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盧景的新朋友

盧景用了一些時間來冷靜自己,他從臉到脖子通紅一片,熱度清晰到他把臉貼在膝蓋上蹭了好幾下。可能是因為他真的很少聽這種語音,就是這種,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透過聽筒直接鑽進他耳朵裏,稱呼他為“小盧前輩”。

“小盧前輩”這個稱呼有些怪異,盧景卻說不出來哪裏怪異,他上了好幾年班了,被叫“前輩”、被叫“小盧”都是常有的事,可這兩個詞組合在一起,尤其是從胡斯禦口中用這種好像不是很正經的語氣說出來,總覺得他在戲耍自己。

有一種自己明明比他年紀大,聽他一聲“前輩”,卻完全沒有占到上風地位的局促之感。

然後盧景又點開那條語音聽了一遍,認真聽完之後在輸入框打字:……沒有,祝你生日快樂。打這幾個字的時候盧景已經在心裏對自己再三說:“這次不要猶豫那麽久了,直接發出去就好。”

可他還是花了幾秒鐘把這幾個字在心裏默讀了兩遍——為了檢查一下對方收到這幾個字會想象他是什麽語氣,他總得防止自己的文字太過冷淡,讓對方誤以為他并沒有那麽情願。

盧景發誓,他只用了大概五秒鐘來反複嘗試了一下語氣,剛決定把末尾的句號換成嘆號,胡斯禦的頭像就直接放大在屏幕上,變成了微信來電的提醒。

那只看鏡頭的橘貓猛然霸占在屏幕正中間,看鏡頭的眼睛也好像變成了盯着盧景看。

……

盧景手都抖了一下,差點按到了挂斷。

呃,盧景瞬間覺得手裏的手機變成了燙手山芋,他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他當然想接起來,又不想接起來,他很擔心胡斯禦又用那種似笑非笑的語氣跟他講話,叫他小盧前輩,那他真是說不出話來應對。

然後這個電話就這麽響了許久,無人接聽。

過了會兒胡斯禦發過來一個問號,他發什麽都理直氣壯的,好像從來不會用很長時間來措辭,怕別人誤會他的意思。

41:?

41:真不接嗎? 前輩,以為你答應帶我出去玩會用心準備,結果你忘了

盧景看着這兩行字,這次手速快多了。

#:沒有!我沒有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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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那接電話

……

這次盧景乖乖接起來電話了,沒想到胡斯禦那邊還挺安靜的,跟剛剛發過來那條語音的吵鬧程度很不一樣。盧景舔舔嘴唇,他這會兒太過緊張,都能聽見自己心跳了,一下一下的。

結果胡斯禦竟然不說話。

盧景等了半天,反複深呼吸了兩三次,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喂?”

他這麽一開口,那邊男人馬上就遞出來聲淡淡的笑,好像就等着看他的笑話似的。盧景右手捏着手機貼在耳邊,他還蹲在沙發旁邊,左手無意識地在摳沙發扶手上的一個洞,裏面漏出來暗黃色的海綿。

盧景頭頂上是吊燈,他差不多蹲在正下方的位置,于是熒白的燈光在他腳下投下極小一塊陰影。他锲而不舍地摳那個小洞,緊繃的沙發扶手發出“嘣”“嘣”的輕微聲響。

胡斯禦終于舍得開口了:“沒忘記為什麽不叫我出去?”

盧景垂眸看地板,心想總不能說實話吧,實話就是覺得你不願意跟我出去玩了,所以不想打擾你,于是他撒了謊:“因為……看到你上周好像很忙,周六也在加班。”

電話那邊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然後說:“你看到了?”

盧景點點頭,又反應過來點頭胡斯禦也看不到,這才出聲:“嗯。”

“還看到什麽了?”

“……沒有,就是看到你的幾條朋友圈。”

“不聯系我,跑去視奸我朋友圈?”

“沒有視奸!就是……看看。”

“一天看幾次?”

“……我是想跟你說生日快樂的。 ”盧景很不想回答他的上一個問題,因為他多的時候一天打開胡斯禦的朋友圈看四五次,于是很笨拙地轉移了話題。

但确實,這個話題轉移得太笨、太生硬了。

胡斯禦肩膀靠着酒吧的外牆,看門口車輛來來往往,不少打扮得光鮮亮麗的男女或一個人或擠在一起,說說笑笑地從他面前經過。胡斯禦穿得人模狗樣,被工作室的一幫兄弟押着過來過生日,他身上西裝襯衫都還沒換下來,黑色的襯衫挽了一半上去,袖子堆在小臂上。

他單手插兜,很是游刃有餘的模樣,打斷盧景磕磕絆絆說着的生日快樂:“盧景,我問你呢,你一天看我朋友圈幾次?”

盧景深深吸了口氣,心跳越來越重,他簡直都有點想掉眼淚。當然,他本身是不想哭的,他沒有……呃,難過、委屈,或者開心、激動的強烈情緒,就是這麽跟胡斯禦打電話,聽胡斯禦問他一天看幾次朋友圈,盧景便覺得鼻子酸酸的。

他沉默地吸了吸鼻子,決定老實交代:“不一定。”

“多的時候?”

