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原來是?要問這個?

「問就?問呗, 擺出這副兇巴巴的樣子做什麽?吓得我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不過他這樣嚴肅?難道?已經?知?道?了我和蕭蘭純聊起珍妃和他的身世?」

「不應該啊,談話的時候已經?把宮人都屏退了,他就?算在我身邊按了眼線, 竊聽的功夫不至于?這麽厲害吧?」

陸知?晚心底冒出無?數個念頭,眼見男人的臉色依舊陰沉如水, 幾番遲疑,還是?決定坦白從寬。

“陛下,不然您先…坐下說?話?”

她弱弱抵上蕭景廷的胸膛,試探性往後推了下,不曾想手腕反被蕭景廷叩住。

他甚至更逼近一步,吓得她身子連往後仰, 眸光慌亂:“陛下?”

蕭景廷握緊她的腕子,語氣清冷:“她與你說?了些什麽?”

這強烈的壓迫感叫陸知?晚頭皮發麻,再?不敢磨蹭, 忙如實答道?:“郡主與臣妾說?了些陳年往事.......有關珍妃的.......還有......”

她悻悻咽下口水, 聲音愈發小了:“還有陛下的身世。”

身世。

那段他不願提及的不堪過往。

蕭景廷薄唇抿得更緊, 狹眸定定看着眼前戰戰兢兢、臉頰雪白的女人,有那麽一瞬間, 想将她摁在桌上打一頓。

先前就?與她說?過深宮之中,切忌好奇。

她倒好, 将他的話全?抛在腦後。

察覺到男人投來的目光越發冷戾,陸知?晚心下後悔不疊。

「早知?道?他這麽介意,我就?該随便?扯個謊,幹嘛這麽老實都交代了啊啊啊啊啊我實在太蠢了。」

的确蠢。

蕭景廷不帶情緒扯了下嘴角, 好奇心重就?罷了, 還想欺君罔上,罪加一等。

“陛下, 臣妾……啊!”

求饒的話還沒出口,手腕猝不及防被狠咬一口。

那刺痛感叫陸知?晚險些飚出眼淚,整個人又懵又慌,瞪圓一雙烏眸望着面前的男人。

「狗男人怎麽又咬人!!!」

蕭景廷将她的腕從唇邊挪開,似是?欣賞他的傑作般,盯着那雪白腕子間的深深牙印看了一會兒,才?緩緩擡起眼簾。

幽深視線落在她蝶翼般顫動的睫毛之上,他嗓音冷淡:“既然聊到朕的身世,蕭蘭純可告訴你,朕獸性未褪,喜食人肉?”

陸知?晚:“?!!”

漆黑瞳孔縮緊,她呼吸窒住,他在說?什麽?吃人肉?

「等等,他這個眼神很?不對勁.......不會已經?在心裏盤算着怎麽把我吃掉吧?」

她內心狂喊救命,好半晌才?尋回自己的聲音,嗓子緊得厲害:“陛下,您別?開玩笑了……”

蕭景廷冷笑一聲:“你覺得朕在跟你開玩笑?”

陸知?晚聞言,小臉“唰”得愈白,努力擠出來的笑臉比哭還難看:“臣妾知?錯了,臣妾不該瞎打聽,求您饒了臣妾這一回,臣妾再?也不敢了。”

跟前之人并不作聲,依舊冷冰冰看着她。

直到陸知?晚眼泛淚光,吓得雙腿發軟想跪地給他磕上幾個,蕭景廷才?屈着長?指,敲向她的額頭——

“行了,哭得醜死了。”

陸知?晚微怔,仰着臉不知?所措看着他。

蕭景廷收回手:“你真的知?錯了?”

陸知?晚:“知?錯了,真的知?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還敢有下次?”

“不敢不敢,沒有下次了!”

陸知?晚滿臉誠懇地搖頭,見他态度沒有開始那麽冷硬了,立刻順杆爬,張開雙臂撲到他懷中,臉頰邊蹭邊委屈巴巴地嗔道?:“陛下真是?讨厭,方才?吓死臣妾了……”

懷中的溫軟叫蕭景廷背脊微僵,看着懷中烏鴉鴉的腦袋,遲疑片刻,還是?擡起手,搭上她的肩。

“朕還當你膽子多大。”他冷嗤道?。

“臣妾知?道?打聽那些事不對,可是?臣妾實在太愛陛下了。”陸知?晚知?道?這男人格外喜歡擁抱,雙臂将他勁瘦的腰身擁得更緊,耳朵貼着他的心口胡說?八道?:“臣妾曾讀過一本書,書上說?喜歡一個人,就?會想要了解那個人的一切。臣妾正是?深愛着陛下,才?想着更了解陛下,包括您過去的一切........”

