。
極度冷靜,這是我第一次看他這樣。
想了想,我決定還是老老實實做人:“沒有,就是有點餓,有點點冷,還有點點累……”
“行,能自己走嗎。”
我點頭。
“跟我下去,讓軍醫給你做個全面檢查。”
瘋狂點頭,我不敢多說一句,池萬裏的情緒太正常,我心裏毛毛的。
我身上還穿着泳褲和他的黑T恤,黏黏糊糊沾在身上,海島上晚風吹過,還挺舒服。但池萬裏把他上衣脫下來給我套頭上,一言不發。
我也不敢說我不冷。
夜晚的叢林裏熒光點點,各種稀奇古怪的蟲鳴聲此起彼伏,就像童話故事裏的夜晚。他跟在我背後下山,我感到兩道目光始終落在我身上。
飛機場上,擠擠挨挨停了五架戰機,都不知道它們怎麽降落的。
小孩子們發出驚喜的尖叫圍過去,幾個荷槍實彈的軍人守護在戰機前後。
“池先生,我們需要南珠總統先生的授權簽字,畢竟這是他們的領空,我可不想明天在聯合會議上被指控。”一個眉毛很粗的軍官道。
池萬裏接過來,遞給鯨:“晚上好,托斯克少将。軍醫在哪?”
托斯克招手,幾個拎着醫藥箱的軍醫圍過來,個個人高馬大,高我半個頭。
在接下來的半小時,詭異而戲劇性的一幕上演。
生産力處在上個世紀的部落,沒有電燈、自來水的自然島嶼,海邊卻停着世界上最先進的戰鬥機,光着腳的孩子們呼啦啦張開雙臂,模仿飛機轟鳴的聲音,在十米長的翼展下俯身沖過。
今晚的海風和千萬年裏任意一夜的都不同,混入了航空煤油燃燒的味道,灼熱而幹燥。
我坐在小馬紮上,任由醫生拿出手電筒照來照去,還有專業的小錘子這裏敲敲那裏敲敲。
“真是不可思議,被海蛇咬了還能這麽健康。”
“你小子命夠大啊。”
我傻笑。
不遠處,少将、鯨和池萬裏三人站着攀談,少将從兜裏拿出一盒煙,遞給鯨,他拒絕,轉而遞給池萬裏,他竟然接過來。
托斯克掏出打火機,池萬裏熟稔地擡起右手遮住火苗,低頭湊過去,肌肉随着彎腰的動作而起伏,海風吹起他烏黑的頭發,露出飽滿的額頭,橘紅的光照着高挺的鼻梁,一道斜長的陰影打在臉頰上。
他吐出一口煙,随着海風飄散。
這一刻,我好像窺見了他深藏的某種情緒,但卻讀不懂。
池萬裏沒有再抽,只是用左手虛夾着,任由橘紅的火光在風中明滅。
說實話,我有點害怕這樣成熟的他。
檢查完畢,我朝孩子們走過去,卻看到刃一反往常,呆呆坐在沙灘上,遠遠看着戰機,像是看什麽可怕的怪獸。
“若?”
刃被我吓了一個激靈,她看着我,眼神裏充滿恐懼和震撼。
我坐在她身邊,看着她的眼睛:“嗨,不要害怕,它們不會傷害你。”
我倆雖然語言不通,但是我相信她能明白我在安慰她。
“你想去看看嗎?”我指指戰機。
她遲疑地點點頭。
我牽着她的手,像牽着一頭好奇又恐懼的叢林小獸。她天生具備勇氣和對危險的敏銳,她跟這裏所有的孩子都不同,她天生知道,這些鋼鐵巨獸蘊含恐怖的力量,人類的血肉之軀在它面前如同蝼蟻。
一開始,刃還落後我一步,當我們走到戰機下,她與我并駕齊驅。
刃輕輕摩挲戰機的輪子,像摸一頭野獸的爪子。
她擡頭看着巨大的翼展。
“你想摸摸嗎?”我原地跳起來。
刃堅定點頭。
我把她架在脖子上,她咯咯笑。
但尴尬的是,我個子不夠,即使我踮腳,她使勁兒伸手,也夠不到。
忽然我脖子一輕,一雙有力的臂膀把刃從我肩膀上舉起來。
池萬裏對着刃說了什麽詞。
我震驚于他竟然這麽快學會了本地語言。
刃很自信地點頭,兩個腳丫踩在池萬裏肩膀上,搖搖晃晃站直,我趕緊雙手握住她的腳腕。
她終于伸手觸碰到了鋼鐵巨獸:“哇……”
我仰起頭看她,小孩子對于未知世界的好奇,真是寶貴。
池萬裏卻始終低頭看我,一言不發。
此刻,我也逃不過,只能硬着頭皮對他笑。
刃大聲朝孩子們喊叫,這群小屁孩子呼啦啦跑過來。
圍着池萬裏又跳又叫,示意他也抱抱他們,他也不懊惱。
“托斯克少将,或許你能讓這群天真的孩子們參觀一下海鷹?”
“當然沒問題!”少校哈哈大笑,示意大兵放下梯子。
這下好了,小孩子們尖叫聲震得我頭疼。
“吳江子。”
“到!”我一個激靈。
“去收拾行李,我們要走了。”
“好吧。”
我獨自回去,把東西随意收進行李箱,反正回去還要洗。
拎着箱子出來的時候,鯨和池萬裏在門外談話。
“池先生,你要怎麽根除所有的海蛇?這是不可能做到的,派人一條一條下去抓?它們很擅長躲藏在珊瑚叢中。”
“只要這些海蛇存在一天,游客就不能浮潛,這對海島旅游行業來說,是致命的缺陷。沒有人會千裏迢迢飛過來,只看幹巴巴的海面風景。”
“……我相信你租下一百年的産權,并不是為了開發對嗎?不然也不會一次性把錢打過來。或許你應該問問擁有這座島百年産權人的意見。”
池萬裏沉默,突然提高聲音:“吳江子。”
“來了!”我從拐角出來。
“走了。”
我拎着箱子乖乖跟上,鯨微笑着跟在我們後面。
我好奇地問鯨:“我看到預言家跟你戴着一樣的牙齒,這是什麽?”
鯨羞澀又溫柔地笑:“定情信物,傳統習俗,成年男人要是能獨自抓住海蛇,拔下它的牙送給愛人,上天會保佑我們的愛。”
上飛機的時候,小朋友們依依不舍,我也舍不得他們,特別是刃。
她拿出上午用得傳統弓塞到我手裏,對我叽裏呱啦好一頓說。
鯨在一旁翻譯:“她說讓你回去要好好練習,下次見面還要檢查。”
我淚眼汪汪,毫不猶豫地把弓箱交給她。
“鯨,你幫我翻譯,告訴她下次我一定會打敗她。”
鯨點頭。
我跟孩子們一一擁抱,憋着眼淚:“好舍不得你們。”
池萬裏抱着雙手站在飛機門口,居高臨下。
臨走前,他對鯨道:“就這樣吧。只要我還活着,他不會再到海面以下。”
作者有話說:
好蘇爽啊。
池萬裏在海邊抽煙,跟人攀談,腦子裏卻一直想着吳江子昏迷的樣子,他其實還處在失去對方的巨大恐懼之中,等他緩過來了,肯定要爆艹老婆。
江子江子,你可長點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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