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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東書房。

蕭景廷一邊眉梢挑起,神情古怪地睇着下首的秋容姑姑:“她讓你帶話,半日不見,如隔三秋?”

“是。”

“期盼再見,以慰相思?”

秋容姑姑悻悻颔首:“……是。”

話音未落,禦案之後忽的響起一聲嗤笑,而後那嗤笑好似遏制不住般,化作放肆大笑。

秋容姑姑:“……?”

陛下這是太高興了,還是怎麽着。

她目光不解地看向身旁的餘明江,餘明江則是抱着拂塵,笑容慈愛得猶如佛堂裏的大肚彌勒,以只有他們倆人聽得見的聲音感嘆:“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陛下笑得這般開心了。”

秋容姑姑:“……”到底哪裏好笑了。

蕭景廷靠着龍椅笑了好一陣,似乎笑得有些累了,才偏過臉與餘明江道:“大伴兒,朕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見到這般厚顏無恥的女人,這些話也虧她說得出口。”

餘明江輕輕笑道:“陛下,也許陸婕妤是真心傾慕,深情難抑,字字句句發自肺腑呢。”

蕭景廷聞言,面上笑意漸漸斂起,一臉古怪地睇着餘明江:“這你也信?”

餘明江欠身,溫聲道:“陛下乃是天之驕子,人中龍鳳,莫說陸婕妤,天底下的小娘子怕是都想得到陛下的青睐。”

這下蕭景廷臉上的表情更古怪了,笑意全無,那雙漆黑的眼眸也化作一片沉靜淡漠:“大伴兒還拿朕當孩子哄?”

餘明江眼皮微動,擡眼看去,只見年輕的帝王面無表情:“她們哪是傾慕朕,分明是傾慕皇帝的身份。”

因為他是皇帝,無論做什麽都有人奉承贊美。

若他未曾坐上這把龍椅,他在世人口中,或許就成了怪胎。

過往那些不愉快的記憶湧上腦海,男人幽深的狹眸也好似蒙上一層陰翳,周身氣場也變得淩厲。

餘明江是看着皇帝長大的,見他忽的沉默,恐怕又想起從前的事,于是趕忙岔開話題,笑吟吟道:“這一陣天氣很是不錯,陛下也有些時日沒去錦貍苑了。昨日陳金喜還遞信來,說小彩雲的肚子很大了,這兩日或是要生了,陛下可要去看看?”

聽到這話,方才還一副旁人勿近、氣勢冷冽的皇帝猶如春風化凍雪,冷硬的面部線條也柔和三分:“是有些時日沒見他們了……小彩雲是頭次生産,她個子又小,怕是要遭些罪。”

沉吟片刻,他掀起眼簾,吩咐餘明江:“你下去安排,明日散朝,朕去錦貍苑瞧瞧。”

餘明江觑着皇帝神情,見恢複尋常,心下也松口氣,颔首應下:“是,老奴會安排妥當。”

想到明日能去錦貍苑,蕭景廷心下稍愉,餘光瞥見仍一臉恭順站在下首的秋容姑姑,随意擺了擺手:“你也退下罷。”

總算被記起來的秋容姑姑連忙躬身:“奴婢告退。”

才退兩步,上方忽又傳來聲響:“等等。”

秋容姑姑心下微詫,頓住腳步,看向禦桌後玄袍玉冠的皇帝:“不知陛下還有何吩咐?”

“既然陸氏說想念朕,那明日去錦貍苑,叫她伴駕随行好了。”

骨節分明的長指敲了敲桌案,蕭景廷狹眸輕眯,又格外交代一句:“你只與她說,明日朕帶她出宮玩,至于去哪,別與她提,朕也好給她一個驚喜。”

***

“明日他要帶我出宮?”

流霞軒內,坐在榻邊泡花瓣養生腳的陸知晚驚詫地睜大了雙眼:“真的假的!?”

秋容姑姑雙手疊放在身前,沉穩的容長臉上沒有半分玩笑的意味:“陛下金口玉言,豈會有假。明日巳時,餘總管應當就會派人來接婕妤,婕妤今夜還是早些歇息,養好精神,明日也能更好伴駕。”

竟然是真的……

“姑姑可知,明日出宮會去哪兒?”

“這個奴婢就不知了。”秋容姑姑垂下頭:“到時候婕妤只要跟緊陛下便是。”

“……好吧。”陸知晚神情恍惚地點了點頭,又示意秋容姑姑下去休息。

屋內沒了外人,夏禾難掩歡喜地走上前:“恭喜主子,陛下定是知道了您的心意,大為感動,這才帶您一起出宮游玩。這可是天大的恩寵,後宮獨一份吶!”