喜歡一個人,就?會想了解她。

蕭景廷眸光輕閃,剛要開口,又聽得一道?心聲入耳——「這種情感語錄真是?很?好編,也不知?道?他會不會信。」

“………”

下一刻,陸知?晚的額頭又挨了一記敲。

她吃痛一聲,揚起腦袋,不解又委屈地看向跟前男人:“陛下為何又敲臣妾?”

蕭景廷道?:“少看點亂七八糟的書。”

陸知?晚:“……?”

不等她再?說?話,蕭景廷板着臉,又将她的腦袋摁回他的懷中:“抱着,別?出聲。”

「……真是?個莫名?其妙的性子。」

「算了,看在他小時候那麽慘的份上,今天就?不和他計較。」

感受到男人擁着的手臂愈發收緊,她只當他想更親密些,不禁拿腦袋在他懷中蹭了蹭,柔嫩臉頰緊貼着。

昏蒙燭光下,誰都沒有說?話,倆人只是?擁抱着,靜靜地沉浸在這份單純親密裏。

絲絲縷縷的龍涎香在鼻尖萦繞,陸知?晚靠在男人的懷中,這份靜谧叫她的心緒逐漸平和,眼睛也不禁輕輕阖上。

她想,「我在這個大興朝孑然一身,他也無?父無?母,一個人孤孤單單。雖說?這狗男人脾氣算不上好,但人品也不算太糟。如果餘生注定要留在這裏,和他湊合着這樣過一輩子好像也不錯?」

「不對不對,我在瞎想什麽。他是?皇帝,怎麽會只和我一個人過一輩子。等他不和人親近的毛病好轉了,後宮還有那麽多妃嫔等着他寵幸。」

「算了,別?想那麽遠的事。過幾年能不能活着都未知?,且先過好當下吧。」

句句心聲入耳,蕭景廷眸光輕動,而後擡手,摸了摸懷中人的腦袋。

動作很?輕,像是?在安撫,又如許下某種承諾。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個擁抱才?結束。

陸知?晚覺得她都快在他的懷中睡着了,被松開時還莫名?有些不舍。

蕭景廷看着她惺忪睡眼的模樣,俊秀眉眼不覺柔和,長?指撫過她額前碎發:“明?日,你陪朕去一趟錦貍苑。”

陸知?晚只當他又想去撸大貓們了,也沒多想,乖乖應下:“是?。”

轉過天去的午後,她換了一身宮外尋常裝束,與蕭景廷一道?乘車前往錦貍苑。

也不知?是?自個兒養了只小豹子的緣故,還是?知?曉了蕭景廷與這些大貓們的交情,陸知?晚再?見到它們,再?沒了初見時的驚慌害怕,反倒覺得它們都十分的親切可愛。

将錦貍苑的貓兒們都看了一遍,蕭景廷又帶她去了個地方——

那是?錦貍苑後的一處寬敞空地,沿着高高的圍牆周邊種了兩排松柏。饒是?已經?深秋,松柏長?青不凋。在松柏的盡頭,有好些個大大小小、高低不同的小山包,每個山包前還立着一塊精細的石碑。

午後秋風一吹,陸知?晚寒毛都豎起來了。

「救命,好端端地帶我來墳堆做什麽?難道?他還在計較昨日之事,想要殺人滅口?」

陸知?晚面色煞白,腳步都變得沉重,再?難邁出。

蕭景廷見狀,腳步略停,側眸看她:“怎麽?”

陸知?晚嗓子發緊:“陛下,這裏是??”

蕭景廷:“那些逝去的貓兒們都葬在此處。”

陸知?晚聞言,長?舒一口氣,原來這裏是?安葬貓兒們的墳地。

他還給貓兒們挖了墳墓,立了碑……的确很?有心了。

又一陣秋風拂過,樹杈都吹得沙沙作響。

蕭景廷徑直帶她到了正中間最豪華的兩個墓碑前,這兩塊碑上,一個寫着“月娘之墓”,一塊寫着“雪儀之墓”。

陸知?晚心下咕哝:「這是?葬着兩頭母老虎?名?字還怪好聽的,起碼比一花二花要好……」

念頭才?起,就?聽身旁人沉聲道?:“月娘是?喂養朕長?大的那頭老虎。”

陸知?晚一怔,擡眼看他。

男人側顏平靜,嗓音平緩:“朕被帶回宮,它以為朕遇害了,幾次攻擊圍場駐地,傷了不少人。最後一次搏鬥下,她跌入陷阱,死了。”

陸知?晚震驚,萬萬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結局:“她養大了陛下,那些人怎敢傷她?”