“……”

“數不過來?”

“……能!”

“那數數。”

聽見胡斯禦說這句話的時候沒忍住笑,盧景才反應過來他在逗自己,盧景垂着腦袋,手指這會兒不摳沙發了,改成摳地板與地板中間的那道縫,反正他的手是要摳點兒什麽的。

并且回話:“四……五六次。”

“看的時候想什麽?”

盧景真的想哭,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這麽多這麽多年以來,從來沒有任何、任何一個人會問他:你在想什麽? 他也從沒有機會對別人說自己的心事。

心事這種私事,盧景還以為是自己不願意說。

現在發現原來是因為沒人在意。

盧景癟癟嘴巴:“我不太想說。”

胡斯禦毫不在意他想不想:“但我想聽,我今天生日,我說了算吧?”

他這麽一說,盧景便立刻認同,他今天生日,當然說了算:“想你是不是……覺得不跟我一起出去會更開心一點,怕我找你,你又想起來不開心的事情。”

“盧景。”

“嗯!”盧景很認真地回應了這兩個字。

“你既然知道我是同性戀,還願意跟我單獨出去嗎?”

“那……你也已經知道我不是和你約好的那個人,你還願意……”

“願意。”

盧景抿唇,手指在地上重重地戳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才開口:“我也願意。”

這通電話用盡了盧景渾身的能量,挂斷電話的時候盧景想,這通電話怎麽也得有半小時,結果一看竟然才十一分鐘。十一分鐘!怎麽可能,盧景覺得自己用沉默來逃避胡斯禦問題的時間加在一起都不止十一分鐘。

果然對社恐來說最恐怖的就是打電話,簡直比面對面都恐怖,度日如年。

盧景挂斷電話之後像個被抽幹了生氣的僵屍一樣,把手機放在茶幾上,僵硬地轉身去衛生間洗澡。放了大概兩分鐘熱水,熱水澆到臉上的時候他才大夢初醒一樣在水幕中想起來兩人最後的對話——

“我願意。”

“我也願意。”

等等!什麽啊!怎麽就願意了,不要像婚禮現場一樣啊!!!他們是說了什麽才會有這麽一段對話來着?哦,哦,好像是胡斯禦問自己既然知道了他的性向還願不願意一起出去。

盧景愣愣地沖了會兒水,往浴球裏擠沐浴露的時候想:果然……其實我還是在意胡斯禦的性向的,不然這種對話也不過分,怎麽就會往“婚禮”這個關鍵詞那邊想。但這種在意完全不是歧視啊!

同性戀盧景當然是知道的,有很多很厲害的人是同性戀,性向并不能代表什麽,他也不會因為性向就否定一個人。他只是……盧景很善于反思,洗了一個澡的時間就完成了自我反思,覺得自己對胡斯禦的不正常在于:

因為胡斯禦是同性戀而覺得胡斯禦看所有男生都會以擇偶的目光來看,他這種先入為主的想法是很不對的,很值得反思。胡斯禦不光會有男朋友,更多的是普通朋友、同事。

嗯,對。

比如自己,雖然肯定不符合胡斯禦的擇偶标準,但現在看來,說不定符合胡斯禦的擇友标準。

盧景的新朋友胡斯禦和他約定了下周六出去玩,盧景很期待,他竟然在二十七歲這年還能交到新朋友!這種感覺有些不可思議,他還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發展這種關系,不會再抱有期待地同別人互相了解、互相依賴。

現在他不但交到了新的朋友,還是胡斯禦這種級別的。

盧景又開始複習他早已經倒背如流的攻略了。

因為晚上一通短短十一分鐘的電話盧景其實有些精力透支,背完了攻略刷了會兒手機,躺在被窩裏昏昏欲睡,直到晚上十點半,家裏的門突然一陣響動。

“砰”一聲關門的聲音讓他猛地驚醒,有家裏鑰匙的肯定是張之意了。

盧景晚上給張之意打了兩個電話都沒有人接。

他從被窩翻出來,趿着拖鞋開門探頭看,看見有點醉醺醺的張之意正扶着牆換鞋,盧景打了個哈欠問他:“你回來了?我給你打過電話你怎麽沒接?”

“沒電了。”

“啊……”盧景頓了一下,還是開口,“那個……今天房東阿姨過來了一趟催你的房租,我就先幫你交上了,你有錢的時候再還我就行了,但是……也得盡快找工作,不然之後房租也不好交,我也沒有那麽多錢幫……”

“不用給就行了,我之前也不是沒拖過,又不能跑了,合同都簽着,到時候一起交就得了。你多餘交我的,下次她還來找你要。”張之意語氣不太耐煩,打斷盧景的話,好像有些不滿盧景幫他墊付打亂了他的計劃。

盧景愣在原地。

張之意也愣了一下,過了會兒才擺手:“我不是怪你……你的錢我肯定還,你放心。”

“嗯……”盧景憋出來一個字,沒多說什麽,轉身關上了自己的房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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