“是吧。”陸知晚牽動嘴角扯出一個笑容,心下卻不禁納悶。

伴駕游玩的确是寵妃的待遇,不過她滿打滿算也就與狗皇帝見了兩面,昨夜忽召她侍寝就很突然了,現在又要她一起出宮——這份“恩寵”實在過于唐突,唐突到叫她有些惶恐。

難道狗皇帝真的看上她了?雖說她這副皮囊的确擁有讓男人神魂颠倒、見之難忘的資本,可根據昨晚的接觸,狗皇帝也不像那種貪圖美色的昏君。

難道是被她的人格魅力吸引了?可她昨夜十分拘謹,并沒怎麽散發魅力……

直到木盆裏的洗腳水都涼了,陸知晚才晃着腦袋,拉回思緒。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她也不為難自己的腦細胞,總歸皇帝願意親近自己,是件利大于弊的好事。至于他是真情是假意,她也不在乎,得到好處才是真,大不了大家互相演呗。

念頭一通達,陸知晚擦幹兩只雪白腳丫,一身輕松地爬上床。

白日各種請安折騰得實在有些累,這一晚她睡得格外香沉。

翌日一大早,陸知晚便被夏禾從被窩喚醒,扶到菱花鏡前梳洗。

“秋容姑姑不是說巳時出發嗎,現下天都沒亮,也太早了……”看向銅鏡裏那張困意未褪的美人臉,陸知晚打着哈欠起身:“我再回去睡半個時辰。”

“主子,這可是你頭回伴駕出游,自要好好妝扮一番,怎可輕怠!”夏禾按着她的肩膀,兩只眼睛亮晶晶,激動地仿佛要出宮的是她:“您就放心吧,奴婢昨晚新學了好幾個發式,保管今日将您打扮得漂漂亮亮,明豔動人。”

視線掃過夏禾眼下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陸知晚:“……”

好家夥,敢情這小丫頭是她的事業粉。

手下的人都渾身幹勁,動力滿滿,陸知晚這個當主子的也不好意思繼續擺爛,泡了一杯酽酽的濃茶喝下,她打起精神坐在梳妝鏡前:“來吧!”

讓她美成一道光,閃瞎狗皇帝的眼!

一個時辰後,閃沒閃瞎狗皇帝的眼,陸知晚不确定,但她八成能确定,這皇帝的審美大概有些問題。

明明她今日一襲芙蓉色廣袖留仙裙美得像是天庭下凡的仙女,從流霞軒到養心殿一路不知收獲了多少宮女太監驚豔的目光,可皇帝見到她的第一眼,卻是皺起眉頭:“怎麽穿成這樣?”

陸知晚被他問得一愣,心道這麽好看你丫這副嫌棄表情是要鬧怎樣?面上卻是擠出笑容,柔聲細語地問:“嫔妾這樣穿,不好看麽?”

蕭景廷還真的上下打量她一番,薄唇微動,欲言又止,最後似想起什麽般,勾了勾唇:“還行。”

陸知晚:“……”

他那個笑是什麽意思?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

不等她細想,餘明江從殿外走來:“陛下,車駕已安排妥當,可以啓程了。”

蕭景廷淡淡嗯了聲,黑眸輕垂,看向一旁乖巧垂眉的陸知晚。

感受到男人投來的目光,陸知晚下意識擡頭,恰好與男人意味不明的漆黑眼眸對上。

四目相對,她幹巴巴地笑:“陛下?”

“你好像很愛發呆。”

“啊?”

“無事。”蕭景廷搖頭,又面無波瀾地将手伸到她眼前。

陸知晚:“……?”

在男人眉頭完全皺起前,她反應過來他的意思,連忙一把牽住那修長手掌。

果然牽上手後,就像被舒服順毛的貓咪般,男人擰起的眉心緩緩松開。

好險好險。陸知晚為自己慢了一拍的反應捏了把汗,視線掃過那牽着的大手時,又忍不住腹诽,這狗男人什麽毛病,上一刻還冷冰冰嫌棄她的打扮,下一刻就要和她牽小手?神經病吧。

衆目睽睽下,倆人就這般牽着手出了養心殿,又牽着手上了同一輛車駕。

待那朱輪華蓋的馬車辚辚駛去,養心殿的宮人不禁感嘆:“沒想到陛下竟如此寵愛陸婕妤!”

“她這可真是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照這樣下去,沒準過些時日又要晉升也未可知呢。”

宮人們竊竊私語着,高大漆紅的盤龍柱後,一抹青灰色身影趁着衆人不注意,悄無聲息地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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