“在父皇和臣工的眼裏,它不過一頭沒有感情的禽獸,死了就?死了,算不得什麽。”

平淡的語氣透着幾分冷嘲,再?次看向墓碑上刻的字,蕭景廷眉眼稍緩:“縱使朕那時尚且年幼,仍記得她耳朵上有一簇月牙形狀的白毛,朕便?喚她月娘。”

陸知?晚沉默了。

「禽獸若無?情,又怎會有虎毒不食子的說?法?」

「而且有些人還不如禽獸呢,比如那個自以為是?大情種的先帝,給懷孕妃嫔灌紅花,還将蕭景廷生母丢去山林間自生自滅,難道?他是?皇帝,就?能掩蓋他禽獸不如的本質?」

她在心裏将那昏庸先帝狠狠踩了一遍,再?看身旁之人盯着那座冷冰冰的墓碑,沉默不語,驀得生出幾分難以言喻的難受。

深吸一口氣,陸知?晚上前一步,牽住男人垂下的手。

“陛下別?傷心,月娘若是?知?道?你如今好好的,九泉之下也會瞑目。”陸知?晚輕聲安慰:“往好處想,沒準她救你一命,積攢功德,已經?飛到天上當神仙了呢?”

蕭景廷瞥過她牽着的那只手,又落在她瑩白清婉的臉龐上。

還是?頭一回在她臉上看到如此真心實意的溫柔。

眉心微動,他反握住她的手,偏過臉:“成神仙怕是?難,成個妖怪或許還行。”

「虎妖?唔,那也成,慢慢修煉總能成仙。」

“陛下說?的是?。”陸知?晚順着他的話:“當個妖怪自由自在,也挺不錯的。”

蕭景廷:“.......”

她果然是?個妖怪。

正欲套一套她的話,卻聽陸知?晚不解發問:“陛下,那這個叫雪儀的也是?老虎?”

「墳墓豪華程度竟與月娘不分上下,看來在他心裏的地位也很?不一般。」

蕭景廷聞言,朝另塊墓碑投去一眼,眸底掠過一抹複雜:“雪儀是?朕生母徐氏閨名?。”

陸知?晚:“???”

她愣住,緩了一會兒,才?驚愕看他:“這…這裏葬的是?徐才?人,陛下您的生母?”

「狗皇帝你不要太荒唐,妃嫔不是?應該随着先帝葬在皇陵嗎,葬在這兒算是?怎麽回事!」

相比于?她的震驚,蕭景廷格外的雲淡風輕:“她從來未曾想過留在宮裏,更未想過被寵幸。若真将她送去皇陵,與那樣的男人合葬,反髒了她的魂。”

陸知?晚:“……”

他說?得好像有些道?理,她竟無?法反駁。

深秋的日頭總是?落得格外早,倆人在這些墓碑前站了不多時,天色就?暗下許多。

又靜默好一陣子,蕭景廷才?捏緊陸知?晚微微泛涼的指尖,包裹在掌心中:“走吧,改日再?來看她們。”

陸知?晚嗯了聲,又看了眼那兩座墓碑,才?心緒略重地轉過身。

落日餘晖遍灑,看着前頭男人高大颀長?的背影,她不禁加快了一步,挽住了他的手臂。

蕭景廷微怔,側眸看她。

陸知?晚仰臉朝他燦然一笑:“臣妾有些冷,抱着陛下的手就?不冷了。”

蕭景廷:“……随你。”

再?次擡起腳步,橘色霞光籠罩着寂靜的碑林,一道?輕微的心聲悄然在耳畔響起——

「蕭景廷,別?難過了,大不了以後我陪着你好了。」

腳步一頓,他不動聲色垂下眸。

身側的少女目視前方,嫣紅嘴角微揚,晚霞灑在她瑩白面頰,如籠上一層緋紅霧紗,那雙烏眸也亮晶晶的,好似盛滿了光。

蕭景廷喉頭微滾。

忽然間,他很?想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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